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狼

■ 吴卫华

“三千孤儿入内蒙”是一段传奇的历史，这段历史背后，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因为饥荒，南方一些育婴堂里收留了大量孤儿，面临巨大的救助压力。国家决定，把这些孩子送到饥荒不太严重的内蒙古，由牧民领养。

朵拉是哈拉云台的牧民，和丈夫结婚十年了，一直没有儿女，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这天，朵拉听说旗里来了许多“国家的孩子”让牧民领养，她立即骑着大黑马，带着黑狗，来到了旗里的保育院。

朵拉是哈拉云台为数不多能驰马来去的女人。她头上裹着蓝色布巾，身上穿着蓝色袍子，踩着马靴，拿着马鞭，骑在马上后背挺得溜直。朵拉更是哈拉云台唯一会摔跤的女人，力气比一般男人都大。她平日总抿着薄嘴唇忙忙碌碌，很少说话。

保育院的一个大房间里，放了许多张小床，大多数孩子都呆呆地坐着。其中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面色蜡黄，从朵拉进来，他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朵拉。朵拉也注意到这个安安静静坐在小床上的孩子，不由得走过去，弯腰抱起了他。孩子一被抱起，就伸开两条瘦弱的胳膊环抱住朵拉的脖子，小脸紧紧地贴在她的面颊上。朵拉真切地感觉到孩子瘦得皮包骨，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回头冲保育员坚定地说：“这个孩子我领养了！”

保育员详细地给朵拉讲了领养孩子的硬性条件：一要家里没有孩子，二要家里必须有奶牛。朵拉家里没有奶牛，她怔了一怔，转身骑马奔驰回家了。朵拉做事从不犹豫，她同丈夫商量后，把大黑马卖了，又添上一些结婚时的珍贵首饰，买回来一头奶牛。接下来的事就办得快马加鞭了，审查一过关，朵拉笑逐颜开地把孩子抱回了家。

朵拉夫妻给孩子取了个蒙古名字“宝音图”，有福的意思。宝音图的到来让朵拉更忙碌了，她围着宝音图转来转去，脸上洋溢着微笑，嘴唇不再一天到晚地抿着。在朵拉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宝音图的小脸一天比一天红润。

冬季转场时，朵拉的丈夫跟人搭伙，赶着羊群去了另一个离家很远的牧场。朵拉留在定居点，照顾宝音图。大草原进入冬季，天气越来越冷，夜里蒙古包外寒风呼啸，还有饿狼的叫声随风传进蒙古包里。宝音图钻在朵拉温暖安全的怀抱里，总是睡得很香甜。卧在蒙古包外狗窝里的黑狗，忠诚地守着夜。

有一天后半夜，朵拉被蒙古包外的黑狗叫声惊醒，黑狗叫得狂躁不安，朵拉紧张起来。看宝音图还在熟睡，她穿衣起床，右手握了把剔骨刀，左手拿了支手电筒，走出蒙古包后反手把门闩好。

朵拉向着她最担心的牛棚走去，奶牛明显受了惊吓，瞪着两只大眼，在牛棚里不安地转着圈。地上一溜新鲜血迹，少了一只羊羔。朵拉心里一沉：坏了！她顺着血迹追去，手电筒照见前面有个东西叼着羊羔在跑。朵拉立刻认出，那是一只草原狼！她没敢追下去，宝音图还在蒙古包里。

此后，即使在白天，朵拉也会看到狼出现在蒙古包周围，她的心绷紧了。经过仔细观察，那是只独狼，它幽灵般觊觎着朵拉家的奶牛和羊。朵拉担心奶牛和羊，更担心宝音图的安危。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寒冷夜晚，蒙古包外再次混乱起来，狗哀叫，牛惊跳，宝音图被吓得“哇哇”大哭。朵拉急匆匆地跑出蒙古包，大声喊着“吆喝吆喝”，那是牧民驱赶野兽的威吓声。这次，朵拉惊见黑狗已被咬断了脖颈，奶牛后屁股上被抓出了几道深深的伤口。要不是朵拉出来得及时，奶牛也许就被独狼咬死，掏挖出内脏吃掉了。

