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莲,一个普通劳动妇女。她的一生见证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从艰苦岁月中后成她的来走养﹃﹄的金钱观落,对现在们的能够带多索我来更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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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生,苦尽甘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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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子禾,生于 1980 年。我父母都是西安高校的教职工。我的母亲刘清莲,1954 年生,一辈子都在校图书馆工作。在我的记忆中,刘清莲一直是个风风火火的泼辣女人。
那时候我们住在高校分配的筒子楼,左邻右舍都是父母的同事。然而,我们家是全院最“穷”的,因为刘清莲实在太节约了。20 世纪 90 年代初,我父亲评上了高级职称,终于拿到了和隔壁孙教授一样的工资。可这些钱,都被刘清莲小心翼翼地存在银行里,家里的日子照旧。
1999 年,父亲已经是西安高校的正教授,月薪达到了 2000 元。这一年,我考进了中国人民大学。后来我留校读了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的一家信息技术企业工作。
从 1999 年到 2008 年,我在北京度过了近十年光景,刘清莲竟从未来看过我。2008 年,刘清莲退休了。她告别了自己三十年如一日守着的校图书馆,我想,是时候让刘清莲来北京看看了。
我在网上抢到了两张奥运会比赛的票,兴奋地给刘清莲打电话,说这个夏天你来北京吧。刘清莲却拒绝了。我让父亲帮我做工作,但几天过去,父亲的劝说工作毫无进展。
正当我准备约别的朋友去看奥运比赛的时候,刘清莲突然主动给我打了电话,说她要来北京。她的转变让我惊呆了,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孙教授去世了。”父亲在电话里沉痛地告诉我。
孙教授几十年来一直是父母的近邻和挚友。相对于我们家的节约,孙教授一直比较想得开,常常出门旅游。孙教授的儿子孙猴在北京结了婚,儿媳前不久怀孕了。孙教授老两口听到好消息就冲到了北京。正准备安享天伦之乐时,孙教授的身体却不好了。赶到医院一查,肺癌晚期。从确诊到去世,只有两个月时间。
去世前两天,刘清莲和父亲去探望孙教授。孙教授拉住刘清莲的手说:“小刘啊,世间万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家人团圆难再得。”这句话成了孙教授留给刘清莲最后的话。
2008 年 8 月初的一天,刘清莲启程进京。
周末我带刘清莲去崇文门新世界商场。我能看出她是快乐的。她脸上表情舒展,安静地走在我的身边。我想买东西给她,但每当我看到一家适合她的店铺,试图带她进去,她就会用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拽回来。后来趁她去洗手间排队的时间,我的一股不甘心涌上后脑,转身走进一家女装店,看到中央模特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连衣裙。我想象刘清莲穿上它会多么端庄。我叫来营业员,简单形容了一下刘清莲的身高、体形,然后就付了账。在付钱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条裙子的价格——1000 元出头。
刘清莲从洗手间出来,我把装着裙子的纸袋递给她。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你疯了吗?你的钱多得能烧了吗?赶紧拿去退了!”“不能退。”我说。
刘清莲气得一时语塞。“你这不是在孝顺我,你这是在气我。”刘清莲冷冷地说,“这件衣服我一辈子都不会穿的。”
回家的路上,刘清莲都没怎么和我说话。我也没有和她说话。
两天后,我带刘清莲去看比赛。末了,在裁判宣布中国选手获胜的时候,全场发出了雷鸣般的声响!在尖叫与欢呼声中,我回头看刘清莲,她竟然哭了。
散场时人很多,我和刘清莲索性徒步回家。伴着北三环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刘清莲打开了话匣子:“我们这代人,从农村走进城市,从筒子楼走进单元房。我们看着自己的生活一点点在变化,看着国家一点点在富强,看着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更好的时代,我们欣慰啊,觉得这么多年的愿望都实现了……”
刘清莲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我心中如有万马奔腾。
32 岁的我已经是互联网公司的高级员工,年薪税前 40 万元。
我有一个未婚妻,叫娇娇。随着婚嫁之事被提上日程,具体的问题也浮上水面。房子成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刘清莲来电话了:“子禾,你们准备买房了吗?我和你爸商量好了,我们俩出 80 万。”我震惊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想象,月薪从未超过2000 元的刘清莲和月薪从未超过5000 元的父亲,如何能攒出这样一笔巨款!
