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根源可能不是大家习以为常的生理，更大的可能来自心理障碍。勇敢踏出这一步，战胜内心的自卑和恐惧，口吃也可以被治愈。

我与结巴的战争

@起子

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是个结巴。小时候的我还可以和这个“小恶魔”和平共处，结巴这件事让我第一次真正受到伤害，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初中，我要到镇里上学，为了让我快速融入中学环境，爸妈给我报了一个英语学习班。老师如往常一样点学生起来背字母歌。点到我时，我非常自信地唱起来。前面的部分非常顺，到“U”“V”都没问题，可唱到“W”，我“da”完后，没发出“bu”音，卡住了。我注意到周围有同学转头看向我，老师鼓励的眼神也投了过来。课堂有些骚动，我变得急迫，硬逼着自己去念：“da、da、da、da……”一下子说了七八声“da”，可就是发不出“bu”音。不知道哪个同学说了声“机关枪”，哄笑声顿时在课堂爆炸。我的内心第一次受到了撞击。

然而，“W”只是一个开始，“banana”“basketball”“animal”这些多音节单词，我从来没有流利地念出过。周围同学知道了我是一个结巴，离我越来越远。我对还没正式开始的英语课也心生恐惧。

渐渐地，我变得自卑，甚至自闭。那时候，放学回家有两条路，一条宽敞的大街，一条阴森曲折的泥泞小路。全校上百号走读生都走大街，唯独我习惯走那条小路。每天上课，我早早到教室，又很晚出教室，努力将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看电影。电影中的主角，说话抑扬顿挫，中气十足，让我格外向往。于是，我第一次有了矫正口吃的想法。整个暑假，我都闷在房子里，规定自己每天说 20 句话，每句话不少于 5 个字。每说一句，我就在纸上记下是否顺畅，睡前清算，并根据不顺畅次数超过顺畅次数的多少，来惩罚自己。

最开始的惩罚方法是每超过一次，打自己一耳光。后来实在太疼了，就改为掐大腿。经常掐着掐着，眼泪就出来了。不清楚是因为肉疼还是心疼。

高三填报高考志愿，我报了一所注重英语教育的大学，想迎难而上。填报志愿那天，我在空荡的教室和一个不太熟的同学闲聊了一下午，我们的谈话竟然意外流畅。走出教室，我望向远方，感觉未来的一切都会变好。

只是，这美好的期许很快就破灭了。大学的英语课程分听力课、精读课、口语课。听力课没问题，只听不说。精读课的老师爱互动，我极力将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到了口语课，逃避也没有用了。一个班只有十来个人，老师要求每段对话都要听到每个人单独念出来。幸运的是，大家的口语都不好，显得我这个真正的结巴只是稍稍特殊一点。

当时的我有一种错觉——只要我不说英语就不再结巴。然而，到了大四要找工作时，这个美好的幻想瞬间就被粉碎了。

我们专业的学生，面试机会很多。我查了很多面试攻略，演练过很多次，但真正到了面试现场，嘴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想说的话。同学没点破，但看我的眼神变得不同。只一眼，我似乎又回到了噩梦般的初中。

面试结果出来，系里二十多人去面试，唯独我没通过。碰巧那时候，有一个师兄到母校招人。我们俩前两次的电话沟通都很顺畅，因为不用面谈，加之我准备充分，说话还算流利，师兄同意录用我。直到第三次电话沟通入职细节，谈到报到时间，我突然开始紧张，变得有一点结巴。师兄有些气急败坏，直接挂了电话。

在我就要绝望时，一家很小的公司在面试后的第三个月，通知说要录用我。说来荒诞，我一个说话结巴的人，高考志愿竟然敢填“保险”，靠两片嘴皮子谋生。正式上岗后，我感到强烈的不适应，但这份工作实在太难得。丢了它，我就只能回老家。我开始陷入一种恶性循环，每次说话都很紧张，越紧张就越结巴。

工作不到半年，我的结巴恶化到不能再坏的地步。一旦打电话超过一分钟，就开始结巴，对方无比气愤地将电话挂掉，我只能厚着脸皮给对方再拨过去，一遍遍地道歉。

有一次，我听一个同事说他妹妹说话也结巴，但通过念书的方法给治好了。我也开始尝试。

跟服药一样，我早晚各念一次，最开始一次念 3000 字，后来加大剂量，每次念 5000 字。短篇的篇幅满足不了我，我干脆念长篇小说。十几本百万字的书，我一个字一个字念完了。

有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结巴的症结是在于不敢跟不熟的人说话。想来想去，到菜市场问价，是让我最没有心理压力的历练方法。在菜市场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后，我终于在一个摊前拎着半棵白菜说：“这菜，多多多……少？”担心“少”也重复好多次，才能说出“钱”，我就故意没说“钱”字。大婶的眼神非常热切，只是“啊？”一声。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再次收紧。

“这，菜，多，少，钱？”我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大婶这次懂了，拿到秤上一称，回头对我说：“两斤六两，收您一块五。”

果然是白菜价，但我装着很惊讶，自言自语道：“这么贵！”大婶收起笑脸，一脸嫌弃：“一块五还贵啊，现在一块五能干啥！”那天，我走出偌大的菜市场，两手空空，内心一阵窃喜。

很快，我就放弃逛菜市场，开始利用工作来锻炼自己。到了近两年，我已经可以一个人跟一堆人唇枪舌剑地进行谈判。只是，当我跟陌生人打电话，称呼对方的名字时仍然会紧张。

或许有一天，我说话可以完全不结巴，但结巴在我身上刻的烙印仍难以消除。而从动了矫正口吃的念头到现在，我算了算，刚好 20 年。

张秋伟摘自《风流一代》 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