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饭搭子

■ 龚建平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振华机械厂有个能人，叫花少海。他足智多谋，擅长解决各种刁钻问题，因为像狐狸一样精明，所以人称“花狐狸”。

可这会儿花狐狸正在接受处罚，有人落井下石，说他恃才自傲。于是花狐狸被贬到保安队看大门，说是要杀一杀他的傲气。

这天晚班，花狐狸正和搭班的一起吃饭，厂长忽然走了进来。花狐狸吓一跳，难道厂长亲自找碴儿来了？不料厂长却拿出了烤鸭、白斩鸡、酱肘子，邀请花狐狸两人一块儿吃饭。吃了一会儿，厂长说：“老花，厂里出了一件麻烦事，想请你出山。”

原来，厂里有一台重型油压机的订单，临送货时，才发现对方工厂门口还有六公里的路没有修通，然而，合同上白纸黑字地写着“送货上门”。若是要把这六公里的路修通，就算铺上普通的石子，也要花费 50 多万元。如此一来，油压机一分钱没赚，全都帮对方修路去了。

“岂有此理！”花狐狸义愤填膺，“对方是哪家工厂，怎能耍这种把戏？”

“对方叫‘嘉德重工’，是一家新建的工厂。这事也怪我们把关不严，草草签了合同。唉，我想来想去，这次运送任务只有你能完成啊。”

“那……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花狐狸说着，掰起了手指，“第一，这件事情必须由我全权做主，任何人不得插手；第二，我需要一个助手，就是我的搭档吴祥发；第三，事成之后，我和我的搭档必须恢复原职。”

花狐狸为啥要和吴祥发绑一块儿呢？因为他俩是一对饭搭子。两人同期被贬到保安队，组成了搭档。保安队值班，要在小灶间自己做饭，吴祥发的厨艺精湛，花狐狸赞不绝口，两人能吃到一块儿。如今有了平反的机会，岂能落下饭搭子？

厂长不由得一愣，花狐狸的事好说，吴祥发的事却不好办，他可是犯了大错的人，要是翻了身，厂里岂不是要乱套？

见他犹豫，花狐狸说：“如果你不答应这些条件，我就不去送货。”

厂长马上念头一转：“没问题，我答应。”

经过一番准备，两天后，花狐狸和吴祥发坐上了运送油压机的卡车，向嘉德重工开去。这是一趟长途，这对饭搭子一路上吃得很是尽兴，绝不亏待了自己的嘴巴，不知不觉，便到了嘉德重工合同上写的地址——“胡林县月湖乡石井村”。

村口矗立着一块石门牌坊，上面写着“石井村”三个大字。花狐狸让卡车停了下来，给嘉德重工的经理苏岳平打电话：“喂，是苏经理吗？我是振华机械厂的花少海。我们把油压机送过来了，您叫人来卸货吧。”

苏岳平蒙了：“这方圆三里，我在办公室都能看得见，怎么没看到你的卡车？你把货送到哪儿了？”

花狐狸答道：“送到石井村的门口呀，合同上不是写着石井村嘛！”

“你搞错了，我要求的是送到我们嘉德重工的厂门口，你得让车子再往前开。”

“不，是您搞错了！合同上写的是送货上门，地址是石井村。石井村门口这块大牌坊，不就是合同上‘门’的所在地嘛！您要是不来收货，那就是毁约，我把油压机卸下来了。”

苏岳平顿时明白了，花狐狸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合同上的地址只写着石井村，所以即便打官司，苏岳平也未必能赢。

苏岳平恨恨地说：“行啊，你送到石井村，我是不会收货的。这台油压机还剩下一部分尾款，如果你不送到我们厂门口，我就不把这些钱打给你们。”

不料花狐狸哈哈一笑：“没关系，我可以等您两天，不过有一件事我先讲清楚。石井村的路口挺窄的，如今停着我一辆大卡车，别的车子就不好进出了。要是有村民问起我为啥将车停在这儿，我只能跟他们说这是您的货，您不来收，我也没有办法。您和他们都是乡亲，也请您帮忙解释一下，别伤了和气。”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苏岳平顿时一愣，没想到花狐狸来了一招“敲山震虎”，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头，花狐狸等人架锅做饭，又支起了帐篷。有村民过来探听情况，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纷纷怒骂苏岳平不地道，六公里的路没修通，搁谁不得这么办？

第二天天刚亮，花狐狸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居然是厂长打来的：“老花，你这一招可太漂亮了。昨晚苏岳平给我打电话，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花狐狸笑着说：“太好了，不枉我几天前特意跑一趟，过来看石井村的地形了。”

厂长夸赞不已，忽然话锋一转：“事已至此，你还是想想办法，把油压机送到他们厂里去吧。接下来他们厂还要买一台大型刨床和一台卷板机，只要你把油压机送过去，他就承诺在我们厂买这两台机器。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一定能想出好办法，尽量满足客户需求的。”他的语气中尽是和气。

花狐狸难以拒绝：“那……好吧！我再想想办法。”他挂了电话，没过多久，又给苏岳平打电话，“喂，苏经理，刚才我们厂长嘱咐我，要把油压机送到您厂里去。您叫一些钳工过来，我自有办法。”

苏岳平连忙答应：“好好好，我们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苏岳平和十来个钳工来到了村口，花狐狸说：“苏经理，我研究过图纸，这台油压机可以先拆开，分片运送到厂里，再组装起来。”

苏岳平两眼一眯，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花狐狸却没说最关键的问题。他摇摇头说：“这么干的话，把机器弄坏了怎么办？出厂时可都是测试好了的，500 多万的机器呢，弄坏了谁来负责？”

“您放心，我的饭搭子吴祥发是一位高级钳工技师，他会告诉您的人怎么一步步从拆到装。这期间出了任何问题，都由我一个人承担。”花狐狸哈哈一笑，转头对吴祥发说，“老吴，现在就看你露一手了。咱们能不能咸鱼翻身，全靠你了。”

吴祥发情绪激动地说：“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原来早就想到了这一招啊！我……我一定完成任务。”说着，他的眼中竟有泪光涌动，接着，他神情坚毅地带领钳工们拆卸起来。

不知不觉两天过去了，零部件运到嘉德重工后，组装仍由吴祥发挂帅。顺利完成后便是性能测试，每一项技术参数都符合要求，油压机圆满交付。

苏岳平非常高兴，特意安排了一场庆功宴。席间，他问花狐狸：“老花，你咋这么有把握，能把油压机拆装好呢？”

花狐狸神秘一笑：“这得靠我的饭搭子吴祥发……”

原来，吴祥发受罚，就是因为这台油压机。他是这台油压机的建造师，建造时有一天有事没加班，他的徒弟在安装一个定位销时，发现 8 毫米的定位销没有了，就用一个 7 毫米的代替。结果机器组装好后油盘漏油，不得不拆了重装。厂里追查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定位销上，吴祥发为保护徒弟，就顶下了罪名，这才被贬到了保安队。

花狐狸一接到运送任务，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拆了重装，所以一定要把吴祥发带上。对外他却说两人是饭搭子，掩人耳目，其实是不想让其他人干涉，毕竟是 500多万的机器，说拆就拆，若是搞坏了，谁敢负责？

原来如此！苏岳平哈哈大笑：“这回你们立功了，厂长肯定会重奖你们的。”他举起酒杯，向两人敬酒。

“谢谢！”花狐狸和吴祥发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 kpRTxRmDY9rk5TdeUxx56L0zrqcyEHMQJgEM+i5fbsdBKar9+HfhwUW3WP1F8Si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