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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翟府惊变

次日翟让邀他们共进早膳,陪同的有王儒信和屠叔方,却不见翟娇。翟让显得落落寡欢,问了他们几句起居近况,独自喝闷茶。其他四人只好陪他默不作声。忽然翟让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边的情况如何?”

王儒信却明白他想问什么,答道:“昨天我和徐世勣碰过头,他说密公正计划攻夺黎阳仓,自攻占洛口后,各地起义军纷来归附,使我军声势更盛。”

翟让闷哼一声道:“杨广方面有什么动静?”

王儒信道:“王世充现在到了洛阳,密谋反攻。此人为朝廷有数大将,精通兵法,密公这回势将遇上劲敌。”

寇仲低声问屠叔方道:“徐世勣是什么家伙?”

屠叔方微笑答道:“他与祖君彦并称瓦岗双杰,又是沈落雁的情郎。不过沈落雁到现在仍不肯嫁他。”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原来沈落雁已名花有主,心中泛起酸溜溜的无奈感觉。

王儒信又道:“听说有个叫魏征的隋官,负责管理设在武阳郡的丞元宝藏典,三日前把整套宝藏典献与密公,使李密立即成为起义军中最有威望的人物。”

寇仲和徐子陵见王儒信像在不断刺激翟让的样子,大感奇怪。

翟让按桌而起,望着寇徐两人柔声道:“你们跟我到园内走走!”

两人摸不着头脑地随他走到园中。翟让负手前行,一副深思的神情。雪早停了,地上积雪盈尺,树上挂满冰条,几个仆人正忙于扫雪,见翟让来到,慌忙下跪叩首。

翟让来到园中小亭内,仰首望天,背着两人道:“坐下!”

两人茫然坐下。

翟让沉声道:“自听到有关你们的事,我派人查探有关你们的过去。昨晚有报告回来,真想不到你们竟早名传江湖,可见李密有很多事都在瞒我。”接着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望着两人道:“你们真的知道杨公宝藏所在吗?”

寇仲苦笑道:“若知道的话,我们早去取宝了。”

翟让点头道:“合理!无论罗刹女怎样爱惜你们,她终是高丽人,不会在国家兴亡大事上信任你两个中原人。”

两人心中暗叫侥幸,翟让作如此想最好。

翟让叹道:“若我像你们般年轻,定会远离这里,待内伤复愈后,再打江山。但现在我年纪大了,没有勇气再来一次。”接着冷哼道:“若非李密以毒计暗算我,今天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见两人全无讶色,点头道:“你们早猜到躲在箱子暗算我的人是李密。”

两人只好点头。

翟让吁出一口气道:“我绝不可让敌我任何一方知道我真的受了内伤,连王儒信都以为李密暗算我不成,所以不住激我出手杀死李密,把大权夺回来。”

徐子陵愕然道:“你为何又通知沈落雁要让出大龙头的位置呢?岂非明着告诉他们你受伤了。”

翟让色变道:“你们昨晚碰上沈落雁吗?”

两人把经过说出来。

翟让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叹道:“你们中计了,根本没有这回事。她故意这样说出来,是知道你和我现时关系密切,所以试探你们的反应。假若你们一点不觉奇怪,就证明我确是身负内伤。”

两人愕然以对,心情难过无比。

翟让恢复平静,淡淡说道:“不要自责。一来由于你们经验尚浅,更因沈落雁狡猾如狐,现在惟有谋求补救之法。”

徐子陵歉然道:“我们连累了大龙头!”

寇仲内疚得差点想要自杀,一拍石桌道:“我们根本不该溜出去。”

翟让在他们对面坐下来,脸色无比凝重地说道:“惟有将计就计,真的把宝座让出来,希望可以拖延一段时日。”沉吟片刻,续道:“现在翟某有一事托付你两个,是请你们把娇儿送往某一地方。那我可无后顾之忧,放手与李密周旋。”

两人大感头痛,对着这个难服侍的翟娇,一时半刻已嫌过长,何况是一段长时间。

寇仲叹道:“沈落雁最恨我们两人,昨晚走时曾说过保证我们不能活离此城,大龙头找错人了。”

翟让发呆好半晌,沉吟道:“天下谁不想擒捕你们?但你们仍能自由自在,可知你们自有一套本领。”

徐子陵忙谦让道:“是因为对方都没存心杀我们,更兼只有我们两人,逃起来自然容易多了。”

翟让点头同意,说道:“我会另作安排,送走娇儿。要不要把素素一并送走?”

两人忙道:“似乎不用吧!”

翟让苦笑道:“是我纵坏了她,娇儿自少便弄得人人怕她,不过她和素素却特别好,唉!”

两人想起他要素素相陪王伯当,对他的唏嘘感自不会生出半点同情心。

翟让有感而发道:“到你们坐上我的位置,会知道很多时候要做些违心的事,我正是不够李密狠,弄到今日的田地。”

两人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才对。

翟让忽然脱下左手中指一个龙纹指环,塞入寇仲手里,说道:“娇儿今天走,明天轮到你们,李密一天未回来,荥阳仍是在我的掌握里。”

寇仲低头看看掌中戒指,一头雾水道:“这是……”

翟让沉声道:“我本没有颜面求你们助我,可是为了不让手下怀疑我心怯,所以只好央你这两个外人去做。”

徐子陵道:“大龙头有何差遣,请说无妨。”

翟让道:“假若我拖延之计成功,你们拿这指环到乐寿找窦建德。此人才智武功,均在我之上,与我曾有过命交情,你们可把我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以后的事,瞧他怎么办了。”

寇仲收起指环,断然道:“这等小事,我们必可给大龙头办到。”

翟让忽然露出一丝冷狠的笑容,低声道:“他不仁,我不义,只要我漏点秘密给王世充知晓,保证会让李密吃上一次败仗,那时他每战必胜的神话将不攻自破。”

寇徐听得心生寒意。他们现在虽是站在翟让的一方,但对他的为人手段却是不敢恭维。

翟让似乎知道自己说溜嘴,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安排好你们离去的计划,会通知你们。”

两人松一口气,慌忙告退。想起李密随时会来,找到屠叔方,寇仲要了一把长刀,徐子陵则是短戟,暗忖由这刻开始,睡觉都要搂着兵器才成。两人又去找素素,告诉她明晚走,然后回到院落练功。一天就那么过去了,晚饭后,两人躲回房里。

寇仲道:“横竖恶婆娇今晚走,不如要素姐住到我的房去,而我们则学以前般睡在一块儿,有起事来,逃命会方便点。”

徐子陵同意道:“老翟现在有求于我们,绝不敢反对,我们做什么他只能只眼开只眼闭当作看不见。”

话犹未已,敲门声响,素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你们在吗?”

两人大喜,忙迎素素进房。

岂知她门才关上,搂着两人痛哭起来,呜咽道:“小姐走了!”

