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晓喝了一勺馄饨汤,压压惊,惊艳的惊。心里暗暗地想,原来有的人笑与不笑有这么大的差别,怪不得有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周以檀看看她,“你呢?”
扶晓抬起眼帘,飞快地扫了一眼,见他没再释放那种勾人的笑,这才平视着他,说:“扶晓。”
“扶桑的扶?春晓的晓?”
扶晓点头说是,心里有点小小的意外。因为扶这个姓比较少见。很多人听到她名字都想成拂晓,然后又问:姓呢,她再回一句,就姓扶啊。
周以檀的单肩包放在膝盖上,左手放在包上,坐得十分端庄。
扶晓感觉到他这个人比较矛盾,笑起来很勾人,让人不敢直视,可不笑时又一脸的古井无波,仿佛躯壳在此,神游天外。
扶晓并不是见人自来熟的性格,心里想着怎么找个话题才合适,不然的话,这么对坐着,平白无故地生出一种相亲的尴尬来。
周以檀先开了口。“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扶晓笑着点头:“没错,我是甘城人。”
“真巧,我祖上也是甘城。”
“周姓在甘城是个大姓。”谢麟的妈妈就姓周,还有班里很多同学,包括她高一时懵懵懂懂有好感的体育委员周成钢。
“我听祖母说,甘城以前有个剧团特别有名,好像是叫春晓剧团。”
扶晓眼睛一亮:“对啊。”还真是巧到家了,她就是春晓剧团里长大的。
周以檀不紧不慢地说:“我祖母很喜欢听戏,经常在家里唱沙漠王子和追鱼。我小时候不喜欢,一句话咿咿呀呀要唱三分钟,简直是种折磨。后来耳濡目染听得久了,方体会到其中韵味。”
话题一旦打开,就不再尴尬,尤其还是围绕着扶晓比较熟悉的戏曲,很难冷场。
扶晓一边和周以檀聊,一边暗暗惊讶。
这个时代,戏曲仿佛已经成了老年人的专利,除了陆灵犀,她还没见过那个年轻人对此感兴趣。周以檀却说起来头头是道,简直比从小在剧团里长大的扶晓还像个内行。
扶晓心想,若是陆灵犀在,肯定能和周以檀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陆灵犀从小就喜欢表演,还特有天分,大学里加入京昆社团,大三那年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大学生戏剧研讨会,拿了个一等奖回来,登了当地的报纸,在剧团家属院里传为佳话。
说话间,扶晓的一碗馄饨吃完,周以檀的素面却原样没动,自从端到她这张桌子上来,一口没吃,倒像是个摆设。
扶晓忍不住问:“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看样子也不需要减肥,偏显清瘦。
周以檀实话实说:“难吃。”
扶晓莞尔:“那你去吃点好吃的啊。”
“没钱。”
这回答实在出乎扶晓的意料,他不是刚中了二等奖?
周以檀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解释说:“没领到手里就不算钱,只是张纸片。”
扶晓心里暗暗奇怪,号称自己没钱,为何中了奖却毫不激动?对那张彩票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如果是她的话,恐怕激动得要失眠一整夜,那张彩票要放在胸罩里才安心。
扶晓吃完馄饨,起身离开,周以檀也和她一起走出了小吃店。喜鹊和师大附中家属院分别在文华路两侧。扶晓在路口和他分开,回到居处,逛街的陆灵犀还没回来,屋里静悄悄的,飘着蚊香片的香味,扶晓闻着一点也不像薰衣草,感觉有点上当。
洗了澡之后,她躺在床上翻手机,看着看着,突然灯一黑,空调也停了。
夏天电力负荷太大,这个家属院经常停电,不过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扶晓习以为常地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来电,便走到阳台,四处看了看。这次不光是这个家属院停电,周围都是一片漆黑,看来一时半会不会来电了。
她踮着脚尖朝远处的惠民超市方向看了看,好像很亮堂,于是便拿着钱包手机下楼。
家属院里乌黑一片,小道旁的树林,树影婆娑,一个人走肯定有点瘆人,不过今晚上例外,路上都是往外走的人。
今年夏天奇热无比,扶晓又因为体质的缘故,特别容易出汗。虽然去惠民超市只有一站路,为了能享受一会儿空调,也坐了公交车。
迈进超市大门的那一刻,简直有一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
在超市里象征性地买了一管牙膏和一瓶矿泉水,扶晓担心住处还没来电,坐在超市入口休息处的一排长椅上看手机、刷微博。
一双暗蓝色帆布鞋从她面前经过,走过去又拐回来,停住。
“好巧。”
扶晓抬起头,面前站着背着单肩包的周以檀,低着头的缘故,半长的头发垂下来一些发丝,面孔在漆黑乌发的映衬下,尤显白皙清俊。
真的是巧,短短三个小时,遇见他三次。
扶晓仰头笑笑,“你也来买东西啊?”
周以檀坐到了她左边的凳子上,直言不讳:“不买,蹭空调。”
扶晓莞尔:“我也是。”
“你住在附近?”
扶晓嗯了声,问他:“你呢,来芙蓉市出差?”
周以檀摸摸眉梢,有点难为情地说:“来旅游。”
这个回答,让扶晓没忍住,笑出声来。
众所周知,芙蓉市既没有名胜古迹,也没有秀丽山水,前几年大费周章地在东郊挖了一个人工湖,因为湖边种满了木芙蓉,取名芙蓉湖,算是本市排名第一的“风景名胜”。这样的城市,居然还有人专门来旅游。
她忍不住逗他:“去看芙蓉湖啊?”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来这儿。”
周以檀懊恼地抱着胳臂,忽然扭头看向扶晓,压低了声音,“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忙?”
