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听潮道:“据说莲华寺初一十五求菩萨最灵。许夫人母女特意在初一那天,带着丫鬟车夫及两个下人一起去的寺院。因突下暴雨,迫不得已在寺院留宿一晚。许夫人母女同居一室,睡前许春音一切正常,还抄了四页经书,不见任何异样。翌日许夫人一早醒来,发现房门虚掩,床上不见女儿踪影。”
“许夫人以为她去了茅房,初时也未在意,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这才出去寻找,赶巧因为下雨,屋外的地上留了一行脚印通向后院,人显然是出了院子。”
“天色刚明,人迹罕至,许春音孤身一人,许夫人心里不安,立刻叫了丫鬟下人起来寻人。雨后泥路脚印十分清晰,许夫人带人沿着脚印找到后山一处崖边。看见一只许小姐的鞋子,崖下树杈上还挂着她的披帛。”
周小山惊道:“许小姐失足掉下山崖?”
晏听潮:“从留下的证据看,许小姐是掉下了山崖。人是在寺院里丢的,许夫人又捐了不少的香火钱,整个寺院的僧人都帮着一起找人。许家的下人腰间系了绳子下到崖下,诡异的是,山崖下并无许春音的影子。莲华寺的后山从未有过猛兽,即便有野狗,也不至于啃食得连个头发丝都不剩。”
听到野狗啃食,周小山不禁微微倒吸了口气。
“许夫人急匆匆派人回去通知许员外,许员外亲自带着家中奴仆,几十号人把山崖下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未见一丝踪影。后来官府也派了人来查,没有半点线索。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失踪了。”
周小山一字不落地听完晏听潮的讲述,迟疑了片刻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许家找人的方向搞错了。”
晏听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小山道:“会不会是许小姐压根就没有掉下山崖,那鞋子和披帛都是障眼法,故意把许家人引入歧途,以为许小姐已经坠崖?”
晏听潮笑微微地打量着她,“哟,你还挺聪明的嘛。”
周小山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我和阁主差远了,只不过和普通人比聪明了一点,反正阁主收下我绝不会赔本的啦。”
晏听潮问道:“那你觉得,许春音会在哪儿?”
“会不会是个调虎离山之计?所有人都被引走了去山崖下找人,没有人想到许春音当时就在房间里。”周小山眼睛一亮,“说不定就在床底下。”
“许员外带人来后,把院子前后左右都搜了一遍。”
小山撇撇嘴,“想必晚了,那会儿肯定已经被人转移走了。”
“对。所以许员外托人来找天目阁,我把这事给推了。”
周小山惊讶,“为什么?许员外给的钱太少?”
晏听潮抱着胳膊,“因为活人好找,死人不好找。”
死人?
周小山愣了下,小声问:“你是说,许小姐死了?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许员外找到天目阁时,人已经丢了半个月,报过官府,贴过重金悬赏寻人告示,毫无音信。依照我的判断,许春音失踪当天就已经死了。”
“你真的确定许小姐已经死了?”
晏听潮懒懒道:“人丢了无非就那么几种情况,要么是掉下山崖被什么玩意吃了,要么是被人挟持,要么是离家出走。被野兽吃了有痕迹可查,这条已经排除。许春音是许家独女,从小就养尊处优,被父母保护得像眼珠子一般金贵。坐拥万贯家财,嫁了如意郎君,父母又宠如掌珠,如果是你,你会不会离家出走?”
周小山斩钉截铁地摇头,“当然不会!我要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晏听潮:“那就是被人挟持。如果是图财,劫匪早就该下帖子给许员外要赎金。可是许小姐失踪一月有余,许家连个纸片子都没接着,没人要赎金。”
小山恍然:“那许小姐的下场只有一种可能了。到底是谁要害死她?”
“这就有很多可能。”
晏听潮跷着腿,摸了摸下巴,“要么是许员外的仇家,知道许员外只有一个独苗,就指望着这独苗生个男丁出来继承香火。杀了许春音,就等于要了许员外的命,果然也没错,听说女儿死了,许员外死得飞快。”
周小山:“……”
“要么是许春音的仇人,这个可能性不大,许春音被父母看护得很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难与人结仇。”
小山不好意思地问:“会不会是情杀呢?”
“许春音养在深闺,没什么见到外男的机会,丈夫霍秀庭是她的表兄,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小山想了想,“阁主,图财也不一定是要许家的赎金,可能这人更贪心,要的是许家的全部家产呢?”
晏听潮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天目阁已经查了许家的所有关系。许员外的弟弟有四个儿子,一直想要过继幼子给许员外,被许夫人拒绝,后来提出长子兼祧,也被拒绝。如果许春音死了,许员外彻底没了希望,再提过继的事,许夫人可就无话可说了。”
“所以,许员外的弟弟嫌疑最大?”
