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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阴谋诡计

两人蛇行鼠伏,小心翼翼地潜往战场。穿出一座树林,来到战场的东南角,终被发现,左侧草丛里窜出六、七名隋兵,手提长剑,厉叱连声,疯虎般扑来。另一边早布成阵势,严阵以待的一队五十许人的骑兵,闻声挥矛赶至。两人对敌人恐惧大减,一言不发,先往徒步而来的隋兵迎去,提刀疾劈。想起那被夷为焦土、人畜尽遭屠戮的乡镇惨况,胸中杀机狂涌,人随刀走,气势远远凌驾敌人之上,刀啸起处,几名隋兵人仰剑飞,无一幸免。敌骑已至,两人展开轻功,避入草丛矮树之间,让敌人难以追来。待那些骑兵退走,他们再冲出草原,伏在那里的一队弓箭手和刀斧兵怎想得到敌人忽然无声而至,给两人斩瓜切菜般砍倒数人,还以为敌方来了大批援军,竟然乱作一团。一些火炬掉到草丛上,立时燃烧起来,往四周蔓延开去。两人尚未知这场火实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原来这一区隋兵的军力达三千之众,其中还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一旦陷入重围中,即管强如杜伏威之辈,最后也只有力战而亡,何况他们两个经验不足的小子。

寇仲大叫道:“这边走!”

五名隋兵迎上来,徐子陵后发先至,扑上前去,一抖长刀,施出血战十式的“死生存亡”,刀法如巨浪狂卷,劲气纵横,一人立即应刀丧命,另一人给他扫得打着转飞跌一旁,另三人一声发喊,各自逃散。两人哪试过如此威风,高兴得怪叫连声,往战场核心处杀去。“当!”忽地一人横移到寇仲前方,左右双硬生生把他震阻当场。徐子陵扑上时,亦给对方逼退。交战至此,两人还是首回遇上对方强手。无数隋兵由那人背后拥出,冲杀过来。

逼退两人的是个隋军将领,满脸怒容,大喝道:“给我将这两个小子碎尸万段。”

在平原半里许外另一端的山丘高处,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阵势,以强弓劲箭,紧护着中心处一名长发垂肩的白衣美女。美女每发出一道命令,负责打灯号的三名手下便挥动绑在长竿顶的三色灯笼,指挥战场上己方武士的攻守进退。美女身后一排站了四个人,看他们的神态气度,知均是高手,分别是浓须矮子、铁塔般的巨汉、身穿儒服的男子和一位容颜丑陋的中年健妇。

长发美女柔声道:“奇怪!为何敌人东南角处隐见乱状,谁会来援助我们呢?”

后面四人极目望去,却丝毫不觉异样。

长发美女美目深注道:“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是从对方旗号的挥动看出端倪,若乱势扩大,我们要好好利用,不但可解开重围,还可有机会获胜呢。”

儒服男子眼中射出景慕神色,恭敬道:“小姐学究天人,精通兵法,目光如炬,确是能人所不能。”

丑妇道:“照我看若真有援兵赶来,我们该先行突围再谋反击,小姐千金之体,实不用以身犯险。”

她一开腔,其他人立即为她有如夜枭嘶鸣的难听声音大皱眉头。她的话却得到浓须矮子的支持,同意道:“李公派我们来保护小姐,曾有言万事以小姐安危为重。”

长发美女秀丽无匹的玉容闪过不悦之色,语气声线仍是那么温柔婉转,淡淡地说道:“我身为统帅,临危怎可只顾自身,况且兵败如山倒,我若抵不住秦叔宝这支精锐隋师,给他攻入扶春,要取回就难比登天。”

话音才下,东南角刚好起火。长发美女立即从敌阵的微妙变化感到对方真个出现混乱。东南角正是敌方将帅的战场指挥部,牵一发而动全身,非若其他地方之纵有突变而不关痛痒。长发美女仍以那副闲雅悠哉的俏模样,发出以东南角为首要目标全面反攻的命令。身后四人掣出兵器,拥着长发美女登上牵来的战马,二百多人驰下小丘,与两队各千人的战士,投入战场去,与敌军展开全面的决战。

寇徐两人此时正陷身苦战之局,进退不得,忽地隋兵往四外退开,原来一队青衣武士策马冲杀过来,登时冲散围在四周的隋兵。两人喜获脱困,兼之筋疲力尽,后力难继,翻身逃进火势熊熊的草原内,闭气左绕右行,远远离开战场。到倒在一处山头,再没有奔跑的力气。战场的厮杀声仍潮水般阵阵传来。

寇仲叹道:“以后再不要做这种傻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虽是不折不扣的好汉,但对方却人多,明白吗?”

徐子陵道:“那个隋将不知是谁,如此厉害,幸好我们手快,否则一就可要了我们的命。”

寇仲冷哼道:“他算什么东西,我们打多两场,保证可以赢他。”

徐子陵见他如自己般浑身是血,关心道:“有没有伤到要害?”

寇仲哂道:“伤到要害还能跑到这里吗?这种矛盾的话亏你说出口来。是了!不如我先给你看伤口。”

徐子陵道:“有什么好看?看了又怎样?幸好我们有自我疗伤的神功大法,不如睡一觉,明天再算吧!”

寇仲颓然伏到地上,不一会两人运起内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徐子陵若有所觉,睁开眼来,寇仲仍在长草丛里熟睡如死。他伸展四肢,感到身上七、八处伤口无不火辣辣地疼痛。太阳升上正天,四周鸟语花香,空山灵寂。昨晚的战争像个遥远和不真实的噩梦,若非身上处处剧痛,定会以为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厮杀的事。一队鸟在似是静止着的蓝天上悠悠飞过。在这刹那,徐子陵似像捕捉到大自然某种亘久长存的奥理,只是无法具体描述出来。心中一片平和,灵明清澈。经过昨晚不断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一战,他感到进入人生全新的一个阶段。所有危险和苦难,只是磨炼和修行的必须经历和过程。

寇仲的手肘撞他一记,低笑道:“呆头呆脑地在想什么?”

徐子陵坐起来,皱眉看着浑身血污和满是炭屑的破衣烂裤,苦笑道:“我在想着一套干净整洁的新衣和一顿丰富的菜肴,其他的可以将就点。”

寇仲爬了起来,左顾右盼,颓然道:“小弟完全失去方向的感觉,更遑论彭城是在东或西。怎么样?我们是否胡乱找个方位碰运气。”

徐子陵道:“为何仲少会忽然失去方寸?像彭城那种通都大邑,必有官道相连,只要我们回到昨晚那条大路上去,遇上人虚心上问,定可找到正确的途径。”

寇仲笑道:“说得对!走吧!”

两人找条山藤随便地把长刀挂在背上,凭着记忆,往昨夜那成了废墟的市镇走去。狂奔一会,至少走了七八里,他们放缓脚步,打量四下形势。

寇仲苦笑道:“看来我们是迷路了,否则该已见到那座墟镇。这里前不见人,后不见村,想找个人问路都不成,咦!那是什么?”

徐子陵早望到山下有烟火升起,喜道:“不知是什么,过去一看立可分晓。”

两人奔下山去,岂知那看来不远的地方,到黄昏时才能到达,原来是一座小村庄。炊烟在其中一间屋子的瓦顶上袅袅升起,显是有人生火煮饭。寇仲和徐子陵却为他们担心,这区域离战场不远,若来了几个禽兽不如的隋兵,村内的人将要大难临头。转眼抵达村口,见到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屋舍稀落,却是悄无声息,毫无鸡鸣犬吠的正常情景。两人大感不妥。

寇仲道:“这条村家家户户门扉紧闭,看来村民早因战事逃往别处,那间有烟火升起的村屋,可能是给路过的人借用来生火煮饭,我们要不要去碰运气,不妥的话,拔足就跑,凭我们的轻功,该没有问题吧!”