看着血腥的场面，朵拉又惊又怒。独狼如此凶残，这次没伤到人，下次呢？她下定决心，要试试一种传说中古老的捕狼方法。

说干就干。天亮后，朵拉利索地杀掉一只母羊，剥下羊皮。接着，她在独狼经常出没的地方，挖了个一米深、带斜坡的坑，再找来一块能完全覆盖住坑口的门板，在门板合适的位置凿出两个相距一尺宽的小洞。忙完这些，为确保孩子的安全，朵拉把宝音图送到了姐姐家。她吃饱喝足，休整体力，静等天黑。

黄昏时，朵拉抖擞起精神，把血腥味很重的母羊皮披在身上，腰里别上尖刀。她左手抱着小羊羔，右臂挟着门板，来到挖好的土坑边。朵拉抱着羊羔跳进坑里，把门板盖在坑口上，门板的两个洞中穿有马鬃绳，绳子攥在朵拉手里。这就是在牧民口中流传的古老坑狼法，但几乎没人亲身试过。

朵拉蹲伏在坑里，坑里漆黑一片，只有门板上的两个小洞口，透进尚可辨物的月色。过一会儿，朵拉就揪扯一下羊羔，羊羔发出“咩咩”的叫声。如此这般，折腾到后半夜，朵拉没有感到有狼靠近。难道今晚狼不来了？朵拉在冰冷的坑里冻得瑟瑟发抖。这时，门板外清晰地传来了抓挠声，朵拉热血上涌：独狼来了！

外面的抓挠声有一下没一下的，狼好像在嗅闻和试探，又像在围着门板找入口。朵拉赶紧揪扯羊羔，羊羔大声叫唤。外面的狼听到羊羔的叫声，兴奋起来，抓挠门板的“嚓嚓”声尖利刺耳。朵拉扭头向上，紧张地盯着门板上的两个洞。一只尖利的爪子从一个洞里探进来，几乎要抓住朵拉身上披的羊皮了。朵拉抑制住心跳，整个身子向坑底贴伏下去，她在等另一只爪子探进来，这时绝不能惊跑了它！

为了引诱狼把另一只爪子也探下来，朵拉把羊羔举起，故意撩了撩狼爪。狼有掏食的习性，一触到食物就会两爪配合。果然，另一个门洞里也伸下来爪子，两只爪子都在竭力往下抓。朵拉都可以想象出此时狼的脖子已经贴在门板上了，它为了食物有多拼。朵拉当机立断，两手紧紧地攥住两只强壮的狼爪。狼受惊拼命往回收爪，朵拉使出浑身力气，控制住它缩不回去。

一人一狼，一时间相持不下。

朵拉感到自己的力量渐渐变弱了，趁狼喘息的间歇，她决定速战速决。朵拉一扭身，将两只狼爪“唰”地搭在肩膀上，她弯腰站起，门板和狼都脱离了地面。朵拉背着门板和狼走出土坑，狼用两条后腿拼命地蹬着门板。

得赶紧找人帮自己把狼解决掉。天快亮了，朵拉一咬牙，背着门板和狼向姐姐家走去。

狼的两条后腿慢慢地不再蹬挠了。朵拉听到它在咬什么东西，绝对不是在咬门板。朵拉看不到它在咬什么，只感到它咬得锲而不舍，这咬声让朵拉听得毛骨悚然。

突然，朵拉左手一松，像是拉断了什么，定睛一看，一只血淋淋的断狼爪已从门板的洞里被拉了出来。狼趁朵拉愣怔的时机，另一只爪子死命挣脱朵拉的手，一下子跳离门板，落到了地上，断腿悬空，三脚着地，一瘸一拐地跑开了。朵拉感到不可思议：那只狼竟然能断腕求生，得有多大毅力！

朵拉在地上瘫坐好久，站起身慢慢走到姐姐家。她看到宝音图，终于后怕起来，抱住孩子放声大哭。

从此，朵拉再也没看见那只三条腿的独狼。

过了半月，朵拉的丈夫从冬季牧场回来拿食物，告诉朵拉，他在戈壁滩上看见一只三条腿的母狼带着两只小狼崽，全都饿得瘦骨嶙峋。

朵拉忙问：“母狼没的是不是一只左爪？”

朵拉的丈夫十分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左爪？”

朵拉说了自己“坑狼”的“壮举”，感叹道：“断腕求生，它也是为了两个崽呀……”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插图：陆小弟） 1Ony6eWEGyqinAcuFtRg7LUNgPkhBpceO4p67xwG4GVYk/ktfBUeleNE/YWjVB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