两人想起翟娇,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投进素素的伤感中。好言安慰后,素素稍为平静,一对秀目早哭得又红又肿。

素素凄然道:“现在你们是姐姐唯一的亲人,你们会离开姐姐吗?”

寇仲为了令她宽心,笑道:“当然不会,除非姐姐真的爱上义气山,嫁了人则自然轮不到我们来爱惜姐姐。”

素素破涕为笑,娇嗔地薄责他两句。两人忙施尽法宝,到她似乎忘了翟娇,作出她住到邻室的提议。

素素美眸一转,赧然道:“榻子这么大,不如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岂非更安全吗?”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怎么行?”

素素嗔道:“你不要想歪了,我们姐弟之间,可昭日月,只是比平时亲热点那样子吧!这可是人家心中一个梦想。”

寇仲嗫嚅道:“若给人知道,会怎么想呢?”

素素俏脸微红,决然地道:“谁会知道呢?你们难道不觉得好玩吗?”

徐子陵洒然道:“姐姐都不怕,我们怕什么。今晚让我们三姐弟同床共枕,仲少你可不准有不轨行动。”

寇仲抱屈叫道:“我仲少是什么人,何况我对姐姐敬若仙子,小陵你快向我道歉。”

素素欣然道:“有我信任你就成。”

徐子陵警告道:“寇仲这小子睡觉时最爱舞手弄脚,多年来我都不知给他打了多少拳,踢了多少脚。”

寇仲苦笑道:“最多姐姐睡到你那边好了。”

素素摇头道:“不!我要睡在你们中间,两个都是我的好弟弟嘛。”

两人涌起想哭的感觉,现在三姐弟确是相依为命。

徐子陵提醒寇仲道:“小心楚楚来找你,会撞破我们的大计。”

素素“啊”地一声叫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条镶了玉坠的链子,正容道:“我这次来,是为楚楚带玉坠子来给你,并嘱我要亲眼看着你戴在颈上。”

寇仲一震道:“她是否陪你小姐一道离开。”

素素又触起心事,秀眸一红,垂首点头。

寇仲木然把链子珍而重之地戴上,接着苦笑道:“为何男女之情,总是这么令人痛苦的呢?”

徐子陵跺足道:“你该早向老翟提出把她留下来嘛。”

寇仲道:“当时我根本没想过她,现在又感到很难过,好像我失去生命里某种很珍贵的东西那样。”

徐子陵代他问素素道:“知否你小姐到哪里去?”

素素摇头道:“小姐自己并不知道,只有屠叔清楚。”

徐子陵道:“明天问老翟不就行了吗。”

寇仲略感释然,恢复笑嘻嘻的样子,逗素素道:“姐姐!可以上床了吗?”

素素盈盈而起,踢掉靴子,脱去棉袍,露出比之前更丰满的曲线。

徐子陵忙道:“不要再脱!有起事来可以走快一点。”

素素跺足嗔道:“小陵真是的,谁要再脱呢!”

三人虽口口声声说得活似李密今晚要来攻打大龙头府的样子,事实上谁都不认为李密今晚真的会来。

寇仲从箱子里的衣服抽了一条腰带出来,掷给徐子陵,笑道:“救命索交你保管,若发生事故,由你把素姐缚在背上,我负责开路,杀出重围。”

素素打个寒噤道:“不要说得那么可怕好吗?”

徐子陵掀开垂帐,恭敬道:“姐姐请!”

素素笑意盈盈地钻入帐内,睡在正中处。两人手忙脚乱地吹熄油灯,脱下外袍。他们分别由床脚两边上床,睡到素素两侧。室内的暗黑中,三颗心儿忐忑跳动着。

素素忽地咭咭娇笑,喘着气道:“你们今晚不跌落地上才怪,靠近人家一点不好吗?”

两人笑嘻嘻地靠近她,三人心中涌起无限的温馨和暖意。

素素把被子盖着大家,叹道:“就算今晚死了,姐姐能有你这两个好弟弟,便觉没有白活。”旋即道:“咦!为什么你们连靴子都不脱下?”

两人同时捧腹狂笑。

寇仲辛苦地喘气道:“逃走起来时方便点啊!”

素素大嗔,坐起来要为两人脱靴,闹得不可开交,“噼啪”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接着是叫嚷声。寇仲跳了起来,推窗外望,前院处火焰冲天而起,声势骇人。徐子陵和素素来到他旁,目睹情况,呆若木鸡。

寇仲道:“火起得这么奇怪,定是内奸所为。”

话犹未已,喊杀声忽由四面八方传来。

徐子陵冷静跪下,叫道:“姐姐快伏在我背上。”

素素吓得双腿发软,要靠寇仲搀扶才在背后搂紧徐子陵。徐子陵虽感素素的肉体有高度的诱惑力,但他心境纯洁,忙收摄心神,不朝那方向去想。素素只觉这弟弟的宽背温暖安全,兼之吓得失魂落魄,一时也不涉遐想。兵器交击之声不断传来。

寇仲把素素绑好,为徐子陵取来短戟,自己则提起长刀,冷然道:“你随在我背后,假若失散,就到黛青院集合,千万不要试图离城,李密绝不会容任何人离城的。”

言罢冲窗而出。徐子陵收摄心神,紧跟其后。寇仲窜上高处,处处都是头扎红巾的武士,正向龙头府的家将侍卫展开屠杀,丫环婢仆都不放过,一时哭喊震天。

翟让的声音在左方响起道:“反贼李密,可敢与我翟让单打独斗?”

李密柔和好听的声音回应道:“大龙头有请,李密怎敢不奉陪。”

徐子陵追到寇仲身旁,叫道:“这是唯一逃走的机会!”

寇仲心中明白,如不趁翟让牵制住李密主力的一刻逃走,就永远都走不成。一声大喝,寇仲提刀望右方的屋檐飞去。

翟让的大龙头府多处起火,不住蔓延,火光烛天,映得天上的乌云像一块块紧压人心的大石。火势虽愈趋猛烈,却无人救火,府内则喊杀震天,伏尸处处。李密方面的人全体穿上黑色夜行衣,易于辨认。寇仲提刀开路,徐子陵背着素素紧随在后,刚跃上一处瓦面,四名黑衣大汉疯虎般扑至,他们见寇徐两人非是身穿黑衣,立即运剑劈来。寇仲首当其冲,际此生死关头,自然而然体内真气贯盈,极寒的劲气里隐含一道暖意,一振手上长刀,发出有若风啸的破空声,往敌人画去。那人怎想得到他的刀势如此凌厉,最要命是对方刀锋带着一股森寒无比的刀气,让人迎上时立感心生寒意,气脉不畅。当此人至少分了一半功力去对抗寇仲的刀气,寇仲的长刀劈在那人由进击改为封架的剑上。“当!”一声清响过后,那人惨叫一声,竟连人带剑被寇仲劈得翻跌下瓦面去。