徐子陵一拍背上长刀,哈哈笑道:“千军万马我们仍不害怕,还怕什么过路人吗?若是行商,我们求他一碗白饭吃吃,又或当他的临时保镖赚点盘缠去找素素姐姐。”

寇仲挺胸道:“我差点忘掉自己是一流高手,来吧!”

带头举步入村。炊烟升起处,是村中最大的一座屋宇,分前后两进,还有个天井,但门窗紧闭,透出神秘的味道,亦不闻任何声息。

寇仲大叫道:“有人吗?”

连唤几声,没有人回应。

徐子陵心中发毛,推了推寇仲道:“还是溜走算了。”

寇仲哂道:“忘了自己的高手身份吗?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人走了,却留下两碗白饭给我们呢。”

来到屋前,寇仲伸脚一撑,屋门应脚而开。两人跨过门槛,进入厅堂,一应家具器皿俱在,只是布满尘埃,墙角结了蛛网,显是荒弃了有好一段日子。不由心中奇怪,穿过天井,往后宅走去,发觉屋内空无一人,只不知谁在厨房燃点起炉灶,形成炊烟袅袅的景象,而此时余烟已弱,快要熄灭。

徐子陵细察地上痕迹,寇仲的声音由后堂传来道:“小陵快来,你寻到一半的梦想。”

徐子陵哪还有闲情研究他话中含意,赶了过去,踏入后厢的房门,迎面一片乌云盖来,他伸手接着,竟是一套干净的麻衣。一个大箱由床底被拖出来,盖子打开,寇仲掏出一堆衣物,乱撒到床上,寻宝似的左挑右拣。两人兴高采烈地换上新衣,感觉焕然一新,只是饥肠辘辘,大嫌美中不足。天色暗沉下来,两人搜遍屋子,仍找不到半粒谷米或小麦。

寇仲道:“凡村庄必有果林,你在这里弄干净床铺,我去采些美果充饥,这里床被俱全,今晚我们就在此借宿一宵,明天继续赶路。”

徐子陵点头同意,分头行事。

片晌后寇仲提着只大公鸡回来道:“原来还有些家畜留下来,后面有片很大的坟地,大半是新坟,看来这村的人并没有离开,只是因染上疫症一类的病死了。”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那我们穿的岂非是……”

寇仲把大公鸡拿到天井处置,叫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死,否则谁为死去的人立坟,说不定就是那人在生火哩?”

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走出天井扯着寇仲,说道:“不如换第二间屋吧?我去找火种!”

寇仲表面虽扮出胆大包天的样子,其实亦是心中发毛,立即全力支持徐子陵的提议,移师到另一边一间较小的屋内去。待填饱肚子,忽地翻起风来,两人不敢碰那些床榻,关上门窗,倚在墙角歇息,虽心惊胆跳,但终敌不过身体的疲累,沉沉睡过去。半夜里,两人惊醒过来。骇然坐起之时,蹄声轰传,填满屋外的空间。他们爬起身来,移到窗前,朝外望去。

一群人拥入村庄,策着健马,劲装疾服,背负箭筒,模样粗犷狂野,不类中土人士。这批人大约有三十之众,其中一人身形特别雄伟,肩负着一个约八尺长的长方形箱子,予人感觉却是轻松自如。到了村中,那负箱的大汉从容跃下马来,把箱子横放路心,其他人纷纷甩蹬下马。其中一名看来是头儿的瘦高汉子仍高坐鞍上,打出搜查的手势,除那负箱巨汉外,其他人迅速散开,分头踢门入屋。

寇徐两人见这批人无不身手矫捷,行动迅快,莫不是武技强横之辈,哪还记得自己亦是武林高手,跃上横梁,躲在梁柱和瓦顶间的空隙处,倒算隐蔽安全。下方脚步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忍不住探头下望,原来那些人竟将箱子放进屋里来,且放在他们下方处,又发觉箱盖上开了十多个小孔。四名大汉分守前后门,神态紧张。接着又有人走入屋来,他两人忙把头缩回去,闭起口鼻呼吸,运用内息,不敢发出些许声响。下面的人以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急促地说话,使他们肯定这批人乃来自中土外之人,也更为之大惑不解。下面的人忽然停止说话。寇仲和徐子陵隔了好一会后,终听到村外某处传来蹄音,益发提心吊胆,不敢露出任何形迹声音,因为这几个外域人的听觉明显比他们高上几筹。那些人再说了几句话,相偕步出屋外去。

寇仲伸手在徐子陵背上写道:“箱内藏的定是人,否则何用要开气孔透气?”

徐子陵点头同意。另一批人马驰入村中,听蹄音,该与前一批人人数相若。蹄音骤止。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道:“蒲山公麾下祖君彦,谨祝贵国颉利可汗龙体安康。”

颉利可汗正是突厥的大汗。

长笑在屋外响起道:“原来是密公麾下文武双全的祖君彦先生,未知我们大汗要求的东西,先生有否带来?”

祖君彦从容答道:“请问这位将军,在下该对你作何称呼?”

突厥那方另一个雄壮的声音道:“人说祖君彦博闻强记,乃密公座下‘俏军师’沈落雁外最见多识广的人物,怎么连我们颜将军都认不出来呢?”

祖君彦笑道:“原来是有‘双枪将’之称的颜里回将军,那么这位朋友必是‘悍狮’铁雄,在下失敬。”

颜里回冷哼道:“少说废话,东西在哪里?”

祖君彦淡然道:“在下想先见上小姐一面,再出示宝物,这是密公的吩咐,请将军见谅。”

梁上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一震,祖君彦所提的小姐,是否素素的主子呢?因为素素正因被人袭击,才流落到江南的乡间去的。两人同时想到下面的大箱子。大龙头翟让的掌上明珠是在箱里面吗?

寇仲又在徐子陵背上写道:“伺机救人!”

颜里回在外面冷笑道:“宝物到手,我们自会放人,大汗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假若先生再不出示宝物,大龙头得回的只会是他爱女的尸骸,一切责任全在祖先生身上。”

祖君彦长笑道:“和氏璧就在祖某背上包袱内,你们一手交人,我们一手交货,这是早说好的。如若临时变卦,责任该由颜将军负起才对。”

寇仲和徐子陵脑际像起了个霹雳,宝物竟是名传千古的和氏璧。就在此时,下方异变突起。后门像沙粒般碎飞开来,两个守卫的突厥高手来不及还招,已离地抛飞,气绝毙命。另两人惊觉时,一道黑影飞临两人头顶,硬生生抓碎他们的天灵盖。最骇人处,无论是碎门,尸身落地,赤手杀人,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中,活像正常的规律,在这人身上完全牵扯不上。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兼且阴柔之极,行动又快如鬼魅,在门碎洒地前已杀了四个守卫木箱的突厥高手。两人脑际一片空白,再不敢看下去,连内息的运行都减慢了。他们的玄功来自独一无二的《长生诀》,运行时能把引起高手警觉的呼吸、精气和脉搏、心脏跳动等都减缓收敛至近乎死亡的境界,否则早给人发觉。来人武功之高,绝不会低于杜伏威。

“咿唉!”

箱盖被揭了起来。那人一声惊呼,接着是气劲交击的巨响,然后是连串闷雷般的声音。“轰!”一声震耳巨响中,左方墙壁砖石激溅,竟硬生生给那来人破壁而出,发出惊天动地的厉啸,迅速远去,声势惊人之极,整间房子都抖震了一下。沙石射到寇徐两人身上,虽有真气护体,仍觉疼痛难忍,可知此人内劲之强。

两人再忍不住,又探首下望。箱子已成一地碎屑,屋内的家具变成碎木残片。一个雄伟如山的男子卓立厅心,身穿宽大的黑袍,面向墙洞的方向,正凝神调息。由他们的角度看下去,虽不能得睹他的面目,却清楚瞧到他带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风声响起,几个人分由墙洞和前后门掠进来,吓得他们忙又缩回头去。

祖君彦的声音首先响起道:“他受伤了!”

