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哑巴干豆腐

■ 他他

民国时，吴俊升是黑龙江省督军，在东北，张作霖是大王，吴俊升就是二王。

吴俊升有个癖好，喜欢吃干豆腐。一大早起来，吴俊升摊开一张干豆腐，抹上一溜儿东北大酱，然后把一根长长的大葱，“咔嚓”一声从中间折成两段，比量一下，见长短恰好与干豆腐的宽度一样，便把这两段大葱放在干豆腐上，用干豆腐卷起来，握在手里，“吭哧”就是一大口，然后闭上眼睛，一边咀嚼一边品味，哼，真是人间至美之味呀！

当然，吴俊升也不是谁家的干豆腐都吃，干豆腐，他只吃汤哑巴家的。提起汤哑巴，和吴俊升还有一段渊源。

那一天，吴俊升领着一帮子手下在大街上闲逛，忽然看见街边一个小摊子上，新做好的干豆腐金黄金黄的，而且每张都很薄，风一吹直起皱。本就喜欢吃干豆腐的吴俊升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便走了过去，伸手抓起一张就塞进嘴里。嗯，这干豆腐筋道，有弹性，豆香可口，是他吃过的干豆腐中最好的。吴俊升便顺口说道，以后大帅府的干豆腐，就专门用这家的了。

小摊子的摊主姓汤，是个哑巴。虽然他的干豆腐转眼之间一步登天，成了大帅府的专供，可他摆的毕竟只是个小摊子，摊位本就不固定，遇到风霜雨雪这样的极端天气还出不了摊。有时候吴俊升很想吃干豆腐，却因汤哑巴无法出摊，根本买不到。

吴俊升倒也爽快，了解情况后，很快就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本来他就嫌大帅府旁边的一个铁匠铺整天“叮叮当当”地吵人，就花重金把那个铁匠铺的房子给买了下来，白给了汤哑巴，让他在那儿开一个豆腐坊。如此，汤哑巴有了固定的作坊，吴俊升也就能每天都吃到他的干豆腐了。

汤哑巴虽然无法说话，心里头却是亮堂的。很多人都说吴俊升贪财好色，杀人如麻，一提起他，几乎没什么好话，可是在汤哑巴心中，吴大帅有恩于自个儿，他就认定了吴大帅是个比谁都好的好人。吴大帅白送给自个儿一间房子，这种大恩大德，自个儿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于是，每天早上做完干豆腐，汤哑巴马上就卷上一小卷，用油纸包上，用胳肢窝夹着，亲自送到大帅府的门房去。报恩是谈不上了，就算是一点儿小小的敬意吧。

吴俊升每天收到干豆腐，也都坦然接受了。手下的人问要不要给汤哑巴付点儿钱，吴俊升却说不必了。人家来偿还恩情，如果不接受，反倒会让人家不知所措。吴俊升之所以坦然接受，为的就是能让汤哑巴的心里好受一些。

很快，这件事儿也在坊间传了开来。人们寻思，汤哑巴的干豆腐做得再好，还能好上天呀？随后便有人传言说，吴大帅离不了这一口，其实并不是因为汤哑巴的干豆腐做得多好，而是吴大帅喜欢汤哑巴的腋臭味儿。要不然，为什么汤哑巴每天去给吴大帅送干豆腐，都要把干豆腐夹在胳肢窝里头呀？

这话，虽然一听就是玩笑话，但是污辱大帅、编派大帅，这还能忍吗？手下们就要去抓说这话的人，去追查这话的源头，却被吴俊升制止了。

吴俊升说：“抓什么抓？本来大家伙儿都知道这话不是真的，咱们要是去抓了，不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手下们想了想，觉得也是，就没有去抓。

又有这么一天，一大早，吴俊升抓过了桌子上的干豆腐，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还没来得及抹上大酱、卷上大葱呢，就奇怪地问道：“怎么，今儿个早上，不是汤哑巴来送的干豆腐吗？”

听了这话，站在餐桌旁边伺候的勤务兵都惊呆了：怎么吴大帅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今儿个不是汤哑巴送来的干豆腐呢？难道民间的传说是真的，吴大帅真的喜欢汤哑巴的腋臭味儿？汤哑巴送来的干豆腐，粘上了汤哑巴的味道，不是汤哑巴送来的，就没有？

勤务兵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今儿个的干豆腐，是汤哑巴派人送来的。”

吴俊升一听，急忙把手中的干豆腐扔到一边，说道：“不好了，今儿个的干豆腐多半有毒，不能吃！另外，汤哑巴也有危险，马上派人去把豆腐坊围起来。注意，一定要抓活的，别打死了。妈了个巴子的，我得整明白了，是谁想毒死本大帅！”

勤务兵一听有人竟然想毒死吴大帅，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呼喊着集合了警卫连，就往汤哑巴的豆腐坊直奔而去。

果然，警卫们很快就从豆腐坊里揪出了三个细作。这三个细作，昨儿个晚上就潜入了汤哑巴的豆腐坊，控制住了汤哑巴，又在他今儿个早上做的干豆腐里掺进了剧毒物。因为害怕让汤哑巴亲自去大帅府送干豆腐，他会表现异常，暴露他们，便由他们中的一个人假装受汤哑巴所派，给吴俊升送了过去。

经过严刑拷打，那三个细作全都招了。

原来那时候，直奉两派军阀正在打仗，直系军阀的首领吴佩孚便派出细作，要刺杀奉系的二号人物吴俊升，以削除张作霖的左膀右臂，打击奉系军阀的士气。可是，吴俊升防卫甚严，这三个细作根本找不到刺杀的机会。后来他们无意中得知，吴俊升每天早上都要吃汤哑巴的干豆腐，便想到了下毒这一招。没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却被吴俊升给识破了。

那个伺候吴俊升的勤务兵琢磨了又琢磨，却还是整不明白，自个儿家的大帅，是怎么识破那三个细作的阴谋诡计的。这天趁着吴俊升心情好，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就好奇地追问起来。

吴俊升听后，倒也并不介意，“哈哈”一笑，说道：“外边不是总有人说，本大帅喜欢汤哑巴的腋臭味儿吗？其实，正是因为汤哑巴天天把干豆腐夹在胳肢窝里头，才让本大帅识破了这一场杀局。”

勤务兵不禁心中一紧，难道吴大帅喜欢汤哑巴的腋臭味儿，竟然是真的？

这个时候，又听吴俊升继续说道：“这个汤哑巴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每天给我送干豆腐，都夹在胳肢窝里，是怕给我送的干豆腐凉了，不好吃呀！我每天吃的干豆腐都是热乎的，忽然有一天，这干豆腐不热乎了，还冰凉冰凉的，连香味儿都凉没了，你说，我会不会起疑？”说完，吴俊升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勤务兵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拍起了马屁：“大帅高，实在是高！”

就这样，吴俊升因为一个小人物对自个儿的情义，捡回了一条命。汤哑巴也因为自个儿对吴大帅的情义，让吴大帅识破杀局，也捡回了一条命。情义这个东西，说起来看不见摸不着，可到了关键的时候，真能顶事儿啊！

（发稿编辑：吕 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 WuupET80mG7i6azkIo9EyjRD4pnHW3lMQCFJR6qMkaMklr6UmSPCN7PgLP6o0L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