寇仲亦给他反震之力弄得手腕发麻,可是猛一提气,麻痛立消。他的眼、耳、鼻等感官,均变得无比通灵,甚至连皮肤都可清楚感到因对方行动而生出的气流变异。此时虽因经验尚浅,不能有如“目睹”,但终有一天即使蒙着双眼,也大致可推知对方的进攻招式。去了带头攻至的敌人,另三人显是大吃一惊,身形滞了一滞,立露出一个可供进袭的空隙。寇仲想也不想,倏地由瓦面的斜脊往上冲去,嵌入敌方成品字形中间的空位,长刀挥洒出一圈刀芒,先后扫在三人的长剑处。

这次随李密来进袭大龙头府的人,俱是李密麾下精选之士,人人身手高强悍猛,但偏是遇上个比他们更勇不可挡的寇仲,兼之挫了锐气,最先被他劈中长剑的两人,闷哼声中,硬被他逼退开去。寇仲去了两把长剑的威胁,杀得兴起,暴喝一声,大刀加劲增速,全力劈在最左方那人剑上。那人运剑格挡,只觉对方刀劲如山,浑身如入冰窖,惨叫一声,给寇仲劈得滚下地面去。寇仲正暗忖自己为何会变得这般厉害,徐子陵由他身旁掠过,单戟朝另一名黑衣大汉搠去。那人被寇仲逼退时已震得气血翻腾,又给他冰寒的刀气侵入穴脉,正难受得要死,忽见热浪随戟闪电涌来,待要举剑封挡,胸口如被雷击,连呼叫都来不及,仰后飞跌,当场毙命。另一人吓得忙翻往另一边瓦背,同时嘬唇发出呼啸,召人来援。两人交换个眼色,不敢再留在高处,跃下地面,依记忆朝左侧隔了三座房舍的东园杀去。只要横过东园,翻过高墙,可逃出大龙头府。

李密的手下极有组织,三五成群地往来巡觅搜索,见到不是穿黑衣者便毫不留情地杀死。反之翟让方面的家将却为一盘散沙,人人拼命突围,无心恋战,强弱之势,显而易见。寇徐两人走了十多步,一组约十多个的敌人,由其中一座房子破门越窗冲出,狂攻而至。寇徐吓了一跳,加速前冲,眨眼将双方距离拉远。寇仲怕对方以暗器伤素素,改为垫后,三人箭矢般朝东园窜去。前方又有一群黑衣大汉正围着十多名翟府家将激斗,徐子陵本想跃上屋顶,却见刚有个溅血的人由屋上倒跌下来。猛一咬牙,加速前冲,运戟朝背着他的两名大汉扫去。两汉骤感劲气迫体,舍下敌人,回剑格挡。徐子陵狂喝一声,短戟先扫在右方那人剑上,震得那人往横跌去,跟着倏改招数,短戟一吞一吐,待另一人挡了个空,觑隙而入,戟锋刺进那人胸膛。在那人死于非命时,徐子陵已背着素素闯入战圈核心处。

寇仲如影随形地紧蹑其后,大刀翻飞,挡过刺来的一把长枪,又砍翻另一边的一个敌人。正在苦苦支撑的翟府家将压力骤减,纷纷四散奔逃,形势混乱之极。

寇仲回头一瞥,见那刚被他们撇下的十多名敌人快追至背后,骇然叫道:“快走!”

徐子陵亦知事态危急,只要给人截停,将是命丧当场之局。兼之素素的身体正在他背上抖颤,不由豪气狂起,脚尖劲撑,短戟化作百十道芒光,使迎面的四名敌人纷纷退避,终破开包围,踏足东园内去。在这翟府外围之处,形势更是险恶。李密显是于此布下重兵,防止翟府的人逃生。园内人影处处,你追我逐,杀得星月无光。三人左冲右突,数次冲近东墙,都给人逼回来,不片晌寇徐负了多处轻伤,素素的粉背亦给画破皮肉。幸好翟府家将逃命者众,数十人正往此硬闯,牵制敌人,否则他们可能命已不保。而对方亦至少给他们砍翻十多人。两人再放倒五名敌人,见在熊熊火把照耀中,敌人完全控制了局面,把翟让方面余下的三十多人截住围攻厮杀,再不如之前的你追我逐,乱成一片。他们此时退入火光不及的一处矮林里,似乎敌人暂时把他们遗忘了。往西望去,翟府大部分的房宇都陷进火海中,喊杀声阵阵传来。

素素哭道:“老爷定是死了。”

寇仲与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气虚力怯,无复先前之勇。

寇仲问道:“有没有可躲起来的地方?”

素素刚被一声惨叫吓得哆嗦娇呼,闻言呆了片刻,指着座落东园之北的一座水池中的假石山道:“快到那里去!”

徐子陵想也不想,背着她朝十多丈外的大水池掠去。

寇仲追在素素旁边,问道:“水池内有地方躲藏吗?”

素素急答道:“假石山里有个养鱼种的水池,干涸后成了个小方井,非常隐蔽。”

两人大喜,更是小心翼翼,耳听八方,避过两起敌人,觑准没人注意,趁敌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阻截翟府家将外逃之天大良机,掠过池面,落在方圆达两丈的假石山上。依着素素指示,三人挤在只五尺深,约四尺见方的小井里,除非有人挤进石山缝隙,来到井边,否则休想发觉三人。他们互相听着对方心儿“霍霍”狂跳,好一会才像外面的喊杀声般,逐渐平定下来。

寇仲低声道:“翟让完了?”

徐子陵待要答话,忽觉襟头凉浸浸的,原来素素正在默默垂泪。

暗黑里,他虽看不到素素的表情,却知她这种哽咽最是凄苦。心中一酸道:“不要哭!你老爷当年领兵起义,该早预想到或者会有今天。现在的情况,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寇仲紧贴在素素背后,亦把嘴凑到她耳边劝道:“以后由我们来照顾姐姐好了!”

外面倏地静寂下来,火焰“噼啪”之声渐趋沉寂,只有微细的衣袂破空的风声,不时响起,显然李密方面的人正进行彻底地搜索,找寻漏网的人。三人知是生死关头,吓得不敢透出半口大气。兼且不时有人高提火把往石山方面照过来,当然想不到石山之内竟有个干井在那里。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个柔和好听的声音在水池旁响起道:“仍找不到那两个小子吗?”

寇仲和徐子陵认出是李密的声音,立时心中叫娘不止。幸好对方离开他们足有四、五丈,三人又在隐于石山中的方井之下,否则绝瞒不过这位名震天下的高手。

祖君彦的声音响起道:“他们最后被人见到就在这园子里,徐小子还背着那标致的小婢素素,后来一阵混乱,他们不知溜到哪里去。”

一个响亮的男子声音道:“照理他们该仍躲在府内,可是现在所有房子全烧通顶,地道又给我们先一步堵塞了,他们可以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沈落雁的声音娇哼道:“纵使能逃出府外,亦休想离城。”

井里的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骂,李密淡淡说道:“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两个小子逃脱,若不能为我们所用,便一刀杀却,以免节外生枝,明白吗?”