两人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怪异荒诞感觉。照理这个来救他大龙头小姐的,该是祖君彦的自己人才对,而那躲在箱内的神秘男子则是他的敌人。为何祖君彦说话的语气,却似是站在神秘男子的一方?

更意想不到的事随之而来,只听突厥高手颜里回的声音道:“翟让出道至今,这趟尚是首次受伤,却可使他以往辛苦经营的功业尽付东流。”

铁雄冷哼道:“这就是不识时务者的下场。”

两人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祖君彦已背叛了翟让和李密,串通突厥人来演戏。难怪突厥人能把握素素小姐的行踪,把她掳走。

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道:“虽是杀他不死,但已取得理想成果,此处不宜久留,我们依计行事好了。”

祖君彦和颜里回双方人马齐声应是。不一会下面的人走个一干二净,但两人已给吓破了胆,到天明前才敢溜下来,悄悄离开。

一口气急走十多里路,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林,两人才敢停下,探摘野果充饥。

寇仲叹道:“偷袭大龙头翟让的人肯定不是突厥人,否则会像颜里回等带有突厥口音,这人是谁呢?”

徐子陵坐到他身旁,犹有余悸地说道:“祖君彦真卑鄙,勾结外人来暗算自己的头子,我们去揭发他。”

寇仲苦笑道:“谁会相信我们?这种事我们是管不到的。为今首要之务,是找回我们的素素姐姐,立即把她带离险境,免得殃及她这条池鱼。要不要我作主婚人,为你和素素姐姐撮成好事?”

徐子陵恼道:“这当儿还有闲情开玩笑,你快给我找出往彭城的路,做他两宗没本钱的买卖,弄两匹快马赶往荥阳才是切要。”

寇仲跳了起来,拍胸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身上,刚才在山顶时,我看到远处有座神庙,找那个庙祝问路就成。上路吧!”

两人继续行程。到神庙在望,两人却大觉失望。原来地势荒凉,通往神庙的路上杂草滋蔓,显然久久未经人足践踏,此庙分明是荒弃的破庙。在这烽火延绵的时代,不要说一间庙,整条村镇都可变成鬼域。终抵荒庙外墙,果然是残破剥落,死气沉沉。

寇仲苦笑道:“总算有瓦遮头,今晚我们在这里躺躺吧!”

徐子陵叹道:“我真怀念昨晚那只烤鸡,你那么神通广大,不如再变只出来给我看看。”

寇仲一把扯着他往庙门走去,刚跨过门槛,齐齐吓了一跳,庙堂中竟摆放着两具棺木,尘封蛛网,阴森可怖。两人同时发麻发怔。

好一会寇仲道:“你敢睡在里面吗?”

徐子陵断然摇头,说道:“里面会有什么好东西,我宁愿到外面的山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算了。”

寇仲同意道:“走吧!”

正要离去,忽然“砰”地一声,其中一具棺木的盖子弹起来,往两人磕去。

两人魂飞魄散,齐叫了声“鬼呀!”发足狂奔庙外。

蓦地后方大喝传来,有人怒喊道:“小子哪里走!”

两人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前晚在战场中遇上的双鑯隋将,正朝他们追来,他脱去盔甲,身上只是普通的武士服。只要是人不是鬼,那就好办多了。

寇仲拔出背上长刀,站在院中哈哈笑道:“原来是老朋友!”

隋将闪电掠至,扬起双鑯,向寇仲迎头击来。寇仲见对方招数凌厉,不敢硬挡,展开“鸟渡术”,倏地错开寻丈。徐子陵却不肯退让,抢前掣刀硬架。“当当”两声,徐子陵硬被震退两步。寇仲从一侧攻至,滚滚刀浪,潮水般往对手卷去。那人不慌不忙,左右连环出击,分别抵着两人长刀,大开大阖之中,却是变化无穷。寇徐一时亦奈何他不得。但他的厉害武功正好激起两人斗志,拿他练刀似的愈打愈勇,愈打愈纯熟,迫得他不住后退。那人虚晃一招,飘身飞退。

两人停下来,齐叫道:“为何不打了!”

那人没好气道:“打不过你们,还有什么好打的。”

两人见他如此坦白,好感大生。

徐子陵道:“你的军队到哪里去呢?”

那人把双鑯挂回背上去,双目寒芒一闪道:“若非你两人扰乱了我秦叔宝的阵势,我岂会败给沈落雁那臭婆娘,今天我虽宰不了你们,但这个大梁子定不会忘记。”

寇仲哂道:“这也算得大仇吗?你们隋军都是禽兽不如,整个镇烧了还不算,还要人畜不留,奸淫妇女,这些血仇又怎么算?真恨不得那沈婆娘连你也干掉。”

秦叔宝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遂把那晚所见的惨况说出来,听得秦叔宝摇头叹息,颓然道:“尽管把这些账算在我秦某身上好了,横竖秦某此趟回去,免不了杀头之罪,什么都不在乎。”

寇仲奇道:“明知要杀头,还回去干嘛?”

秦叔宝不耐烦地说道:“你这小子懂什么,快给老子滚开,惹起我的怒火,就拉你其中一人陪葬。”

寇仲心中一动,笑道:“死人要银两也没用,横竖你要回去送死,不如把身上银两当作积德行善,全送给我两兄弟如何?以德报怨,这个善举总算值得做吧。”

秦叔宝凝神打量两人好一会,洒然笑道:“你两个小子武技不错,而且愈来愈厉害,想不到竟是穷光蛋。这样吧!我身上的钱只仅够我们吃喝一顿,就让我秦叔宝死前作个东道,吃一大顿,然后各散东西。”

徐子陵怀疑道:“你不会觅机害我们吧?”

秦叔宝“呸”一声吐了一口痰涎,怒道:“你两个算什么东西?我秦叔宝南征北讨之时,你们还不知躲在哪个奶子里撒尿喊娘。不识好歹就拉倒,休想我给你半个子儿。”

寇仲打蛇随棍上,说道:“你果然有诚意,让我们到彭城最好的酒馆去,不够钱付账可要由你老哥负上全责。”

秦叔宝哈哈一笑,领头去了。三人谈谈骂骂,走了一段路,前方现出一道河流,反映着天上的星光。

秦叔宝指着左方远处一座高山道:“那是吕梁山,山的西北方三十里许处是彭城郡,前面这道是泗水,我们今夜在这里休息,天明时找条船上彭城,好省点脚力。”

徐子陵奇道:“你的银两用了来雇船,我们哪有余钱去吃喝?”

秦叔宝一拍肩上双道:“坐船要钱的吗?谁敢不方便我秦某人。”

寇仲咋舌道:“当军的都是恶人。”

秦叔宝可能想起自己即将来临的命运,颓然道:“不要再损我了。”解下双,在河畔的草地躺下来,头枕上。两人解下长刀,学他般躺下来,仰望欲坠残星,才知天将亮白。

秦叔宝道:“还未知你两个小子叫什么名字。”

寇仲说出来后,说道:“我们当老哥你是真正朋友,又见你快要杀头,才把真姓名告诉你,但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我们绝不会比你长命多久。”

秦叔宝奇道:“你们是通缉犯吗?在这时势里,谁有空理会你们呢?”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难尽,实情确是如此。”

秦叔宝欣然道:“你们当秦某是朋友,我当然不会出卖你们,也不要知你们的出身来历。但坦白说,你们的刀法已可列入好手之林,等闲难遇上对手,更难得你们这么年轻,将来必成为一代大家。最厉害是你们不断创出随机应变的新招数,在第二次交手中我应付起来吃力多了。简直是个奇迹。”

两人给他赞得飘然欲仙,秦叔宝坐起来,凝望吕梁山,叹一口气。

寇仲和徐子陵大奇,陪他坐起来,前者问道:“那座山有什么好看?”

