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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要说起哈尔滨老道外的大买卖人，徐大老爷算得上是一号。
徐大老爷做生意，最信关公关二爷。到啥程度呢？每天打开闸板做买卖之前，他都会带领着所有伙计，先给关二爷上香。就是在别的地场，见了关二爷，他也会马上跪拜。有一次，徐大老爷外出办事儿，偶然看见街边一户人家的正堂里边供着一尊关二爷，他二话不说，在人家大门外跪下来便拜。那户人家的年轻家主急忙跑出来，扶起徐大老爷，连连说：“当不起，当不起呀！”嗐，这个小年轻，还以为堂堂的徐大老爷是在拜他呢。
徐大老爷拜关二爷，还有个规矩，每次跪拜完，都要大喊一声：“谢关二爷赏赐！”
这又是为啥？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这个事儿啊，还得从头说起。
徐大老爷在没有成为大老爷之前，是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
那一天，雪下得老大了，从天刚蒙蒙亮下到眼擦黑儿，下了整整一天。徐大老爷一大早从家里头出来，拉着黄包车，从许公路跑到正阳街，从裤裆街跑到桃花巷，一直晃悠到大晚上，一个人也没有拉到。也是啊，这大雪天的，人们都躲在家里头睡火炕烤炉子呢，大街上没人，拉谁去呀？
徐大老爷从早到晚，水米未进，冻得直淌大鼻涕，他实在是太想收工回家了，可是，他不能回去。媳妇儿一连给他生了仨儿子，而今家里头连一粒米也没有，都断炊了，他一回去，听见仨孩子饿得乱叫唤，他的心都得碎了。
徐大老爷就抬头对着天空祈祷：“各路神仙圣人，保佑保佑我吧，今儿个也不用多了，就让我拉到三文钱，能拉到三文钱就行啊！”
为啥是三文钱呢？因为在那个时候，三文钱就够买一斤米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好在地上有大雪反光，还不算太暗。徐大老爷拉着车从大保街刚一拐弯，忽然从街角上蹿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见一辆黄包车冲了过来，先是一怔，刚想绕开，可是接着，他又马上把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往黄包车上一扔，压低了声音说道：“快跑！”
终于拉到人了！
徐大老爷只当自个儿的祈祷灵验了，激动得浑身一哆嗦，向后面看了一眼，马上拉起黄包车就往前跑，连要到哪疙瘩儿去，都忘了向客人问了。
可是跑着跑着，徐大老爷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车拉得挺费劲的，肯定不是空车，可为啥都跑了这么远的道儿了，车上的客人还是一声不吭，也不告诉自个儿他究竟要上哪疙瘩儿呢？
徐大老爷不禁放慢了脚步，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哎呀妈呀，车上哪有什么人呀？座位上根本就是空的。可是，刚才客人扔到车厢里边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还实实在在地堆在那里呢。
人呢？徐大老爷停下车，四处打量，甚至连车底下都找了，发现四周确实是没有一个人，这才壮着胆子，走近车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大袋子。光线虽暗，他却也看清楚了，袋子里边装得满满的，全是大洋！掂一下重量，至少也有两百多块。有了这些钱，徐大老爷全家几年都不用再挨饿了。
徐大老爷激动坏了。这时候，一阵西北风猛地刮来，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他又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些钱，它可不是自个儿的，全都是刚才那个人的呀！可是，刚才的那个人呢？咋就凭空消失了呢？