祖君彦等齐声应是,足音远去。

三人松一口气,沈落雁的声音叹道:“世勣,我的心有点烦乱。”

三人这才晓得刚才语声响亮的人是李密的另一大将徐世勣,也是沈落雁的情郎。

徐世勣奇道:“落雁你一向智计过人,胸有成竹,为何忽然这么语调萧索,好像了无生趣的样子。”

沈落雁幽幽叹一口气,轻柔道:“这两个小子的功力每天都在进步,一次比一次厉害,连白老六、谢黑这种好手都是几个照面就给他们送归西天,且是一击致命,被他们劲气震裂心脉而亡。若这次我们不能把他们留下,异日必成祸患。”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豪气狂起,知道原来自己在敌人心中,是这么够斤两。

徐世勣冷哼道:“若非我们注意力全集中在翟死鬼身上,怎会让他们有机会逞强。找寻他们的事交由我办吧!他们即使逃到天脚底,我也可以把他们的尸骸提来让你过目。”

外面静下去。三人再耐不住劳累,相拥下沉沉睡了过去,终完成睡在一块儿的壮举。

三人先后被降下的细雪冷醒过来,寇仲和徐子陵身具《长生诀》的道家神功,当然抵得寒冷,素素身穿皮裘,兼之习过少许武功,又戴着斗篷,本可耐寒。要命的是紧贴背后的寇仲透衣传来一股奇寒之气,使她极感难受;而徐子陵则温热无比,她的身体就像分别处在严冬和酷暑里,半冷半热,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

徐子陵首先发觉这情况,知寇仲睡着时自发的运功行气,低叫道:“仲少还不收敛内气?”

寇仲依言而行,素素好受一点。

大雪差点把三人上方的空间填满,寇徐两人当然没有问题,自然而然体内真气往还,口鼻呼吸断绝,进入胎息状态。素素无此本领,立时昏昏欲睡,呻吟道:“我很气闷哩!”

徐子陵正要推雪而出,让素素呼吸点新鲜空气。密集的足音由远而近,有人道:“放掉池水,听说他们精通水中闭气之术,说不定躲在池底里。哼!这水池给我细心再搜一次。”

三人认得是徐世勣的声音,哪还敢动。两人听到素素的呼吸愈转急促,心中大急,这么下去,只是她呼吸之声,足可惊动敌人,何况她大有可能会活生生闷死。风声响起,显是有人横过池面,朝假石山掠过来。徐子陵正面对素素,虽被雪蒙了眼睛,看不到素素的表情,可是从她胸口的起伏,知她濒临气绝的险境,却仍为他两人拼死苦忍。人急智生下,嘴巴凑上她香唇,把真气度过去。素素娇躯轻抖一下,接着平静下来,香唇由冰冷转为灼热,默默接受令她浑体舒松的真气。三人感到上方有人来回走动,只好求神拜佛令对方不要踏足在他们铺满了雪的头顶上,否则必会发觉有异。

“哗啦!”水响。有人打开水闸,池水不断逸走。

沈落雁的声音在外面道:“我看他们早逃走了,水池现在一眼望尽,哪藏得了人。”

徐世勣显然亦有同感,冷然道:“他们该仍在城里,我们立即发动人手,逐家逐户去找,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到沈落雁等走后许久,寇仲的大头首先破雪而出,喜道:“全走了!”

徐子陵离开素素的香唇,扶着她站起来。原来早天亮了,大雪纷飞下,翟府变成火劫后的败瓦颓垣。素素曲膝整晚,两腿酸麻,若非徐子陵抓着她臂膀,哪站得稳。

徐子陵见素素俏脸微红,有点不敢瞧他的羞人样子,原本一片纯洁的心,不由想起刚才的两唇相接,心中立时升起异样感觉。

寇仲岂肯放过他,凑到素素耳旁道:“姐姐给小陵亲了嘴,由他娶你好吗?”

素素嗔道:“不准你乱说,小陵是为救我嘛!怎可以这样说。”

寇仲拍额自责道:“骂得好!我差点忘了嫂溺也要援之以手,所以小陵在这情况下也可以援姐姐以……没有什么。”

素素别过头来,在寇仲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一下,柔声道:“这样公平对待,再不要笑小陵。”

寇仲呆若木鸡,徐子陵道:“不要胡闹,逃命要紧,怎么办好?”

三人下半身仍藏在堆满积雪的方井里,上半身冒出井外,寇仲一边为素素拂掉沾满她秀发香肩的雪粉,边沉吟道:“现在我们所有希望都在黛青楼那唤佩佩的身上,不过若这样去那里找人,说不定会暴露行藏。况且现在荥阳城寸步难行,最好找个地方,躲几天,待风声过后,沈婆娘他们以为我们走远,才去找佩佩求她设法,如此将万无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谁敢收留我们?”

素素颤声道:“他们说过要逐家逐户地搜索,我们不如仍是留在这里吧。”

寇仲笑嘻嘻道:“这种天时,留在此处不被冷死也会饿死,姐姐知否沈落雁的贼窝在哪里?”

素素吃了一惊道:“你不是要躲到她家吧?”

寇仲笑道:“有什么地方比那处更安全?这婆娘现在奉了李密之命找我们,该没空回家睡觉,我们乘虚而入,到她家将就几天。到她回家,便代表停止搜索,我们可去找佩佩。”

徐子陵大为意动,点头道:“照理沈婆娘该不会连自己的贼窝都不放过,此计确是可行。”

素素仍不放心,惶然道:“她家还有其他人嘛!”

寇仲得意道:“不外一些婢仆下人,难道她能在那里屯驻重兵,把闺房辟作战场吗?徐世勣来了则自当别论。”

素素终被说服,说出沈落雁府第的位置。三人候至天黑,这回换了由寇仲背起素素,展开鸟渡术,飞檐走壁地朝沈落雁居所潜去。

若非素素曾陪过翟娇去找沈落雁,就算手上拿有她地址,恐怕仍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找到这心狠手辣美人儿的香居。沈落雁的居所座落城东的民居之中,房舍鳞次栉比,包括她的香居在内,数千间院落,一色青砖青瓦,由小巷相连,形成深巷高墙,巷窄小而曲折,数百道街巷曲里拐弯,纵横交错,以大青石板铺地,形式大同小异。三人冒雪来到这里,像走进一座迷宫里,难以认路。尤其际此入黑时分,只凭房舍透出的昏暗灯光,更是如进鬼域。他们却有非常安全的感觉。在这种地方,要打要溜,方便得很。

寇仲掠入其中一条巷里,笑道:“沈婆娘定有很多仇家,故须住到这种走得人头晕眼花的地方来。”

徐子陵轻松起来,边走边舒展筋骨道:“初时听沈婆娘的奸夫徐世勣说什么逐户搜索,还真给他唬了一跳,原来只是吹大气,他这边来我们那边走,怎奈何得我们这类武林高手。”

素素犹有余悸道:“你们不要得意忘形好吗?荥阳城的人非常拥护瓦岗军,给人看到我们,定会向他们报告的……”

尚未说完,已给寇仲搂着蛮腰,飞上左旁的屋瓦顶。徐子陵同时跃上来,三人伏下后,俯望前方巷口深处,大雪纷飞中,人踪杳然。

素素讶道:“哪有什么人呢?”