秦叔宝黯然道:“那座山没什么好看,但山上却有个很好看的女子,这些年我已很少想起她,但此刻余日无多,不由又想起她来。”

徐子陵同情道:“秦老哥不若先去见她一面,再作打算。或者见到她后,你再不会笨得回去送头给人杀呢。”

寇仲道:“你当自己已在战场丧命,从此隐姓埋名地过活算了。”

秦叔宝苦笑道:“你们怎能明白我,若要我做个平凡的小民,情愿死掉。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说不定会准我戴罪立功。若真是死定,我还会真的回去吗?”

徐子陵释然道:“原来如此,那你更要去探你的情人。”

秦叔宝哈哈一笑道:“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是吕梁派主的千金,我是个穷军汉,我只够资格远远看她几眼,不过碰上她之后,我每次和女人干时,都把她们当作是她。唉!她今年该有二十岁,恐怕早嫁夫生子。”言下不胜唏嘘。

两人留心看他的尊容,见他虽躯干粗雄,但脸如铁铸,满脸风霜,颧骨高起,压得闪闪有神的眼睛比对下细了不少,卖相确不大讨好,绝非女人会容易倾心的那种男人。

秦叔宝见天色大白,站起来道:“不知为何竟会和你两个小子说起心事,看!有船来了。”

两人随他往岸旁奔去。一艘小风帆逆水而来,三人眼利,见到船上只有一个身披长袍,头压竹笠的人在船尾掌舵,舱板上铺了张渔网,船头处放满竹箩。

秦叔宝招手道:“老兄!可否载我等一程?”

那人理也不理,反操船靠往对岸远处驶去,以避开他们。秦叔宝向两人打个手势,腾身而起,率先横过近四丈的河面,往风帆跃去。两人以前最多是跳过三丈的距离,这刻别无他法,惟有硬着头皮全力跃去。

三人一先一后,安然落在帆桅和船尾间的渔网上,寇徐同时欢呼,为自己的进步而欣悦。

那渔夫“哎哟”一声,娇呼道:“踏破人家的渔网哩。”

三人同时面面相觑,怎么竟是个声甜音美的年轻女子。就在此时,那女子右手望空一扯,三人脚踏处的渔网往上急收,把三人像鱼儿般网离舱板,吊挂在帆桅处,其狼狈情状,不堪之极。此时才察觉渔网四角被幼若蚕丝的透明长线连在帆桅高处一个铁轴间,在日光下像隐了形般,一时疏忽竟着了道儿,奇怪的是透明幼丝竟可负起三人过二百斤的重量。三人愈挣扎,渔网不住摇晃,每晃动一次,渔网都收窄少许,最后三人挤作一团,指头都差点动不了。女子哈哈一笑,掀起竹笠。如云秀发立时瀑布般倾泻下来。

秦叔宝首先失声道:“沈落雁!”说完这句话后,脸孔已随网转往另一边去。

美女解下长袍,露出素黄的紧身武士服,腰束花蓝色的宽腰带,巧笑倩兮地瞧着一网成擒的三个手下败将。

寇仲叫道:“我要气绝,快要死了!还不放我们下来。不要挣扎。”

沈落雁人如其名,确有沉鱼落雁之容,那对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配上细长入鬓的秀眉,如玉似雪的肌肤,风姿绰约的姿态,确是罕有的美人儿,绝不比云玉真逊色。最难得是她有种令人心弦震动的高贵气质,能使任何男子因生出爱慕之心而自惭形秽。

她伸手拨弄秀发,让整张使人心迷神醉的脸容露出来,淡淡地说道:“你们稍安毋躁,待小女子说几句话后,就把你们放下来。”再一声娇笑,柔声道:“秦叔宝!你服了没有?这是天下第一巧手鲁妙子的‘捕仙网’,神仙都要上当。”她的秀发云裳迎着河风,贴体往后飘拂,更凸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和绝世的风姿,几乎使人疑为下凡的仙子。

两个小子看呆了眼,秦叔宝却怒道:“若非这两个小子在那晚乱搞一通,坏了我的阵势,现在作阶下之囚者,将是你这臭婆娘。你不过是胜了点运道吧!”

徐子陵怒叫道:“听到吗?我们就是你的大恩公,你怎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沈落雁大笑道:“当然不可以!”

左手一挥,渔网堕下来,重重掉在舱板上,接着张开来。

三人怒火中烧,羞辱难禁,齐声发喊,拔出兵器便要往她杀去。沈落雁由船尾处抽出佩剑,挽起三朵剑花,衣袂飘飞中,分别接了三人一招。“叮叮当当!”每个与她长剑相触的人,都感到她的长剑隐含无穷的后着变化,不但封死所有进手的招数,还觉得若强攻下去,必会为其所乘,骇然下三人先后退开,掠往渔网不及近船头的位置。三人交换个眼色,都对她精妙绝伦的剑法生出惧意。

沈落雁好整以暇坐到船尾的小櫈上,剑横膝上,微笑道:“你们三个大男人,有没有胆量听人家说几句话呢?”

秦叔宝冷冷道:“秦某是败军之将,要取我项上人头,悉随尊便,但若要我背叛朝廷,加入瓦岗军,秦某就得劝你打消妄想。”

沈落雁任由河风吹得秀发在后方写意飘拂,勾魂摄魄的美眸滴溜溜地扫过三人,最后停在秦叔宝的脸上,娇笑道:“原来堂堂名将,竟连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话都不敢听,好吧!你可以走了。但两位小兄弟请留下来,让落雁可好好表示谢忱。”

寇仲大喜道:“留下来就不必,现在我两兄弟最欠缺的是银两,美人儿军师你身上有多少,就给我们多少吧!”

沈落雁“噗嗤”失笑,掩嘴嗔道:“谁想得到你们这么贪财,想要钱吗?随人家回家拿好吗?”她无论举手投足,均媚态横生,偏是秦叔宝视若无睹,两个小子却是看得目不转睛。沈落雁目光又移到秦叔宝处,故作惊奇道:“大将军为何还恋栈不去呢?”

秦叔宝怒道:“这两个小子和秦某半点关系也没有。若真要算起来,还是累我输掉这场仗的大仇家。沈落雁你若以为可拿他们来威胁我,是大错特错。”

徐子陵奇道:“就算她要留下我们,怕也没有这本事,怎能拿我们来威胁老哥你呢?”