“你们哪儿来这么多钱?”
“你以为我这些年省吃俭用都省哪儿去了?”刘清莲得意地给我算她的小账,“我 1980 年开始攒钱,开始每年攒 500 元,现在每年能攒 5 万元。然后我们买了国库券、保险,还有 5 年期定存,平均年利率都在 4%以上。你算算,这样年复一年,30 年下来是多少?”刘清莲说这句话时,骄傲得像个斗士。
我突然总结出了什么。对刘清莲来说,有两件事很重要:一是仪式感,二是传承。
她辛辛苦苦地积攒,最终争来的是一口气,一种具有仪式感的证明。她就是那种典型的母亲,自己省吃俭用一生,临了则不介意将一张承载着一生辛劳的存折颤颤巍巍地交到后代手中。那一刻,她能够感到安全与圆满。
用刘清莲和自己的存款作为首付,我在望京买了一套 350 万元的房子,三室一厅,宽敞明亮。
2015 年春天,娇娇生下了我们的儿子——笑笑。然而,刘清莲生病了,医生怀疑是乳腺癌,需要进行手术。手术前一天我带着粥到了医院,刘清莲一见我就严肃道:“我有话要跟你说。”她直起身,戴上老花镜,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信纸,“昨晚我一宿都没睡好,这是我半夜写的。”
我低头看,上面是刘清莲娟秀的字迹,认真列出了她手里的资金情况,总共竟有近 20 万元,而这距离上次她给我 80 万元买房仅过去 3 年。可以想象,这 3 年刘清莲和父亲又是如何省吃俭用,实践着她的奇迹。
“密码全是你的生日。”
刘清莲交代完钱,长舒一口气说:“子禾,我不是个爱钱之人。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省,但我不希望你也省。你过好你的日子,该花的钱别心疼。我这病能治就治,如果治不了就不治了,回家歇着。”
我突然觉得刘清莲是在交代后事,又像在总结人生。瘦小寡言的她,原来心里跟明镜似的,轻重因果,早就捋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刘清莲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和父亲守在门口,两个人都低头沉默着。
时间过得很慢,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两小时后,医生终于推门出来,宣布:“良性,已缝合。”
我搂住父亲的肩膀,看到父亲的嘴角也在颤抖。那一刻,我觉得“有惊无险”是世间最美好的词。
笑笑 3 岁了,我决定给他办个生日派对。
办生日派对不是为了哄孩子开心,更不是为了攀比,而是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都要走过艰难与负重,也终将面对生老病死、骨肉分离。因此,当家人都健康地站在彼此身边时,应当去欢庆每件值得欢庆的小事,去享受每个向彼此绽放的笑脸——这比任何事情都更有意义。
笑笑生日派对当天,阳光异常灿烂,初春 3 月温暖得恍若夏日。刘清莲出门前让我们先下楼,说她稍后就来。等我在楼下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惊喜地看到,她竟换上了十年前我在崇文门新世界商场给她买的那件紫红色连衣裙,那件她当时声称“一辈子也不会穿”的连衣裙。虽然迟了整整十年,但她穿这条裙子的样子,和我想象的一样优雅美丽。
岁月终将刘清莲和我之间的沟壑填平了。我终于成了能够撑起一方屋檐的男人,我的母亲也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做一个乐享天伦的老太太。
张秋伟摘自《赶路人》中信出版集团
发稿编辑:胡捷 图:豆薇
6.箫:竖吹乐器,音色悠远深长。
7.唢呐:双簧气鸣乐器,常用于喜庆与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