寇仲低声道:“我的感觉绝错不了。真奇怪,为何我看不到人影,听不到声音,偏是感到有危险在接近呢?”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心生警兆,看!”

一队十多人的青衣武士,从巷的另一端而来,沿途逐屋敲门,不用说是在询问他们的行踪。三人看得头皮发麻,徐世勣确是说得出办得到。当全城居民都知道有他们这么三个逃犯,会令他们寸步难行。寇仲和徐子陵是生面人,长相又特别易认,要瞒人实是难比登天。搜索的队伍远去,三人暗叫侥幸。若非正下大雪,徐世勣只要派人守在各处掣高点,再派人逐家逐户搜索,他们定然插翼难飞。不过现在冷得要命,视线又难及远,徐世勣手下的人自是敷衍了事。

寇仲恨得牙痒痒道:“一向以来,我们只有挨打,没法还手,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风。横竖有黛青楼佩佩这条后路,不如我们大肆反击,闹一个天翻地覆,好泄心头的恶气。”

素素已成惊弓之鸟,骇然道:“怎么成?你们怎够与他们斗?”

徐子陵却是大为意动,低声道:“要成名自然要立威,不过我们最好先躲得稳稳妥妥,再商量大计。”

寇仲兴奋道:“姐姐来吧!”

素素伏到寇仲背上,他大鸟般腾空而起。她忽然感到再不清楚认识两位好弟弟。若换了别的人,不是吓得龟缩不出,就是千方百计逃之夭夭。哪有像他两人般明知敌人势力比他们大上千百倍,仍有勇气作以卵击石式的“反攻”呢?

沈落雁的香居若从门外看去,实与其他民居无异,只是门饰比较讲究,不像邻居门墙的剥落残旧。内中却是另一回事,不但宽敞雅洁,园林与院落浑成一体,布局清幽,建筑还别出心裁,颇具特色。这座名为落雁庄的庄院以主宅厅堂为主,水石为衬,复道回廊与假山贯穿分隔,高低曲折,虚实相生。水池之北是座歇山顶式的小楼,五楹两层,翘角飞檐,蝴蝶般振翅欲飞,非常别致,沈落雁的香闺就在那里。小楼后是蜿蜒的人造溪流,由两道小桥接通后院的婢仆居室和仓房。落雁庄占地不广,但是丘壑宛然,精妙古朴,极具诗意。寇仲和徐子陵由侧墙跃入院里,一时都看呆了眼。想不到沈落雁这么懂生活情趣,颇有“大隐于巷”的感叹。不片晌寇仲已弄清楚庄内有四名小婢,一对夫妻仆人,都是不懂武功的。三人遂躲到其中一所看来久无人居的客房里,最妙是被铺一应俱全。三人岂会客气,偷来茶水喝了个够,立即倒头大睡。到寇仲和徐子陵乍闻异响醒来,天已大明。寇仲挪开素素搭在他胸口的玉臂,走到窗旁,往外窥看,原来那唯一的男仆正在园内扫雪。

徐子陵亦下床来到他旁,低声道:“雪停了!”

寇仲边看边道:“你肚子饿不饿?”

徐子陵道:“饿得要命!”

寇仲低声道:“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偷东西吃,否则会给人发觉,让我去张罗些食物回来吧!”

徐子陵道:“这么到街上去会很危险的。”

寇仲笑道:“放心吧!只要我们不是三个人走在一起,便没有那么碍眼,顺便探探风声也好。”

徐子陵知他诡计多端,又确是饿了整晚,叮嘱道:“早去早回。”

寇仲一声领命,由后窗溜出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待要盘膝默坐,床上的素素叫道:“李大哥!李大哥!”

徐子陵大吃一惊,扑上床去,掩着素素香唇。

素素惊醒过来,定了定神,秀目立即射出惊惶之色,徐子陵放开手,她低呼道:“是否敌人来了。”

徐子陵摇头道:“不!只是姐姐梦呓,我怕惊动外面扫雪的人吧。”

素素放下心来,俏脸转红道:“我在梦中说什么?”

徐子陵心中暗叹,淡淡说道:“没什么!我听不清楚。”

素素坐起来,蹙起黛眉道:“小仲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说了后,她又担心起来。忽地足音传来,两人吓得忙把被铺摺叠回原状,躲到床底去。刚躲好,两名小婢进来扫拭尘埃,还捧来新的被褥。

其中一婢道:“小姐足有八天未回来,前晚龙头府又给烧了,现在城中谣言满天飞,真让人为小姐担心。”

床下的徐子陵暗忖担心的该是其他人,绝非沈婆娘。

另一婢笑道:“小菊你这叫白担心。昨天密公领兵出城去攻打黎阳仓,龙头府一事是势所难免,那叫翟老鬼死不肯让位,论才干他绝非密公对手。”

小菊讶道:“兰姐怎会知得这么清楚的?”

小兰得意道:“当然有人告诉我了!”

小菊笑道:“定是李杰那家伙,你和他有没有一块儿睡过觉呢?”

接着两女追追打打地溜走了。

两人由床下钻出来,徐子陵松一口气道:“李密走了!其他的人我就不那么害怕。”

素素挨着他在长椅坐下,说道:“他们人多势众,你们只得两对拳头,又要分神照顾我,千万莫要强逞英雄啊。”

徐子陵满神气道:“不要小看你两个弟弟,两年来我们不知经历过多少阵仗。而且每次死里逃生之后,功夫都像变得更好。姐姐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四处走走看。”

素素忙抓着他臂膀,失声道:“给人发觉怎么办?”

徐子陵信心十足道:“我自幼善于偷鸡摸狗,怎会失手。所谓知己知彼,愈清楚这里的情况,有起事来愈有把握应付。”

素素无奈,只好放他去了。

提心吊胆地等了半个时辰,独守无聊,不由又为翟府被害的人暗自垂泪,幸好徐子陵神色兴奋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册卷宗,得意道:“全赖跟陈老谋学了几天功夫,终于找到沈婆娘这册藏在秘格内的宝贝。”

素素见他回来,心内凄惶尽去,勉力振起精神道:“谁是陈老谋?”

徐子陵坐下珍而重之地把卷宗放在膝上,说道:“陈老谋是巨鲲帮的人,专责训练帮徒如何去盗取情报,再出卖变钱。他回来了。”

素素循他目光望去,寇仲捧着两大包东西由前厅推门而入,笑道:“一包是衣服,一包是美食,大功告成,最妙是婢仆们都回了后园住处呢。”

徐子陵和素素齐声欢呼,大吃大喝时寇仲眉飞色舞道:“徐世勣这小子把整个荥阳城搜得差点翻转过来,每个街口都设有关卡,逻卒处处,我见势头不妙,惟有逐家逐户去偷,且地点分散,包保没有人怀疑。”

素素道:“小陵都偷了东西哩!”