秦叔宝摇头道:“千万别小觑这婆娘,她除了‘俏军师’之名外,另有外号叫‘蛇蝎美人’,瓦岗军的天下,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她打回来的,我们的大帅‘河南道十二郡招讨大使’张须陀就是中了她诱敌之计,遇伏阵亡的。”

沈落雁不悦道:“我对两位小兄弟只有欢喜之心,你秦叔宝也算是个人物,不要造谣中伤我妇道人家好吗?沈落雁亦当不起秦将军的夸语。落雁说到底只是蒲山公旗下小卒,若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今天下舍密公尚有何人。”顿了顿续道:“大海寺之战前,密公有言,说‘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而擒。但其旗下三将秦叔宝、罗士信和程咬金,却是难得将材,若不为我用,必须杀之!’为了密公的嘱咐,落雁才会费尽唇舌来劝将军你弃暗投明。良将还须有明主,现在天命已定,隋室败亡在即,天下万民无不渴望明主。秦将军若还要助纣为虐,请随便离开。但两位小兄弟必须随落雁回家。”转向两人甜甜笑道:“回家才有银两给你们嘛!”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是头皮发麻,看来秦叔宝说得不错,此女比美人儿师傅更厉害。

秦叔宝环目四顾,仍是看不通她的手段布置,沉声道:“秦某从不受人威胁的。”

沈落雁娇笑道:“将军不是要自尽于泗水吧!不若我们来个赌赛,现在落雁任由将军和两位小兄弟自由离开,六个时辰内你们可逃到别处去,然后在三天内我再活捉你们三次,但保证不损你们半根毫毛。假若你们输了,要乖乖地加入我们蒲山公营,不得再有异心。”

徐子陵抗议道:“我们是你的恩人,为何要把我两人算在内呢?”

沈落雁皱眉道:“人家是为你们好嘛!将来密公得了天下,你们就不须像小乞儿般四处问人讨钱。”

秦叔宝仰天大笑道:“好!一言为定,刚才算一次好了,若你真本事得可再活捉秦某两次,秦某只好服了。”

沈落雁笑道:“秦叔宝确是英雄好汉。”转向寇徐两人道:“你们学晓秦兄一半的豪气就好了。”

秦叔宝大喝道:“我两位兄弟岂到你沈落雁来评定!我们走。”

三人同声啸叫,跃离风帆,往岸旁掠去,瞬眼间消没不见。沈落雁瞧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溢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寇仲、徐子陵随着秦叔宝奔上一座山丘之顶,后方群峰连接,前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泗水在左方五里许外流过,穷山荒野,不见人踪。

秦叔宝坐下来道:“先休息一会,定定神。”

两人随之坐在草地上,寇仲道:“鲁妙子是什么人,竟能制造出这么厉害的捉人网。”

秦叔宝摇头道:“我不大清楚,唉!哪还有时间想别的人与事呢?”沉吟片晌,向两人道:“你们既曾帮她对付我们大隋军,为何有这么好的机会,竟不肯加入瓦岗军?”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想起祖君彦联同外人暗算大龙头翟让一事,仍是犹有余悸。后者答道:“我们最近见到瓦岗军一些事情,再没有加入他们的兴趣。”

秦叔宝没有追问,思索着道:“沈落雁乃李密手下第一谋士,智计过人,既有把握再活捉我们,必非虚语。我们就和她玩玩,先来一招分头逃走,让她不能兼顾,好乱她阵脚。”

寇仲摇头道:“我和小陵是死都不会分开的,自少就是那样。”

秦叔宝点头道:“就分为两组吧!”指着下方平原道:“要活捉我们,首先要跟踪我们,待会我奔往平原,你们留在这里居高临下,看看那臭婆娘用什么方法追踪我,只要我知道她的方法,便知所趋避。”

徐子陵皱眉道:“但你都走远了,我们怎样通知你呢?”

秦叔宝由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交给两人道:“这是借反映阳光来联络的方法,等于晚上的灯号。”接着告诉两人传讯的方式,说道:“三天后,我们在彭城东门会合,若真赢了那婆娘,我们三兄弟去吃一大顿,不醉无归。”

大笑声中,奔下山丘去。两人聚精会神,看着秦叔宝逐渐远去,同时环目四顾,观察敌踪。岂知到秦叔宝变作平原边的一个小点,仍见不到再有另半个人影。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那美婆娘只是虚声唬吓!”

徐子陵也轻松起来,催道:“还不传出喜讯?”

寇仲得意洋洋持镜向阳,打出讯号。远方的秦叔宝呆了半晌,继续逃走,溢出视野之外。

寇仲道:“该还有三个时辰方始入黑,不如我们再由水道往彭城去,此着必出乎沈婆娘意料之外的。”

徐子陵道:“照我看!该找个最高的山,在那里躲三日三夜,一见人来便逃之夭夭,始是上着。”

寇仲摇头道:“别忘了我们的绝世轻功仍未练成,怎都跑不过那婆娘。所以必须往像彭城那种地方去,若那婆娘来了,我们便在街上大叫瓦岗军杀人啦!那时自有官兵干涉和抵御,我们将可从容脱身。”

徐子陵认同他言之成理,再不打话,随寇仲往泗水奔去。

两人窜高伏低,专拣没有道路人迹的荒山野岭,绕道往泗水上游处,离开遇上沈落雁的河段足有三十里之远。不知是否因战乱,河道上久久才见有船驶过,但无论两人如何“威逼利诱”,却没有人肯停下船来,他们又不惯恃强登船,只好望河轻叹。再沿河疾走个许时辰,前方出现一个渡头,泊着一艘小渔舟,却不见有人。两人大喜,急驰过去。临近时闻得鼻鼾声由船篷内传来,两人探首一看,有个老渔夫正作元龙高卧,睡得不省人事。

寇仲道:“假若这是个陷阱,我们就算输都输得心甘命抵。”

徐子陵抽出长刀,恶兮兮地说道:“我才不那么轻于相信,这定是她的人。”接着向寇仲打了个眼色。

寇仲会意过来,也拔出长刀,冷笑道:“这叫宁可我负人,莫要人负我。”跳将下去,抢到船篷旁,一刀往那老渔夫背心搠去。长刀点背而止。寇仲哈哈一笑,收回长刀,向徐子陵打出万事妥当的手势。

鼾声忽止,老渔夫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寇仲还未来得及向他打招呼,老渔夫一声骇叫,由船篷另一边钻到船头,大叫:“有强盗啊!”然后手颤脚抖地爬到岸上,没命地走了。

两人呆头鹅般看着他消失在岸旁的林木里,寇仲歉然道:“他老人家定是给强盗光顾过,反应方会这么强烈。”

徐子陵耸肩道:“这艘渔船可能是他仅有的财产,若因我们失去,我们怎过意得去?”

寇仲依依不舍地看了渔船两眼,跳回岸上去,苦笑道:“还是靠我们威震武林的轻功好了。”

两人忍痛离开,沿河往前走去,走了十多丈,老渔夫又由林内闪闪缩缩走出来,往渔舟走过去。

两人喜出望外,寇仲大叫道:“老丈!我们不是强盗!”

那老渔夫吓了一跳,佝偻着身子三步化作两步,窜上渔舟,死命要去解开把渔舟系在渡头上的绳索。两人奔回去,老渔夫失魂落魄下仍解不开绳结,反是愈扯愈紧。

寇仲在渡头蹲下来,一边为他解结,边道:“老丈!你看我们像强盗吗?”

老渔夫显然没有那么害怕,喘着气以他嘶哑的声音道:“大爷们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徐子陵客气地说道:“老丈要到哪里去?若是逆流而上的话,可否载我们一程?”

老渔夫的胆子壮起来,说道:“乘船可得给船资才成呀。”

寇仲为难道:“我们身上没有半个子儿,老丈可否当做做好心呢?”

老渔夫皱眉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试探道:“最好是到彭城去,不过还是看老丈是否方便吧!”

老渔夫道:“那可不成,到彭城至少要一天时间,我哪还有时间打鱼呢?没钱的事我可不干。”接着眯上眼看他两人好一会,笑道:“不如这样吧!你们那两把刀看来可卖几两银子,给了老汉作船资吧!”

寇仲没好气道:“怎么只是卖几两银子,我们的刀是上等货色……”

老渔夫不耐烦地说道:“不答应就算了,老汉要开船哩。”

徐子陵把寇仲拉到一旁,低声道:“看来有点不妥当,老头说不定是沈落雁的人,否则怎会一点都不怕我们会恼羞成怒,恃强行凶。还要没收我们的兵器?”