“那不好说。”晏听潮望着周小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不管是谁害了许春音,如果听说许春音安然无恙地回了家,母女团聚,你说他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小山精神一振,指着自己的鼻尖,“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我。”
晏听潮点头,“不错。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应该就是去看埋尸的地方。”
晏听潮有点意外地惊喜,他这人懒,最怕和笨人打交道,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聪明,一点就透。
他对周小山的好感瞬间上升了不少。
“阁主,既然你断定许小姐已死,拒绝了许员外,那如今怎么又肯替许夫人寻人?”
“因为我对许员外说了实话,没想到老头子经受不住刺激,当场吐了一盆血,回家不久就翘了辫子。”
晏听潮幽幽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很少说实话的,好不容易说句实话,还把人给说死了。看来以后我还是不能说实话,多骗骗人。”
小山:“……”
这个骗人理由,亏他想得出来。
晏听潮又叹了口气,“死人不好找,可是凶手是个活人,那就好找的多了。找到凶手,自然也就找到了许春音。不过呢,这就等于要找两个人了,得收双份钱。”
真是一只黑心貔貅啊。
周小山挤出一丝微笑,违心夸道:“阁主你真的很会做生意。”
“因为爱钱。”
小山抽了抽嘴角:“……”
坦诚得有点过了分啊。
晏听潮跷起腿,“许夫人同意给双份钱。我想了想,还是辛苦一趟吧。顺便找李美娘谈谈生意,要是能买下来方子,以后也免得晏七每年来这个鬼地方买香雪膏,一来一回车马费人工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一举两得,不愧是晏貔貅。
周小山想了想,“阁主,恕小的冒昧,如果阁主没有遇见我,本来怎么打算找人呢?”
“办法一样,只不过原本打算到梅州找个青楼女子,易容成许春音的样子。”晏听潮望着她笑了笑,“现在有了你,也不用找人了,省了一笔银子。”
周小山抽了抽嘴角,“……阁主你好会过日子。”
“开源节流嘛。唉,你们这些人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打当了这个破烂阁主,老子的头发都白了两根,烦死了。”
周小山忙睁大眼睛去看他的头发,“在哪儿?回头我替阁主染一染。”
晏听潮睨她一眼,“拔了。”
小山故意道:“阁主下次别拔,我替阁主调制养发的膏脂,是西域传来的养发方子。保管让阁主油光水滑……”
“闭嘴。”
小山暗暗憋笑。
晏听潮手指敲了敲小几继续说正事,“这幅画你好好看看,照这个样子易容。”
周小山迟疑了一下,窘笑:“阁主,你能否去马车外面?”
晏听潮呵呵:“怎么,还怕我偷学了你的本事?”
周小山不好意思地笑:“那倒不是,旁人在边上,我会分心。”
“老子要午休,不会打扰你。你自己慢慢捯饬,给你两个时辰。”
晏听潮说罢,在水貂毯子上又铺了一张雪白的绒毯,躺下把腿一伸,眼上还蒙了一个黑眼罩,当真是一副午休睡了的架势。
周小山悄悄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那黑眼罩,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这才把小腰包解下来。
腰包里是她易容的全部工具,一面小镜子,画笔,颜料,鱼胶,脆骨,发丝……
易容之术最难的就是改变骨骼,除了描画给人视觉错觉,还要借助一些小东西,这些都是不传之秘。
她先沉心静气地去看那画像,仔细观看画中女子的容貌,需要用到什么东西,在心里有了数,然后再开始动手。
晏听潮给她两个时辰,她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易容完毕,对镜自照,几乎和画中人是一模一样。
方才全心投入,并未注意到晏听潮。
此刻闲下来没事可做,她突然发觉晏听潮从躺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动作,连个姿势都没变化,睡觉睡得挺尸一样。再一细看,他的鼻翼和胸口竟然一丝不动。
奇怪,怎么会这样。
周小山忍不住悄悄地拿出一根发丝,轻轻放在晏听潮的鼻前。
纹丝不动!
周小山吓了一跳,抖着声音轻轻喊了声,阁主。
晏听潮没反应。
周小山急了,仗着胆子把手掌放到他胸口,使劲一压,“阁主,你死了?”
“死你个头啊。”晏听潮扯掉眼罩,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
周小山连忙解释,“我看阁主不吸气,所以才……”
“我在练功。”
周小山露出崇拜之色,“阁主您这是什么神功?好生厉害。”
“仙人神功。”
就瞎扯吧你。
周小山心里骂着骗子,脸上却装作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问道:“阁主你是骗我的吧?”
晏听潮睨她一眼,居然一脸坦然地承认了。
“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