正说笑着,突然间变得这么严肃正经,扶晓被感染的也情不自禁地严肃起来,低声问:“什么忙?”
周以檀没言语,低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放得有点皱巴的彩票,平平静静地说:“明天你能不能替我去领奖?”
扶晓一愣,这叫小忙?
周以檀解释:“我身份证丢了,没法去领奖。”
“你可以补办个身份证。”
“我不是本地人,这两天可能就要离开芙蓉市,时间来不及。”
扶晓盯着他:“这彩票不记名的,我去领奖,奖金就会汇入我的银行账号。你都不认识我,你不怕我不给你?”
周以檀一本正经地回盯着她:“你看上去一脸老实巴交,我相信你啊。”
从小到大被人夸水灵好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她的长相,扶晓不禁有点好笑,心说你这次可真错了,你是没见过我揍人的时候。
她摇摇头:“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
周以檀一种无所谓的语气:“拿走就拿走吧。”
扶晓本来只是对他的请求感到惊讶和不可思议,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生出警觉,十万也不是小数目,哪能这么随便不当回事。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掉馅饼。他这么随随便便就相信一个陌生人,完全不合常理。
扶晓打量着他,眼睛亮幽幽地带着些琢磨。
周以檀眉头一挑:“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骗子?”
扶晓心里正有这个想法,被他点破也不否认,笑吟吟反问:“那你是吗?”
周以檀把腿一伸,靠到椅子上,没好气地说:“骗子哪有长这么好看的。”
扶晓忍不住笑出声来,直言不讳:“那可不一定啊。”
周以檀哼了一声:“爱信不信吧,反正我不是骗子。”
扶晓偏头看看他,顿了顿说:“嗯,我也觉得你不像。”
周以檀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呢?”
扶晓正色道:“不管做哪一行都得勤劳才能致富,尤其是行骗,不仅要动脑动嘴,还有动手脚,你这样子太懒散,缺少骗子的精气神和勤快劲。”
虽然是说他懒,周以檀却听得眉开眼笑,右脸颊上显出蛊惑的旋涡。
“没错,既然你相信我不是骗子,能帮这个忙吗?我会给你一部分作为酬谢。”
扶晓笑吟吟摇头。
并非不缺钱,也并非不爱钱,只是经历过家里的事情之后明白一个道理,尽量别和两类人发生金钱上的牵扯。一是陌生人,二是亲朋好友。
王雅兰和周玉玲是好友也是搭档。谢恒生发达之后,周玉玲成为富太太,王雅兰也没觉得自己低矮她几分,两人之间依旧如故。可是一旦借了钱,尤其是好几年还没还上,王雅兰在周玉玲面前就不知不觉多了惭愧之情。原本平等的友情,变得微妙地失了平衡,甚至包括扶晓见到谢麟,都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一上了班,她就发狠要拼命地攒钱,赶紧把谢麟家的钱给还上。
周以檀一看她不肯帮忙,脸上笑意尽消,闷不做声地靠在椅背上,摆着一副寂寞如雪的表情,仿佛被世界遗弃了一般。
“你明天去派出所吧,看能不能异地补办身份证。不行的话就回原籍,不会耽误你领奖的。”
周以檀没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扶晓很热心地百度了一下文华路派出所的地址,念给他听。
周以檀叹了口气,又随随便便地把彩票放进了口袋,就跟塞一张超市小票似的。
“穷人”扶晓实在看不下去,再次建议他放好,别被偷了。
周以檀不以为然:“小偷又不知道这是中了奖的彩票,要偷也是偷钱,不会偷这个。”
扶晓好心提醒他:“那你的身份证怎么就被偷了呢?那也不是钱啊。”
周以檀不服气道:“我那是钱包被偷了,顺便丢了身份证。”
“那你怎么住的酒店?”
周以檀哼哼:“办了个假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住在喜鹊,大酒店机器验证身份证,喜鹊是人眼扫描。”
扶晓心说,原来不是节俭,是无奈之举。
周以檀郁结地说道:“这个快捷酒店实在很糟糕,我前天晚上睡到半夜,突然有人开门进来。客房经理居然给错了钥匙!”
怪不得出来蹭空调也随身背着单肩包。
“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有人要半夜劫色。”
扶晓好笑:“你想多了。”
周以檀哼道:“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进来两个女人对着我的身体尖叫,难道我不会多想?”
扶晓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得差点呛住,刚好这时,陆灵犀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哪。
“咳咳,家里没电,我在超市蹭空调。”
“快回来吧,已经来电了。”
扶晓挂了电话,起身对周以檀道:“来电了,我要回去了。”
“我也回去。”周以檀随之起身,走了几步,抬起手腕好像要看时间。
那块看上去不伦不类的不像手表也不像手环的东西,蓦然亮了一下。扶晓好奇,莫非屏幕是虹膜感应的?因为他没有任何触碰,只是低头看一眼就亮了。
超市门口就是公交车站牌,扶晓停住步子,正要问周以檀坐不坐公交车,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一声动静。她扭过头,看见停在路边的一辆车里下来一个人。
竟然是今天傍晚在医院拦住她的那个人。依旧还是冷硬凌厉的表情,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气。
扶晓惊讶的看着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会这么巧,难道他是下班后一路跟着她?
她正想着如何应对,他已经走到了近前。但这次却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横眉冷目地打量着周以檀,凌厉眼神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扶晓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有些像是……情敌相见?他认识周以檀?
“你就是谢麟?”一声冷漠傲然,略带酸气的质问,让扶晓吃惊地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