徐子陵记起匆忙纳入怀内的卷宗,取出来递给寇仲道:“你看这像不象是沈婆娘在各地眼线的名册,还注有大小开支、钱银往来,诸如此类的记载。”

寇仲把吃剩的馒头全塞进口内,腾出两手来翻阅,含糊不清地说道:“让我的法眼看看,保证什么都无所遁形。这家伙的名字真怪,叫什么陈死鸭,还有地址和联络手法,上个月受了百两银子,原来钱是这么易赚的。”

素素凑过去一看,嗔道:“人家叫陈水甲,不是陈死鸭,乱给人改名字。”

寇仲双目放光道:“凭这宝贝,小陵你看可否狠狠敲沈婆娘一笔呢?”

徐子陵冷哼道:“她这么害我们,怎是银子可赔偿的?”

素素骇然道:“若把东西交给官府,会累很多人抄家问斩。”

寇仲把名册纳入怀里,笑道:“我们怎会便宜皇帝小儿,至于有什么用途,将来再想。”转向徐子陵道:“该是我们还点颜色的时候。不知是谁把我们画得那么形似神足,现在我们三人的尊容,贴满街头,使得我们想到黛青楼找佩佩变得非常危险。”

徐子陵道:“刚才我在后院的仓房里发现十大罈火油,只要找到徐世勣小子的住处,可一把火把它烧掉,以牙还牙。还未告诉你,李密去打仗了,不在城里。”

寇仲哑然笑道:“徐世勣只是头四脚爬爬的走狗,横竖李密不在,索性去烧他的老巢。李密那家伙的狗窝在哪里呢?”

见到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素素嘟起可爱的小嘴闷哼道:“不要奢望我会告诉你们,又说在这里避风头,这么一闹,谁都知道我们仍在城内。何况蒲山公府高手如云,你们去闹事只是白送死。”

寇仲笑道:“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明知我们在城内,偏是找不到人。更妙是现在军情告急,徐世勣等终不能为我们不上战场。所以只要我们为他们制造点内忧,保证可令他们进退失据。”

徐子陵也道:“不如我们放火后,引人来追,当着他们的眼前逃出城外,然后回来接姐姐走,更万无一失。”

寇仲皱眉道:“城墙这么高,你跳得出去吗?”

徐子陵颓然道:“跳不出去!”

素素“噗嗤”一声娇笑,横两人一眼,嗔道:“爱闹的小孩儿。”

寇仲在她脸蛋飞快香了一口,叹道:“姐姐的眼睛可勾人的魂魄哩!”

素素先是欣然而笑,旋即又神色黯淡下去,不知是否想到李靖。

徐子陵忽道:“姐姐知否谁是负责城内工事的人呢?”

素素道:“真正负责的人我不晓得,城内的事一向归徐世勣管,所以该是他的手下。”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小陵你是否想学在扬州般由下水道逃走。”

素素吃惊道:“下面这么脏,怎行呢!你们不是要找佩佩帮忙吗?”

徐子陵道:“在现今的情况下,恐怕什么人都帮不上忙,而且只要我们往黛楼,立即会给人认出来。”

寇仲道:“受香玉山这种人的恩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小陵想得真绝,我们今晚去徐世勣处偷东西,试试运道,陈老谋说过,任何城市必有建筑图样,否则如何进行维修工程?”

素素无奈道:“你们对香公子成见太深。”遂把徐世勣的居所说出来,然后道:“我想试试小仲拿回来的衣服。”

两人溜出房外。

徐子陵为她关上房门,扯寇仲到一旁道:“刚才我听到素姐在梦呓里唤李大哥,唉!姐姐真凄凉,偏是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

寇仲颓然无语,挨墙坐下来,苦思良久道:“不如我们先到洛阳去找李大哥,把姐姐的情况径直向他说,看他怎么安置姐姐。”

徐子陵摇头道:“那样会使李大哥很为难的,一个不好更会弄得姐姐难堪。而且姐姐因王伯当那贱种而有点自暴自弃似的。一会说要陪我们,一会又为香玉山那家伙说话。若硬逼她到洛阳去,说不定弄巧成拙。”

一向诡计多端的寇仲对这种男女间事完全束手无策,咳声叹气时,素素换过新衣出来,两人连忙极力逢迎,说尽好话。素素虽娇笑连连,眉宇间总有一丝解不开的忧郁,令人觉得她只是强颜欢笑。

寇仲最后投降道:“姐姐是否仍想我们去找黛青楼的佩佩呢?”

素素幽怨地道:“你们的事姐姐管得了吗?”

两人哪还不知机,忙誓神劈愿保证会依她的意思办事。素素这才恢复欢容,商量如何可避过逻卒的耳目而找到叫佩佩的女人。

寇仲想出一计道:“不如我们到绸缎铺买一匹上等丝锦,指明送给佩佩,再尾随看看谁是收礼的人,该可知道谁是佩佩。”

素素皱眉道:“绸缎铺的人若认出你是瓦岗军在缉拿的逃犯,岂非害了佩佩。”

寇仲胸有成竹道:“总有人对世事漠不关心或全不知情的,刚才我去为姐姐偷衣服,其中一间衣铺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儿,只靠两个小伙计帮忙送货。只要觑准他一个人看铺,可进行我们的大计。”

素素喜道:“不如由我装作佩佩的小婢,为自己的小姐买东西,该更是万无一失。”

寇仲见她恢复生气,笑道:“姐姐千万莫要穿这套衣服去啊!”

素素始醒觉这身衣服正是从那间衣铺偷回来的贼赃,笑着入房更衣去。两人对视苦笑。

徐子陵叹道:“希望姐姐不是看上香玉山就好了!你看她见我们肯去找佩佩,整个人都不同呢。”

寇仲信心十足道:“香小子有什么值得姐姐看上的地方?照我看她是知悉我们再不到徐世勣处冒险放火偷东西,又知我们尊重她的意见,故心花怒放吧!”

