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越感

■ 龚小花

优越感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把人束缚得别扭又好笑……

退休医生张姨最近买了一套不错的住房，才搬进去不到几天，却遇上个熟人，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那天，张姨吃了午饭，在新小区的花园里散步，看到前面有一群小姐妹正在跳广场舞。她想着，锻炼锻炼也好，就走上去跟在队伍后面一块儿跳起来。

由于经验不足，张姨的肢体动作不是很协调，越跳越别扭，她只能时不时地瞄一眼队伍里其他跳得好看的人。她很快发现前面有个身形胖乎乎的姐妹，动作特别舒展，一伸手、一抬腿、一摆胯，尽显优美。张姨看得出神，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个身形咋这么眼熟——哇，这不就是原单位的保洁工胖婶嘛！

这时，胖婶也正好回过头来。见了张姨，她先是一愣，迟疑几秒后，顿时笑开了花，快步上前拉起张姨的手，说：“张医生，是你呀！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年轻，我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你也来跳广场舞？退休了吗？我退休啦！”

张姨有些尴尬，她是个医生，很讲究卫生，平常轻易不跟人握手。想缩回手吧，那胖婶还握得特别紧，生怕人跑了似的。

胖婶说自己也退休时，张姨很是不屑，有退休金的才叫“退休”，你退哪门子休？充其量叫不干保洁了。

张姨当然不会把心思表现出来，她挺了挺脊背，假装客气地点点头说：“胖婶，好福气呀，你也住这里？”

胖婶脸上有藏不住的欣慰，笑着说：“是啊，儿子毕业后自己开了个小公司，给我买了房。”

张姨理所当然地想：现在职校、技校毕业的，这么能赚钱了？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儿子什么学校毕业的呀？”

“清华。”

张姨眼睛都睁大了：“你儿子清华毕业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呀？”

胖婶又笑了，说：“这有什么可说的，孩子自己努力的结果。”

不知怎么，张姨整个人顿时蔫了一些，心里直犯嘀咕：人家保洁的儿子清华毕业开公司，自己的儿子勉强念个二本，如今还在家里躺平啃老呢，什么世道？

胖婶一直拉着张姨聊个不停，直到张姨说：“胖婶，我准备去附近茶馆坐坐，你去吗？”

胖婶一愣，赶紧摆了摆手，说：“不去，不去，那茶馆都是你们文化人待的地方，我一乡下人坐那儿，不自在。”

胖婶说自己“乡下人”的时候，张姨的优越感又回来了。

和胖婶分别后，张姨就一直提醒自己：以后在小区里要尽量避开胖婶，至于那广场舞吧，肯定也是跳不成了。怪只怪胖婶太热情，一见人就拉着不放，话说个不停，这让人多不自在！

张姨还这么盘算着呢，没想到转了一圈回到家，她就傻眼了——胖婶竟然从她隔壁屋里走了出来。原来，胖婶不但和她住同一个小区，还住对门！

胖婶乐得直拍手，说这真是天大的缘分！张姨嘴上还笑着，心里却快哭了，寒暄了几句，赶紧进了屋。

自从知道胖婶跟自己是对门邻居后，张姨每次出门就很小心了，不是想出门就能出门了。她每次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前，都会躲在门后，从猫眼里往外瞅瞅胖婶家。如果胖婶家没什么动静，张姨就会赶紧拉开门出去；如果发现胖婶正好也要出门，那张姨就会等她走进电梯后再出去。张姨实在不喜欢胖婶的碎嘴子，没完没了，往往是进电梯聊，出电梯也聊，出了小区还聊个没完。

张姨不喜欢被小区里的人说她和胖婶很熟。她心里总嘀咕：我和她能有多熟呢？没退休前我是医生，她是保洁，没什么熟的。

不过，无论有多小心，总有失误的时候。那天，张姨又在猫眼里偷窥，见胖婶家没动静，就赶紧拉门想出去，可没想张姨前脚刚迈出大门，后脚还没出去呢，胖婶开门了。这下，张姨为难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一咬牙，把头一低就快步往电梯门走去。

胖婶看见张姨出门，高兴得很：“张医生，这几天咋都没见你呢？我还以为你出去旅游了。”

“过几天是准备和几个老同事去周边转转，要不，一起？”张姨顺嘴说完“一起”这两个字后，就有些后悔，心说，谁要跟她一起去呢？

“好啊，好啊，老姐妹一起，有话题。”胖婶高兴得像捡了什么好东西似的。

张姨真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子，怪自己多嘴，心说：谁和你是老姐妹？这胖婶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上了电梯。进电梯后，张姨发现自己的鞋带没系好，就弯腰系鞋带，可就在弯腰的一刹那间，张姨眼前一黑，往地上一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张姨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张姨脑子有点乱，努力回忆先前发生的事。这时，胖婶提着一些水果推门进来。

张姨就问：“胖婶，刚刚是你救了我？”

看见张姨醒了，胖婶很是激动，说：“张医生，你醒了？刚才在电梯里吓死我了，最近是不是累着了？其实也算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忘记了？当年我在你们医院做保洁的时候，医院不是经常组织我们做心肺复苏急救培训吗？我学的那些知识都是你教的呀！”

那一刻，张姨很是惭愧，那可怜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发稿编辑：丁娴瑶）
（题图：陶 健） SOhso/19xvkVcBNg56Aa0oIsxBcGPjxiaycx2vo7RIDqdCDNU1pMJaKJiiav72C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