徐大老爷仔细回想着，刚才那个人的形象真切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身绸缎做的绿袍子，戴着一顶绸缎做的绿帽子，脸色深红深红的，像烧着了又有点儿变暗了的火炭。更为奇特的是，那人留着五缕长髯，随风飘拂，一副傲然于世的样子。
哎呀我的妈，这哪是凡人呀，这不是关公关二爷显灵了吗？
顿时，徐大老爷感动得泪流满面：自个儿的祈祷真管用了，关二爷不忍心看他媳妇儿和孩子忍饥挨冻，竟然亲自送钱来了！难怪一下子就不见了，关二爷是天上的神仙，送完了大洋，自然就飞走了呀！
徐大老爷立刻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大声喊道：“谢关二爷赏赐！”然后，他步履如飞地回家去了。
得了关二爷送的这么多大洋，徐大老爷并没有好吃懒做，坐吃山空，而是用这些钱在哈尔滨老道外做起了小买卖。后来，小买卖变成了中买卖，中买卖又变成大买卖，徐大老爷也就真正成了人人尊敬的大老爷。
因为有这么个经历，徐大老爷自然对关二爷格外敬重。
那一年，哈尔滨发大水，徐大老爷在秦家岗设了个粥棚，一天施两顿粥。别人家施粥，很多就是做做样子，讨个好名声而已，那粥稀得都能看清汤里边有几粒米。可徐大老爷施粥，往粥里插根筷子，那是绝对不会倒下去的。
只有一件事儿，令大家伙儿稍有微词，那就是，徐大老爷家每口施粥的大锅旁边，都供着一尊关二爷的神像。灾民若想领粥，必须先到关二爷的神像前，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再高喊一声：“谢关二爷赏赐！”若是不这样做，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为了防止伙计们煮粥时偷工减料，徐大老爷每天亲临现场，亲自监督。这天，他正站在一旁看伙计们忙碌，忽然从后边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灾民。
高个子一边走，一边对矮个子嘟囔：“还拜什么关二爷呀，拜关二爷有个屁用！老子早先在戏班里还是扮关二爷的呢！”
接着，高个子对矮个子说，那年，他在一个大户人家唱堂会，唱到半夜，他逮着机会，偷了那家的一包大洋，连戏服都没换，就翻墙溜了，没想到结果还是落得一场空。
矮个子就问：“钱都偷出来了，咋还落得一场空呢？”
他俩的声音不大，语调也不高，恰好能被一旁的徐大老爷听到。
只听那高个子答道：“我逃到大保街的时候，迎面恰好遇到一辆黄包车。我当时想，坐到黄包车上，让他拉着我，不是能逃得更快吗？于是我便一用力，把背着的钱袋子扔到了车上。”
矮个子说：“这不是挺好的嘛，钱太沉了，放黄包车上，连背都不用背了。你再坐上车这么一跑，丢钱的人家想抓你也抓不着了。”
高个子一撇嘴：“屁呀，那一袋子大洋，我根本就没得着。我把那袋子大洋扔到了黄包车上，没想到用力过猛，我向后一滑，一下子就滑到道旁边的沟子里，掉到雪堆里头，让雪给埋住了。等我挣扯着从大雪壳子里爬出来，那辆黄包车早就跑没影儿了。”
矮个子吃了一惊：“啊？还有这事儿，你这八成是吹吧？”
高个子说道：“吹啥呀吹？你见过有吹这么倒霉的事儿吗？真是可惜了，两百多块大洋呀！要不是让那辆黄包车给拉走了，混到现在，指不定我也发财了，我也可以学着这个啥啥大老爷，上这疙瘩儿来施粥了。”
他俩接下去又说了什么，徐大老爷已经听不见了。一切都对上号了！直到这时候，徐大老爷才明白，根本就没有关二爷下凡送大洋这码事儿，只有一个见财起意的家伙，偷了人家两百多块大洋，恰好被自个儿给遇到了。
徐大老爷扬起手，想要叫住高个子，想了想，又把手给放下了。这故事如果讲出去，自个儿不也成盗贼了吗？这还让自个儿咋在哈尔滨老道外立足呢？
徐大老爷叹了一口气，算了，忍了！
这时，那高个子排到了大锅前，磨磨叽叽的还是不愿意拜关二爷。徐大老爷走过去，一脚踹在他后屁股上，吼道：“少叽叽歪歪的，赶紧拜，不拜就给我滚犊子！”
高个子被踹了个大趔趄，差一点儿没趴在地上。等他直起了腰，站直了身体，面对着徐大老爷的时候，徐大老爷才发现，就他这个头儿，这模样，不用化装抹个大红脸，也不用戴上那五缕长髯，他本人长得就已经很像关二爷了。
奈何，这王八犊子，他是个盗贼呀！
（发稿编辑：吕 佳）
（题图：谢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