不片晌素素换妥衣服,三人潜出府外,避开数起瓦岗军,来到衣铺旁的横巷里。素素依计去了,两人躲在暗角,予以保护。天又下起雪来,街上行人稀疏,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徐子陵知道当今声名最盛的瓦岗军,已因翟让被杀,内部出现无可弥补的裂痕。可想象由于翟让乃瓦岗军的创始者,无论李密如何得人心,始终不能一下子把翟让根深柢固的势力全接收过去。其中部分一向追随翟让的人会生出异心,乃必然之事。

寇仲亦正想到李密,记起翟让生前说过因为不够心狠,所以终斗不过李密,故而“心狠手辣”,是否正是争霸天下的首要条件呢?想得入神,徐子陵低呼道:“糟了!”寇仲大吃一惊,警觉地往街上瞧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风姿绰约的沈落雁,旋即则目光被她旁边的妙龄女子吸引过去。

此女乍看似乎不是长得太美,或者是因为她的轮廓予人有点阳刚的味道,可是皮肤雪白里透出健康的粉红色,气质高贵典雅,腿长腰细,比沈落雁尚要高出两寸,明眸皓齿,所有这些条件配合起来,竟毫不给沈落雁比下去,形成非常独特的气质。两女前后均有随员,沿街缓步而来,沈落雁正和她指点谈笑,看来该是负起导游之责。还差十多步,沈落雁一行人就会到达素素所在的衣铺大门外。

两人的手同时握到兵器上去,头皮发麻地看着敌人逐步接近即将可看到素素的危险位置。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长相爽健硬朗的美女倏然立定,神色淡然地和沈落雁说了两句话,举步走进衣铺隔邻的工艺店里,沈落雁亦欣然随她去了。十多名随员分出一小半人随行,其他的则散立门外,摆出护驾保镖的款子。素素这时刚从衣铺走出来,见到隔邻铺子外聚了群武装大汉,吓得垂下俏脸,匆匆横过长街,朝两人所在窄巷走去。

那群大汉并不在意,到素素离开敌人视线,与两人会合,花容失色道:“吓死我了!”

两人惊魂甫定地拉她躲往深巷里,寇仲低声道:“成功了吗?”

素素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那老板说今天晚了,明早才肯送货。”

徐子陵叹道:“那就糟了,青楼的姑娘白天都睡觉,若是由其他人代收,我们就白费工夫。”

素素得意道:“放心吧!我指定要明天申时送货,老头答应了!”

无奈下,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带素素返“家”去也。

回到清幽雅静的沈宅,三人颇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又想起明天会找到佩佩,不似先前般毫无着落,心情转佳。两人嘻嘻哈哈地向素素叙说近两年的种种经历。听者投入,说者越感兴奋,转眼到入黑时分。沈府燃亮了宅内所有宫灯,前后院明如白昼。

三人吃尽余粮,寇仲摊在椅上舒适地说道:“姐姐真爱整洁,把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换了我们哪会这么做。”

素素茫然道:“人家哪有这种闲情,是今早有人来打扫吧!”

寇仲倏地坐直,失声道:“糟了!”

两人愕然瞧着他。

寇仲道:“昨天我们来的时候,满屋尘埃,显然久无人住,现在忽然有人前来打扫,分明是有客到访!”

徐子陵暗骂自己疏忽,跳将起来道:“定是沈婆娘要款待刚才她陪伴的那个美人儿,难怪这么灯火通明的。来!我们快收拾东西走避。”

三人忙于收拾,前院隐隐传来马嘶人声。沈落雁和客人来了。他们哪敢迟疑,趁沈落雁尚在前院之际,急忙躲到屋后的另一间柴房去。一会后果见有人入住客舍,还不时传来谈话走动的声音。客舍的四个房间,亮起灯光。三人再没有安全的感觉,由寇仲和徐子陵轮流监视外间的动静。雪已停了,来客也安顿下来,再不如先前般嘈吵。正透过小窗察看外间情况的寇仲忽然发出警示,徐子陵和素素忙挤到窗旁,三人同时朝外望去。沈落雁领着那长相刚健动人的妙龄女子,并肩来到屋外的小花园里,前者介绍道:“落雁最爱看到果实累累的情景,所以植的大都是果树。”

女子赞道:“雁姐真有心思,谁想得到在深巷之中,竟有这等人间胜境?”

沈落雁谦虚道:“玉致莫要笑我,你们宋家的槐园名列武林十大胜境之一,怎是我的小窝能够比拟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头一震,原来此风姿独特的美女,是宋阀的人,却不知她和宋师道是什么关系。两女停步下来,欣赏树上的冰挂。

宋玉致淡淡说道:“这回玉致来访,以雁姐的才智,当猜到一二吧?”

沈落雁沉吟道:“不知是否与宇文化及在昏君前造谣生事有关呢?”

宋玉致笑道:“早知瞒不过雁姐,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沈落雁油然道:“那么另一个原因,该与杜伏威有关,听说他攻占历阳,截断长江水道的交通,恣意抢掠来往船只,谁都不卖人情。据我们的消息,最近他们扣起你们的三条盐船,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宋玉致淡然道:“雁姐消息灵通,难怪得密公倚重。”

沈落雁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杜伏威的脑袋里装载的是什么东西,际此杨广大军源源进驻江东的时刻,还胆敢树立像贵阀那种强敌,他怕是活得不耐烦?”

寇徐两人心中恍然。长江盐运乃宋阀命脉所在,杜伏威这么抢截盐船,大大威胁宋阀的威望和生计。故而宋阀派出宋玉致,希望连结李密,好以南北联手之势,夹击雄据历阳以杜伏威、辅公祏为首的江淮军。

不过现在瓦岗军刚生内讧,更值隋军密谋反攻,恐怕李密无暇他顾。

宋玉致微笑道:“杜伏威想是逼不得已,却不该惹到我宋家来,我们三番四次向杜辅两人交涉,均不得要领。家父为此震怒非常,决定不惜一切,要好好教训杜伏威,却因不知密公意向,故派出玉致前来谒见密公。”

沈落雁叹道:“玉致该知我们一向与江淮军互相顾忌……”

宋玉致打断她道:“我们新近得到消息,江淮军自进占历阳后,竟按兵不动,只是不断巩固所占土地,实是用心叵测,雁姐可有耳闻。”

沈落雁道:“玉致是否指杜伏威希望杨广稍喘一口气后,可分神来对付我们呢?”

宋玉致淡淡说道:“只此一项,尚未足使杨广能全力对付你们。”

至此她把话题急转直下道:“不知雁姐有否听过一个叫曲傲的铁勒人?”

沈落雁愕然道:“玉致说的是否有‘飞鹰’之称,横行西疆的曲傲,此人声望之隆,直追突厥的‘武尊’毕玄。恐怕杜伏威尚请不动他,未知玉致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宋玉致正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铁勒人一向为突厥死敌,见突厥在中原影响日深,遂萌生想分一杯羹的野心。曲傲奉有铁勒王密令,到来联结中原新兴的势力,企图混水摸鱼,占点便宜。”

沈落雁皱眉道:“曲傲竟看上杜伏威?”

宋玉致好整以暇道:“不但如此,他们还密谋刺杀密公。假若事成,杨广会趁瓦岗军乱作一团的时刻,全力攻打你们,那时杜伏威可趁势吸纳瓦岗军的离散队伍,并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否则有你们瓦岗军一日,杜伏威仍难以向北扩展。”

看沈落雁的神色,寇仲等晓得曲傲非同小可。此时有人匆匆来报,徐世勣来了,两女遂朝前院走去。

寇仲目送两女消失在被霜雪染白的林木深处,吁出一口凉气道:“不若我们索性改行当刺客,这该是目前最赚钱的大生意。至少干净利落,不像偷了东西向人勒索那么拖泥带水。”

徐子陵想起沈落雁的秘密名册,担心道:“沈婆娘若发现不见了名册,岂非糟糕之极,我们更休想逃出城外去。”

寇仲亦道:“似乎犯不着为这鬼东西多冒风险,但她哪猜得到是我们拿的呢?”

