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夏老师的高跟鞋 |
|
九月,废墟上,我们搭起第一座帐篷小学。
地震后第一节课,同学们“叽叽喳喳”地猜立夏老师会穿什么来上课。立夏老师爱臭美,总爱穿新衣服。我明明屁股好好地坐在板凳上,可是,心里却长草了似的,手不停地伸进桌肚摸——我送给立夏老师的礼物正好好地躺在桌肚里。
“起立——”
“老——师——好——”
哎呀,随着大家抑扬顿挫的问好声,一位“一字眉老师”走进帐篷,不是我朝思暮想的立夏老师!
一字眉老师对着花名册点名,点到谁,谁就站起来,洪亮地答:“到!”有几个名字,点了三遍,也没人站起来答“到”,一字眉老师就叹口气,在那名字外画上一个长方形的黑框。
一字眉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是诗歌《珍爱生命》。据说,所有帐篷小学的第一节课都是这个。
第二节课,立夏老师又没来,一字眉老师教我们做算术题。
第三节课,立夏老师还没来,还是一字眉老师!
中午放学时,我忍不住问一字眉老师,立夏老师什么时候来给我们上课。一字眉老师推推眼镜告诉我,立夏老师调到一年级去教课了。
我懒得和一字眉老师废话了,我要亲手把礼物送给立夏老师,她结婚的礼物。
立夏老师总嫌自己个子小,她不止一次说,自己结婚时,一定要穿上一双漂亮的高跟鞋。
我们问她,为什么现在不穿?为什么上课的时候不穿?
阿妈说,我的命是立夏老师救的,送什么都不够。
立夏老师笑眯眯地说,她怕我们淘气,要打我们屁股时,跑不快,追不上。
吃过午饭,我拉着杜鹤四处侦察。一年级的小不点们在一排尖顶帐篷里上课,尖顶帐篷是绿色的,比我们的蓝色平顶帐篷小一号。
我一间一间地找,怀里紧紧抱着送给立夏老师的礼物。
就在倒数第二间,在倒数第二间的绿色尖顶帐篷里,我看见了立夏老师!
立夏老师看起来瘦了,她坐在教室前面,在教小不点们背古诗。一年级的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跟着立夏老师,一字一顿地背,他们摇头晃脑的样子,傻得就像我家的小猫。一想到我也是从“小猫”长到现在的,我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是谁?”立夏老师发现了我,“是麻锐吗?真是刘麻锐吗?”
我红着脸钻进帐篷,站到立夏老师面前,憋在内心深处对立夏老师的想念,全像卡在葫芦嘴了一样,一句也说不出来。杜鹤在后头用手指戳戳我,让我快点儿说话。
立夏老师看见我的样子,笑了,眼睛弯弯的,她告诉小不点们:“他们呀,是老师以前的学生,那个黑黑的叫杜鹤,那个更黑的叫刘麻锐。他们从缅甸来,是了不起的小留学生。我和刘麻锐还是地震时的‘难兄难弟’呢。”
小不点们哇哇大叫,还使劲地鼓起掌来。
我的脸更红了,心里头一直央告着杜鹤能说两句帮我解解围。
可杜鹤正沉醉在小不点们的盲目崇拜中,一直傻笑呢。
“麻锐,你们怎么不上课,到处乱逛?”立夏老师又板起脸假装生气,看着我把双手往怀里塞,问:“藏了什么?拿出来给老师看看。”
“我们正在午休呢!这是……这是……”原本我想悄悄送给立夏老师的——那是一双高跟鞋,红色的,送给立夏老师结婚时穿的。
阿妈说,我的命是立夏老师救的,送什么都不够。可是,总要送一样礼物给立夏老师,对不对?
我不知应该怎么和立夏老师说,是说感谢立夏老师救了我一命,还是祝立夏老师新婚快乐呢?我低着头,心里头像藏了一百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一阵乱跳。
“快去呀!”杜鹤终于回过神来,他不停地用手指戳我,在我耳边“咬耳朵”。
我咬咬牙,磨磨蹭蹭地走近立夏老师,把怀里的红色高跟鞋递了过去——
立夏老师没有接。
立夏老师“哇”的一声哭了,一年级的小孩,并不理解他们的老师为什么号啕大哭,也跟着哭。哭声把隔壁帐篷的几位老师吓坏了,慌忙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他们一边安慰小不点们,一边红着眼圈赶我走。
“不,等等。”立夏老师喊我,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麻锐,你帮老师把鞋子穿上。”
立夏老师慢慢地从讲桌后挪出来,轻轻地拉起裙角。
立夏老师坐在轮椅上,两条腿僵硬地垂着。
那根木梁砸伤了立夏老师的脊椎,立夏老师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手捧着那双红色的高跟鞋,站在那儿,站在立夏老师面前,仿佛被时光掏空了,世界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得无法触及。
那应该是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浪漫的路吧?穿着西装的新郎,等在另一头,等新娘慢慢地走过去。那是立夏老师梦中的婚礼,立夏老师曾经说起过。
而今天,在绿色尖顶帐篷里,在地震的废墟上,一个心怀愧疚与感激的孩子,慢慢地向他的老师走去,时光漫长,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红色的高跟鞋,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穿在我最敬爱的立夏老师的脚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看的了。
白丁儒摘自《小读者·阅世界》
图:豆薇
6. 第一部文言志怪神话小说集:《搜神记》。
7. 第一部古代文言纪实小说的总集:《太平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