寇仲点头道:“可再试他一试,若没有问题,把刀给了他,可另抢两把回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话毕,向老渔夫挥手道:“我们不乘船了,老丈请吧!”

老渔夫咕哝两声,再不理两人,把小帆船驶离渡头。两人疑心尽去,跃过河面,落到渔舟上,那老渔夫登时吓得脸青唇白,说不出话来。

寇仲笑道:“老丈切勿误会,只是我们忽然又想跟你交易,到彭城后,两把刀就是你的了。”

老渔夫松了一口气道:“我不敢要你们的刀。待会到青龙滩,你们帮手撒网打鱼,然后到彭城去交货,当是你们的船资好了。”

渔舟船速转缓,老渔夫指使徐子陵到船尾摇橹,又着寇仲执起撑竿,紧张地说道:“前面转弯处是‘鬼石峡’,水流湍急,老汉每次经过,都提心吊胆,所以明知青龙滩最多鱼,但等闲都不敢到那处去呢。”

寇仲和徐子陵朝前望去,由此而去,两边崖岸逐转高起收窄,形势险恶,同时想到若有人埋伏岸旁,确是不妙。忙集中精神,一边操舟,一边留意两岸动静。

渔舟逆水奋进,转了个急弯,崖岸忽然收窄,水流湍急,近岸处以千百计巨石冒出水面,形体各异,使水流更像脱缰的野马,横冲急窜,冲得小舟左摇右摆。河面暗涌处处,颇令人动魄惊心。三人同心合力,徐子陵在船尾摇橹操舟,寇仲则以长竿撑往礁石,阻止渔舟撞上,老渔夫则操控风帆,保持正确航向。渔舟艰苦前进。又再转一个弯,渔舟忽地往左岸一块巨石倾侧靠去。

寇仲大笑道:“看我的!”

跳往船头,长竿探出,猛点在石头上。不知是遇上一股急流,还是寇仲用力过猛,渔舟船头先往右摆,横在河中,然后整艘船往右倾侧。河水立时涌入舱里,渔舟突然往右翻沉。三人齐声惊叫,已到了河水内。寇徐两人连大海都不怕,自不惧区区一道泗水。冒出水面,只见老渔夫像昏了过去般,随水载浮载沉,往下游流去。两人大吃一惊,拼命往老渔夫游去。这一发力,片刻后追上老渔夫,左右把他从水里抓起来。正松一口气,老渔夫双目大睁,射出慑人精芒,两人刚同叫不妙,全身一麻,已给老渔夫制着胁下要穴。老渔夫哈哈一笑,擒着两人往左岸游去。

到两人被扔在岸旁草丛,老渔夫本是佝偻的身体挺直起来,傲然道:“本人‘野叟’莫成,奉小姐之命来擒拿两位公子,请了!你们这次只有三个时辰可以逃走。”

言罢大笑去了。两人恢复气力,坐起来对视苦笑。

寇仲苦恼道:“这是没有道理的,为何他们能够这么清楚我们的行踪?”

徐子陵叹道:“老家伙装得真是有模有样。”

寇仲苦思道:“假若我们识不破他们跟踪的手段,早晚要给他们再次擒拿,以后我们还怎样抬起头来做人。”

徐子陵环目四顾,低声道:“不知秦叔宝是否也像我们般窝囊呢?”

寇仲没好气道:“沈落雁主要的目标是秦叔宝,自然由她亲自对付,他更是难以幸免。唉!快动点脑筋吧!看!天快黑了。”

徐子陵凝望着往地平沉下去的红日,皱眉道:“她定是在我们身上做了点手脚,故可以这么容易跟上我们。”

两人同时剧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拍腿道:“一定是那张鲁妙子的渔网出了问题。”接着细看自己的手脚衣服,果然发觉多了一点点细若微尘的粉末,若不是全神留意,绝不会察觉。此时河水已冲洗大部分沾在皮肤上的粉末,但衣服仍有大量留了下来。

徐子陵警告道:“不要再查看!说不定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

寇仲骇然道:“这是什么把戏?擦都擦不掉的!既无色又无味。美人儿真厉害,可见她是早有预谋,要以活擒我们作赌赛,好让我们折服。”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衣服沾上,还可以脱下,但头发和手脚却不可斩掉,这回怎办好呢?敌人说不定又快来了。”

寇仲用鼻子猛嗅半晌,低声道:“这种粉末,该与气味没有关系,否则就算对方能凭气味追踪,亦只能追在我们背后,不像先前般可先布下陷阱,在前头等待我们。”

徐子陵苦恼道:“我们实在太过轻忽大意,茫然不知被人在身上作了手脚,不过即使派人守着附近方圆百里的所有制高点,又有特别手段可凭这些粉末不论昼夜的监视我们,但要像刚才般早一步布下陷阱让我们上当,则必须有非常迅快有效的通讯方法,在晚上用的自是灯号,但怎瞒得过我们呢?”

寇仲颓然躺往草地上,仰望天空上的晚霞彩云,沉吟道:“我们定是在猜测上出了岔子,记得秦叔宝离去时,我们曾居高临下看了他一段时间,却一点都没发觉他身上沾上粉末。假若这些粉末在晚上会发光,你和我都该可以互相看到。而且他们还要在所有高处放哨,这既不容易更不切实际。假如我们找处深山躲起来,这方法更是毫无用处,假若如你适才所言,躲到最高的峰顶去,他们亦无所施其技,所以美人儿军师定是另有妙法,否则不配她富饶智计之名。”

两人在沈落雁的压力下,被迫发挥才智,誓要周旋到底。事实上,自得到《长生诀》后,他们的生命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停地应付各式各样的挑战。就像顽玉不断受到雕琢打磨,逐渐显露出美好的本质。

徐子陵躺到寇仲身旁,刚好见到一只蓝色的小鸟在上方盘旋两转,投往附近的一座密林,心中一动道:“这些粉末或者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给受过训练的鸟儿辨认,像猎鹰般助猎人追捕猎物。所以现在我们就算用布把整个人盖着,又或躲进山洞里,仍瞒不过鸟儿的眼睛,因它已认准我们。”

寇仲一震坐起来,环目四顾道:“你说得对,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刚才便有只落了单的怪鸟在上面飞来飞去,待我打了它下来送酒。”

徐子陵哑然笑道:“现在打它下来怕都没有用。以沈落雁的才智,必会猜到我们因此趟失败测破她的手段,别忘了刚才那老家伙又碰过我们,说不定再做下另外的手脚。如果我们还傻头傻脑的,穷于去对付只扁毛畜牲,只会笑坏了这美婆娘呢。”

寇仲定神打量徐子陵一会,搔头道:“平时若论出鬼主意,你这小子拍马都追不上老子我。想不到在眼前情况下,你的思虑却比我仲少更缜密。徐军师大人,现在我们该怎办好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凑到他耳旁道:“这回我们怎都不可再输给那婆娘。说到追踪,不出人兽两途。可是无论臭婆娘如何厉害,还有她的手下轻功比我们高明百倍,仍不知道我们可在水底不用换气的来去自如。”

寇仲点头道:“若我们躲在水底,除非那鸟儿能飞到水底来,否则我们就可变成无影无踪。唉!不过这里离彭城仍有三十里许的水路,要游到彭城去,累也累死我们。”

徐子陵低笑道:“为何仲少你竟变成笨蛋,待会我们躲到水底去,只要有船经过,我们可附到船底,如此就不用费刀也有船搭。”

寇仲拍腿叫绝。此时天已黑齐,两人怪叫一声,跳将起来,先沿岸狂奔,到了一处密林,再潜入河底,然后往下游迅速顺流游去,离开彭城更远了。果然那头怪鸟不知由何处疾飞而来,在河上盘旋几圈,发出一声鸣叫,再望空冲去,消失不见。三艘五桅大船由下游驶来,两人大喜,浮了上去投附于其中一船的船底。

