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不断

■ 李雯星

人心齐，泰山移。人心诚，事竟成。

早年间，汀州张屠夫的女儿得了一种怪病，躺在床上整日喊痛，几乎瘦脱了形，算命的都说撑不过十五岁。张家夫妇四处求医问药，但总找不出病因。

说来也巧，就在张屠夫女儿生辰前三天，镇上来了个癞头和尚，据说有通天本领。张屠夫听到消息，急忙亲自去请，那和尚倒也不摆架子，抬脚就跟着去了。

进了家，癞头和尚不把脉，不问诊，只问病人是否去过奇怪的地方。姑娘气息微弱，说自己压根没出远门，不过前些日子，她曾下到后门的枯井里，想帮弟弟捡陶球，但枯井太深，她下到一半就爬上来了。癞头和尚又到井边观察一圈，发现下面黑漆漆的，看不见底，回来解释道：“这井虽然枯了，但里面的邪祟还在，被她下井时惊扰，就将妖气化作藤蔓，勒住她的脖颈儿和手脚纠缠。”

屠夫媳妇一听，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急忙问：“那怎么办，还有没有办法救她？”癞头和尚点点头，回道：“救她倒是不难，但要你们一家人齐心配合才行。”

张屠夫忙站出来保证：“齐心！齐心！只要能救她，什么事我们都愿意做。”癞头和尚便吩咐：“去准备一块六尺红布，三块二尺白布，明晚戌时，全家人在这儿等我，必须在子时之前将她救下。”

到了次日戌时，癞头和尚如约前来，等着他的除了张家夫妇，还有张屠夫的母亲张老太。癞头和尚嘱咐张屠夫把红布铺在井边的草地上，让女儿躺在上面，自己则绕着枯井边踱步边念咒。好不容易停下来，他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古钱，抛向天空。说来也怪，那古钱落下后，不偏不倚，竟直直地立在了井边。

癞头和尚似松了口气，转头向屠夫媳妇道：“去将家里所有你能找到的钱财、首饰，都装到一块白布里，尽快拿过来给我。”张老太听了一愣，面露难色：“这怎么行，一开始也没说要这么多……”

屠夫媳妇急忙拦住了她，说：“要钱不难，可是时间紧迫，我怕收不全。”癞头和尚摆了摆手，道：“不怕遗漏，但要诚心，只要你把自己能找到的都收来即可。”

很快，屠夫媳妇抱着一个大包袱出来。癞头和尚接过包袱，看也不看，抬手就扔进了井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突然面露凶光，在屠夫女儿的脖颈儿附近一顿啃咬，口中发出锯木头般的声音，吓得人不敢动弹。不多时，癞头和尚站起身来，众人只见屠夫女儿脖颈儿皮肤完好，却不知为何裹满了暗红汁液。

癞头和尚净了面，又故技重施，叨念、抛币，向着张屠夫说：“方才夫人收得急，肯定有疏漏的地方，这次就由你去找吧，把钱财首饰都装到第二块白布里。”言下之意，是让张屠夫把私房钱也拿出来。

张屠夫看了癞头和尚一眼，转身进屋，不一会儿也拿出了一个包裹，任和尚把它扔进了井里。这回，那和尚凑在屠夫女儿手边啃咬，凭空出现的汁液竟变成红黑色的了。

轮到张老太去装钱财了。她嘴上应承，却暗暗拉过张屠夫，低声说：“这和尚信得过吗？当真要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

癞头和尚耳聪目明，淡淡一笑，开口道：“这妖孽缠住人后，吸食精气，功力大涨。现下我们要从它的手中抢夺人命，不拿出点诚意，它怎会愿意？”

不得已，张老太进屋去了。她去得有些久，虽然仍把包袱拿来了，但只有一个拳头大的小包，想来是因为家里值钱的东西实在不多了。癞头和尚同样把包袱扔到井里，蹲在屠夫女儿的脚边费劲啃咬，这回汁液竟彻底变成黑色的了。办完事，子时还没过，癞头和尚让张屠夫把女儿抬回家，估摸着明日就能恢复。

隔天早上，屠夫媳妇听见女儿房里传来窸窣声响，进门一看，她果真恢复了气色，但就是怎样也起不了身。屠夫媳妇一摸女儿的手脚，竟都软得像水一样。

张家夫妇慌忙找到癞头和尚，说他招摇撞骗，把人救得半死不活。癞头和尚惊诧地说：“怪怪怪！昨天我用财宝换命，那畜生分明是同意了，古钱才能立起来，我才能把妖气凝成的藤蔓咬断……我再去枯井看看。”

这次癞头和尚亲自顺着绳子下井，很快带上来两个包袱。稍大的包袱里不仅财物完好，还多了一张字条，上面隐隐现出“门上屋梁”几个字。而小包里压根没有财物，只有几块破石头。

癞头和尚正色对众人道：“昨晚我总共扔下去三个包袱，今日井里却还有两个，这是因为收拾这两袋财物的人不够诚心，有所隐藏。妖物察觉后，就将东西退了回来。”

听了这话，张老太的脸色霎时变了。昨晚，张老太拿出的包袱是最小的，很好辨认。屠夫媳妇看着包袱里的几块石头，气得涨红了脸，差点破口大骂。张老太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你们年纪轻没考量，我哪能不知轻重？家里的钱本就不多，要是都拿出来救她，那我的幺孙以后怎么办？”

癞头和尚冷冷地说：“正因如此，你才把石头放在布里，想蒙混过关。”

屠夫媳妇浑身瘫软，强撑着转身面向张屠夫，抖着声音问：“那‘门上屋梁’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张屠夫其实不算小气，收了好些碎金，但他在烟柳巷有一个相好，前些日子刚给相好打了一支金簪，答应过几日送给她。他把簪子藏在了门后的屋梁上，犹豫着终是没有拿出来。

张屠夫吐露了实情，接着一声长叹，抱头蹲在了地上。癞头和尚见状，摇头叹息：“人在做，天在看。我此前说过，这件事能不能做成，就看你们一家齐心与否。现在因为你们食言在先，所以阵法没有完全起效。幸好昨天夫人极为诚心，保住了你女儿性命，只是，这手脚却再也无法恢复了……”

（发稿编辑：王 琦）
（题图：孙小片） MR1DIOk8XZ3bE2DHXgT4wmwIeR9FKoRqBDGFN8VqPRK5nZiylGusFfoFl5ZE/zF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