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各种压力之下，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日益凸显，成为不容忽视的社会课题。“问题少年”之问题，根源何在？如何解决？其实，每一个“问题少年”的背后，都隐藏着一颗渴望被理解与接纳的心。让我们一同走进他们的世界，倾听他们的心声，为他们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我的朋友张一凡

@ 卢思浩

明明是一次正义的挺身而出，却被视作“问题少年”，自此屡遭校园欺凌，最艰难的时刻该如何度过？

一天放学，我一溜烟跑到小卖部，买了最便宜的篮球。我兴奋地边拍边往家走，在路过一个台阶的时候，篮球砸在台阶上，像导弹似的往河里跑。张一凡这时恰好路过，他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一眨眼就把我甩在身后，可即便这样，也没能追上那个篮球。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漂越远。我撩起裤脚就想往河里跑，张一凡一把将我拽住，说：“我家还有个篮球，送给你好了。”

我一路跟着张一凡，绕一公里过了桥，他家住在河对岸。他父母不怎么跟小镇的人相处，所以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他父亲见到我，虽然不苟言笑，但爽快地把篮球给了我。我看了张一凡一眼，他的眼里写着落寞。临走时我跟他说：“这个篮球我只是替你保管，想打的时候随时叫我。”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最初，我们在学校里并没有多少交集。那时我是个异常害怕孤独的懦弱少年，周末有机会我总会叫上他一起打球。随着接触的增多，我越发喜欢这个朋友。

我很少见到张一凡生气的样子，除了改变他人生的那一次。那是初三下学期，我们正全力应对中考。一个周三，我的同桌王朵朵收到了一封匿名情书。流言迅速传开，即使王朵朵自己都不知道写情书的人是谁。有人说，上周六看到王朵朵跟人约会，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有了。张一凡就是在这时听到的流言，他平日里从来不管别人的闲话，那天却站出来：“上周六我跟王朵朵一起上的奥数班，她妈来接的她。”

说闲话的几个人愣了几秒，随即发出爆笑。“该不会是你喜欢王朵朵吧？”“也是，你们两个都那么孤僻，正合适。”我站在走廊的另一边，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劲，赶过去的时候张一凡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放学后，我在那座桥边等他，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后又笑着说：“我没事。”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无助的眼神，突然一种情绪涌上心头，我大声说：“张一凡，我相信你说的话。”他在原地僵住，然后缓慢地回过头，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那笑容的意思我一时没能理解。

第二天，班主任走进教室打断了数学课，班里的几个同学一个个被叫了出去，王朵朵也被叫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跑着回来，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还有新一轮的风暴等在后面。

下午放学，张一凡在快走到一楼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鼻子撞在花岗岩上。我跑下楼就见他捂着鼻子，血从他的指缝里往外淌。我大喊了一声冲过去，跟老师一起把他送回了家。他再回到学校的时候，鼻子上多了一道显眼的疤。同时，他几乎不离开座位，把自己变成了影子。

六月，我们迎来了中考，张一凡就此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中考结束后，我跟王朵朵去桥边等张一凡，可每次等到天黑，也没能见到他。王朵朵说：“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说：“跟你没关系，要怪也怪那些人。”

中考过后，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心想：张一凡一定能考上，我们会在新的天地再见。可是，我却没能在新的学校里见到他。

高二时的一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张一凡写给我的。这位跟我失联将近两年的朋友，终于来了消息，看完信后我立刻叫上了王朵朵。

我说：“张一凡给我写了信，原来他中考完就跑去苏州了，现在在苏州上学。”王朵朵的脸上终于绽放出笑容。王朵朵说：“要不我们去苏州找他？”我说：“等假期我们一起去。”可我们还是没能见到他，每次我提起要去看他，他总是推脱。不过从他的信里，我猜他过得应该还不错。就这样我们迎来了高考，迎来了和张一凡再次见面的那个夏天。

高考结束后，我三天两头就往篮球场跑，一天对手里突然有人说：“我认识一个人，跟你的技术差不多。”我没当回事，直到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张一凡的名字，我的脑袋瞬间嗡嗡作响。我大喊：“你确定那个人叫张一凡？”他点点头。我又大声问：“你们以前打过球？什么时间打的？”他说：“就周末啊。”我突然意识到张一凡这些年很可能从来就不在苏州，于是颤抖着给王朵朵发了信息。我们打车去了这座城市另一头的一所高中。

那天，我们千方百计地找到他的班主任。班主任说：“张一凡刚来的时候，他的事我就听说了。”我们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班主任说：“高一的时候很糟，害怕跟人接触，高二的时候好了一些，但成绩还是上不来……”

第二天，我跟王朵朵坐车回了小镇，走过那座熟悉的桥，终于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远远看到张一凡的瞬间，王朵朵就哭了。她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的真实情况？”张一凡没有正面回答，说：“你们看，现在我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王朵朵又问：“为什么要躲着我们？”张一凡愣了几秒，说：“也不是躲着你们，那段时间就想一个人待着。”

大三那年王朵朵谈了恋爱，毕业的第二年举行了婚礼，我跟张一凡都去了。

婚礼结束，我跟张一凡在酒店门口等车，我打趣说：“曾经，我还以为你会跟王朵朵在一起。”张一凡笑着说：“我没喜欢过她，她也没喜欢过我。”我说：“我知道，只是有时会想起那几年我们满世界找你的情形，她可是比谁都着急。”

张一凡说：“后来我跟她聊过几次，她能走出来完全是靠她自己。”我说：“她一直很想问问你，后不后悔当初站出来说了那句话。”张一凡摇了摇头，说：“不后悔。”

张一凡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跟我说起那三年的事，但我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救了我两次。”他接着说，“第一次是那天跟人打架，我鼻青脸肿地走回家，你跟我说了句‘我相信你说的话’；第二次是给你写信，那段时间我不跟任何人说话，本来想把以前的事全忘了，可忘不掉。很多个夜里，我还是会做梦，梦里就是我被推下去的场景，鼻子上的疤明明愈合了却还痛。所以我想到给你写信，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是把你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你跟我说过一句话，可能你自己都忘了，但我一直记得，你说：‘你能过上现在的生活我真的很开心，如果还遇到什么让你觉得痛苦的事，就告诉我，我能帮的就帮你，帮不到的，我就负责听。’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听完张一凡的这些话后愣住了，因为我自己居然都忘了曾经说过这些话。

原来有些话你只要说出口，就真的会有人记得，用真心记得。我说：“你也救了我一次，那时候我要去河里追那个篮球，是你拦住了我，还把自己的篮球给了我。”

杨子江摘自《漫长的旅途》 湖南文艺出版社
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