两人离开不久,包括那“野叟”莫成在内的三个人由林中掠出来,来到两人下水处,目光灼灼地扫视河道,当然不知道两人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脱身。要知精通水性的武林高手,虽有在水底换气之术,但绝不能持久。像寇徐两人以先天胎息,能在水底长时间逗留,已可与杜伏威、宇文化及、翟让等第一流人物不相伯仲地媲美。此正是《长生诀》的特点,一是练至走火入魔,如若成功,打开始便是最上乘的吐纳养生法,与第一流的玄功殊途同归。所以两人的武功轻功虽只能沾上点武林好手的边儿,心法却是宗师级的境界,为他们的发展打下坚实无比的基础。沈落雁这回的失着,实与才智无关,而是事情太荒诞离奇。莫成等沿河搜索,见到三艘大船逆流而来,忙驻足观看。

到大船远去,莫成神色变得凝重无比,低声对另两人道:“这三艘船扯的是李阀的旗帜,假若船上坐的是阀主李渊,彭城必有重大事情发生,我们立即回去向小姐报告。”

话毕三人消失在岸旁的暗黑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冒出水面,呼吸着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气。他们劲随意发,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贴附船壁,连自己都不明白怎可办到。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这回还不让沈婆娘栽一个大筋斗,沈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这么早自满,还有半天才可算赢了这场赌赛呢,过分自鸣得意可能会百密一疏,功亏一篑的。”

寇仲点头道:“我有分寸的,我们真愚蠢,立赌约时只有她说赢了会是如何,却没有我们赢了会是如何,否则摸她两把也不错。”

徐子陵低笑道:“少点痴心妄想吧!这婆娘浑身是刺,绝不可碰,唉!我担心秦老哥斗她不过呢!”

寇仲道:“斗不过她才好,否则给那昏君杀了头怎办。这三艘船看来有点来头,有没有兴趣借他两套衣服和少许饭钱,好过现在浑身破烂又两手空空乞儿般的模样。”

徐子陵低声道:“小心点!能拥有这么三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门大族,就是达官贵人,或是豪门霸主,一不小心,我们将献上小命。”

寇仲皱眉道:“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们既不怕老爹,还怕什么人来。跟着我这未来的武林高手吧!”说完贴壁缓缓上攀。

两人此时对潜迹匿隐之术,已颇具心得;闭起口鼻呼吸,收敛精气机能,小心翼翼下确是无声无息。大船甲板和帆桅处挂上风灯,但向着他们那面的上下三层二十多个舱窗却只一半亮着灯火。徐子陵拣了第二层其中一个暗黑的舱窗爬去,经过其中一个亮了灯的窗子,内里传来娇柔的女子语声。两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下来,侧耳倾听。

女子的声音忽地在两人耳旁响起道:“二哥你最好还是不要劝爹,他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劝多时,他还不是不肯听半句吗?”

两人吓了一跳,知这声音娇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未敢稍作挪动。

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苦恼地说道:“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和独孤家的关系,却不知独孤峰老奸巨猾,视我们如眼中芒刺。现在天下纷乱,万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视眈眈,隋朝再无可为。而我们坐拥太原,兵源充足,粮草之丰,更可吃他个十年八载,现在鹰扬派刘武周和梁师都北连突厥,起兵反隋,先后攻陷楼阑和定襄,只要再破雁门,我们太原首当其冲,爹若再举棋不定,最后只会被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两人听得直冒寒气,里面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牵涉到独孤阀和隋炀帝,骇得更不敢动弹。男子声含气劲,不用说是个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声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吗?”

男子道:“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他都想不出办法,秀宁该知爹顽固起来时是多么可怕。”

秀宁道:“不如我们由东溟夫人入手,爹最听她的话。唉!若非娘过了身,由她劝爹最好了。”

窗外两人骇得差点甩手掉进河里去。他们终猜到爬上的是李阀的船,哪敢再偷听下去,忙悄悄往上攀去。舱房内的对话忽然停了下来,两人却没有留神理会。拉开窗门,看清楚房内无人后,爬了进去,两人方松一口气。环目一扫,见这是个特别大的卧房,布置华丽,除床椅等物外,还有个大箱子,放的该是衣衫一类的东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盗亦有道,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寻到银两,亦只拿足够几日饭钱和逛一次青楼的费用。”

此时一个男子的头在窗门处冒起来,听到寇仲的话,忽又缩回去。

徐子陵低声道:“想不到我们竟会来偷李渊的东西,独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渊吗?不如我们反害他一害。留张字条警告李阀的人,当是还他们的偷债。”

寇仲低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有良心!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有能力令李渊造反呢。却不知这家伙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打断他道:“少说废话,若有人闯来就糟糕,快偷东西!”

两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开箱盖,窗门处忽地传来“殊”地一声,似在示意两人不要吵闹。寇仲和徐子陵立时魂飞魄散,骇然朝舱窗瞧去。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穿窗而入,立在两人身前。两人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只比他们年纪长少许的魁梧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态自若,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令人心折。

寇徐呆若木鸡,青年低声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渊二子世民,两位兄台相格清奇,未知高姓大名?”

两人交换个眼色,心神稍定,同时大惑不解,为何他把他们两个小贼“捉偷在房”,仍是那么彬彬有礼,就像他们只是不速而来的“贵客”。两人站起来。

寇仲抱拳作礼,笑嘻嘻道:“世民这个名字改得好,救世济民,将来说不定是由你来当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台切勿抬举在下,不过这名字得来确有段故事,两位请坐下来说话好吗?”李秀宁的声音由下方传上来道:“二哥!什么事?”

李世民退到窗旁,传声道:“待会再和你说吧!”

转过身来,着两人坐下,态度诚恳客气。两人隐隐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闯不过他把守的窗口,硬着头皮在靠壁的两张太师椅坐下来。由于身上仍是湿漉漉的,故颇不舒服。

李世民从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说道:“在下四岁那年,我们家里来了一位善相术的人,给我看相,批我‘年届二十,必能济世安民’,娘那时最疼我,给我改名作世民。”

说话时,顺手取过火种燃亮旁边小几的油灯。

徐子陵见他提起娘时,眼中射出缅怀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傅君婥,叹道:“你定是很想念你的娘。”

李世民微微点头,凝望地上两人留下的水渍,沉声道:“两位和琉球东溟夫人单美仙是什么关系?为何听到她的名字,心脏急跃几下,否则在下仍未能发觉两位偷到船上来。”

两人方知道岔子出在哪里。亦讶异李世民思虑的精到缜密,从这点推测出他们和东溟夫人有牵连。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关系哪!不如我们来作一项交易,假设我们可令贵老爹起兵造反,你就给我两兄弟两套衣服和……和二,不!三十两银子,怎么样?”

这回轮到李世民瞠目结舌,失声道:“三十两银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忙补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两吧。”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着两人,缓缓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看也不看抛给寇仲道:“你看看里面有多少银两。”

寇仲一把接着,毫不客气解开绳结,一看下吁出凉气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是金锭子呢!”

徐子陵忙探头去看,咋舌道:“最少值几百两银子。”

寇仲双目放光,一把塞入怀里,深吸一口气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包在我兄弟身上。”

徐子陵比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钱还人,等做好事情才收钱吧!”