徐子陵一想也是,笑道:“我们叫做贼心虚。”

素素却是担心不已,说道:“不如把名册偷偷放回原处去,现在最紧要是溜出城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寇徐两人听得大为意动。起先徐子陵偷名册,存着好玩和报复的意图,实质上并不觉得能凭这名册勒索得沈落雁些什么好处。且现在最难得是沈落雁和徐世勣都在主宅大堂处,兼之徐子陵驾轻就熟,要把名册放回原处,该非难事。

寇仲道:“素姐有命,我们自应遵从。”

素素却是心中矛盾,犹疑道:“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你们在园中走动,说不定会让人发现哩!”

徐子陵亦对自己信心不足,说道:“怎么办好呢?”

寇仲拍胸道:“这叫有心算无心,人多了有人多的好处,较易混水摸鱼。素姐留在这里,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两人闪出柴房,凭着树木的掩护,迅速朝沈落雁的香闺窜去。他们把体内的真气运行至极限,刹那间灵觉提至最高境界。不但眼耳鼻等触觉比前以倍数灵明,最难得是还具有某种超乎感官的感觉。这正是《长生诀》神秘莫测之处,已超越一般武技的范筹。不但接触到“奕剑大师”傅采林所言人身内那自给自足的宝库,还直臻习武者无不穷毕生之力追寻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徐子陵和寇仲均是古往今来罕有的天资过人者,在机缘巧合中,练成早被所谓“识者”视之为骗人的《长生诀》,突破了一般上乘武功的极限,臻达只有宁道奇、毕玄之辈始能明白的“真如”之境。故此在短短两年内,各自不依成法地练出独特的心法武功,助他们屡次逃过大难。像在这刻,纵是四周高手如云,他们凭着独特的感官,先一步嗅到危险般,自然而然依心意而行,避过敌人的感应,没有惹起宅中高手无刻不存在着的警觉。两人此刻当然没有这种明悟了解,只以为自己是轻功了得,才如此利落厉害。刹那间,他们横越后园,由客舍旁穿入沈落雁香闺所在的大花园里。他们伏在一处草丛内,功聚双耳,运功细听,立即肯定楼内无人。楼内没有半丝声息,下层则隐透灯火。

徐子陵道:“我到楼上去还书,你给我把风。”

寇仲点头答应。

徐子陵觑准远近无人,由草丛窜出来,迅如鬼魅般掠至小楼的大门外,推门而入。果如所料,厅堂内静悄无人,在宫灯映照下,有种出乎寻常的宁洽。徐子陵不敢迟疑,飞步登楼。此时他心内空灵一片,无思无想。那并非刻意而为的心境,而是自然而然所产生的。刚踏足楼上沈落雁香闺的小厅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很难说出自己感应到的是什么,只是心中很不舒服,似有一股无形压力,影响他本似井中水月的精神境界。

徐子陵的精神倏地提升至极限,真气充盈经脉,毫不犹豫地掣出短戟。厅堂立时明亮起来。并非有人燃点灯火,而是徐子陵在体内真气运转下,目力骤然倍数增强。他目光扫视下,地上经打扫后仍留着的尘屑遗痕都逃不过他的锐目。这是徐子陵从未曾达到过的层次。以前虽屡有因全力运功而强化了感应的情况,都远不及这次清晰玲珑。这不但由于他正处于一种至静至极的心境,更主要是他感应到极大的危机。而最可怕是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像现在般他便再感应不到任何不妥的气氛。

徐子陵的目光在地上来回扫视几遍,隐隐间似乎寻找到某种线索,目光再次细心在地板上巡视。登时心中大懔,原来地板上隐现两点几是微不可察的尘痕,似乎是有人以足尖点地,由沈落雁的闺房掠出来,抵楼梯处始停下来。想到这里,一道黑影由房内掠出。

徐子陵已非没有见过阵仗的人,仍未想过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武功。方惊觉有人偷袭,他整个人已陷进一种近乎无可抗拒的劲漩里。那是千百股奇怪的力道,部分把他扯前,部分直压而来,还有几股横向和旋转的力道。就像掉进下大海怒涛汹涌的漩涡中,使人难有自主把持的能力。幸好徐子陵先一步生出警觉,否则此时怕早东倒西歪,难以立稳。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想也不想,手中短戟聚集全身功力,俯身坐马,同时往来人刺去和瞧去。

一时间,只见到一个黑影子。一点剑芒,正在他眼前扩大。无坚不摧的剑气,透过长剑侵来,使他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由徐子陵登上此处,发觉有异,直到可怕的敌人施以暗袭,只不过眨两下眼皮的功夫,已使徐子陵陷进生平未曾遇过的凶险里。眼看手中短戟可准确封挡敌人兵器,对方长剑生出变化,徐子陵的短戟竟击在空处。那种用错了力道,有力无从施展的感觉,令徐子陵难受得差点吐血。眼前全无人迹。幸好他的感觉却清晰地告诉他对方正以奇异莫测的步法,来到他左侧目光难及的死角位置。最奇怪是眼前仍有点点剑芒,不断炫闪,使他睁目如盲,只能纯凭感觉作出反应。一道尖细的剑气,似欲刺往他左腰眼处。如此厉害的身法剑招,确是骇人听闻之极。

徐子陵哪还有余暇思索,硬把刺空的短戟收回,扭身侧劈。同时扭头凝神往这可怕的大敌瞧去。人影一闪,徐子陵的短戟二度劈空。徐子陵这次学乖了,劲未用足立即变招,同时往后疾退。他并非意欲逃走,而是要重整阵脚。虽只两招之数,他已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小命奋战到底。

蓦地剑芒剧盛,四面八方尽是呼啸的剑影芒光,虚实难测。徐子陵却清楚地把握到对方不但正在前方,要命的一剑亦正朝自己下腹处闪电攻至。对方的速度显然比他快上几筹,所以他虽已在疾退,主动却全操在对方手内。际此生死关头,徐子陵运起短戟,发挥出短戟旋转的特性,绞击在对方刺来的剑上。接战以来,他尚是首回接触到对手兵刃的实体。由于短戟独特的结构,本是最善于锁缠敌人的兵器。岂知戟剑相交,竟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徐子陵感到贯注在戟身上的真气一下子被敌剑吸干化净,接着敌剑生出一股黏贴之力,令他连抽回短戟亦有所不能。徐子陵临危不乱,正要弃戟逃命,对方的长剑像毒蛇般附戟而上,搠入他的小腹去。 f6EIRAX1QDjWuqUAa+xHoaWhHayzxbgUlVoOsxLjjc1op3qLUh7zrB+vovgzcrf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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