李世民哂道:“拿去用吧!无论成败大家都可交个朋友,这够你们逛百多次窑子。”

两人同时动容。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我们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李世民低声道:“不要那么大声,我不想人知道你们在这里。”

寇仲老脸一红,把音量压得低无可低地沙声道:“告诉你一个惊人的大秘密吧!东溟夫人处有本详列你老爹暗中向她买兵器的账簿,上面还有他的押印,试想假若这本宝贝失窃,会出现什么情况?”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两人不是顺口胡诌。因为这回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要向东溟夫人订购另一批兵器。自两年前他爹李渊调任弘化留守兼知关右十三郡军事,为应付杨玄感的大军,李渊终接受他劝告,向东溟夫人购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炀帝并不知晓,如若泄漏出来,又有真凭实据的话,多疑的隋炀帝不当李渊密谋造反确是天下奇闻。

李世民呆了半晌,皱眉道:“东溟夫人乃天下有数高手,四位护法仙子各有绝艺,除非‘散真人’宁道奇或‘天刀’宋缺出马,否则谁可到她们的船上偷这么重要的东西?”

徐子陵笑道:“见你这么够朋友,我们可以再告诉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学其他人般来害我们,又或事成后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为,叫我不得好死。哼!竟敢这么看我。”

寇仲若无其事道:“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先要建立互相间的信任,则什么大计也可施行。”

李世民显是看穿寇仲比较不老实,向徐子陵道:“由你来说!”

有人在外面走过,待足音远去后,徐子陵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间,下一层是女眷用的,你们要偷衣服,刚好来对地方,我的身材和你们最相近呢!”

两人都觉好笑。徐子陵于是由海沙帮欲攻打东溟号说起,当李世民听到宇文化及和独孤策牵连在内,两眼寒芒闪闪,威稜四射。

寇仲总结道:“所以现在只我两人有办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们以为我们武功低微,所以戒心不大。当然,我们只是深藏不露,绝不会辜负老兄你的银两。”

李世民渐惯他的说话口气,并不计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什么方法把东溟夫人引开呢!这事我要想想才行。”接着站起来,开箱取出两套衣服,交给两人道:“先换过干衣衫,再好好睡一会,天亮到彭城时我会唤醒你们,我还要到下面向舍妹交代几句。”

寇仲道:“我们睡地板就成。”

李世民笑道:“这么大的一张床,尽够三个人睡,睡什么地板?我们不但是交易的伙伴,还是兄弟朋友嘛。你们的遭遇离奇得令人难信。”言罢穿窗去了。

两人举步踏进彭城,颇有点踌躇志满的美好感觉。身上穿的是干净整洁的武士服,腰挂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钢刀,袋里是充足的银两,他们自出娘胎后,何曾试过这么风光。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骠悍威猛,意态豪雄。两人并肩而行,不时惹来惊羡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着徐子陵臂弯道:“我们还差两匹骏马和十来个跟班,否则就先去充充阔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窑子是今晚的必备节目,现在我们先上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个痛快,顺便商量一下这宗买卖该如何着手进行,受人钱财,自然要替他做点事。”

寇仲举目四顾,审视林立大街两旁的酒楼门面,说道:“想不到彭城这般兴盛热闹,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难来的人,看!那群妞儿多俏。”

徐子陵见他正向迎面而来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认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却一点不避两人的眼光,还报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两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这种青睐,到少女们远去,齐声怪叫,转入右方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上。人要衣装,两人来到二楼,伙计殷勤招呼,公子长公子短地请他们到临街窗旁的桌子坐下。此时二楼十多张台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随手打赏伙计,点酒菜,兴奋道:“刚才那几个甜妞儿的鼻子特别高,眼睛又大又蓝,该是胡女,听说她们生性浪荡,很易弄上手的,这回或者不用逛窑子。”

徐子陵却担心道:“你为何要两斤酒那么多,你懂喝酒吗?我只可喝一点点呢。”

寇仲探手抓着他肩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想我两兄弟由扬州的小混子,混到变成现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还有什么可怨老天爷,又怎能不尽情乐一乐。”以手示意徐子陵去看窗外楼下车水马龙的大街,叹道:“看!人间是那么美好,际此良辰美景,我们好应喝点酒庆祝,你一斤我一斤,没有喝醉过的算哪门子好汉。”

徐子陵陪他呆望着大街,想起傅君婥,想起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阵难以舒展的感触,点头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声道:“左边那张台有个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来他定是喜好男风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见隔了三、四张台靠近楼梯的一张大桌处,坐了三个男子,其中一个穿青衣儒服特别俊秀的,正打量他们,见徐子陵望来,还点头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话,大吃一惊,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他像是认识我们的样子呢,会否是沈落雁另一个陷阱,别忘了到今晚才结束那婆娘的三天赌约之期呢!”

寇仲点头道:“我差点忘掉,你有看他的咽喉吗?”

徐子陵一呆道:“有什么好看!”

寇仲摸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没有我们这粒东西,你说他是什么?”

徐子陵骇然道:“不是沈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来不像,糟了!她过来了。”

徐子陵吃惊望去,女扮男装的书生已到两人身前,令人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她除了“俊秀”的俏脸上嵌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面的两条长腿,使她扮起男人来有种挺拔的神气。

两人愕然望向她,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抱拳沉声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也,两位兄台相格不凡,未知高姓大名,好让我李志交个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张三,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处都有人逃难,俏兄台请回吧!”

他既怀疑对方是沈落雁的第二个陷阱,故一口把她回绝。

徐子陵趁机往“李志”的两个同伴瞧去,他们倒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身形彪悍,双目闪闪生光,腰佩长剑,颇有点随从保镖的味道。

李志显然想不到寇仲会这么不客气地对待自己,俏脸阵红阵白,凤目生寒,想掉头离开,又像下不了这口气,狠狠盯寇仲一眼,转向徐子陵道:“你是李四吗?我……”

徐子陵洒然截断她道:“我当然是李四,姑娘这么在大庭广众间公然勾三搭四,是否没有羞耻之心!”

李志娇躯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杀机。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静。两人暗忖“来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这时他们更认定对方是沈落雁的人。

李志忽然敛去眸瞳的精芒,低声道:“你们好好记着曾对我说过什么话。”

言罢拂袖往下楼处走去,两个中年男子慌忙结账追随,到三人离开,酒菜送到,两人哪还有兴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来。杯来杯往,不片晌两人酒意上涌,进入酒徒向往的天地里。

寇仲捧着酒杯傻笑道:“开头那杯确又辣又难喝,可是到第二杯便变成琼浆,酒原来是这么好喝的。”

徐子陵看着仍剩下杯大半杯的烈酒,投降道:“有点酒意就够了,说不定步出酒楼就给沈落雁暗算呢。唉!我现在很想睡觉,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脚压到我那处去,累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着徐子陵肩头,醉态可掬凑在他耳边道:“不如直踩进这里最大的青楼,找两个最红的阿姑陪我们睡觉,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快唤伙计来,着他提供有关此地青楼一切详尽资料。”

徐子陵欣然点头,正要召唤伙计,邻桌的两名大汉其中之一忽提高少许声音道:“张兄,你来到我们彭城,若不曾到过倚红院,未见过那处的两位红阿姑白云和秋燕,怎都不算来过彭城。”

两人暗忖又会这么巧的,忙聚精会神留心窃听。

另一人道:“陈兄说的是落街后往左走一个街口的倚红院吧!我怎会没去过?不过现在是白天,姑娘们尚未起床,今晚再说吧!那几个妞儿真是美得可滴出水来。”

姓陈的笑道:“现在是午时,倚红院未时开始招待宾客,我们多喝两杯再去逛逛吧!”

寇徐两人听得心中大喜,互相在台底踢了一脚,下定决心,怎都要在今时今地一尝女人的滋味。对他们这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异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们动心? 7Vfs9kYigDWX2LeLGwD161gTcWWN4RWj8vA7v/QxwCMKGsQDXCpysGwAx+D+Qz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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