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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福利敬老院有个姓赵的老刺头，年轻时是个蛮横的主，江湖人称赵骡子，现在也不许别人喊他的名字，得喊骡爷。
骡爷虽然腿脚不利索了，但江湖习气一点儿没改，每天坐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唾沫横飞地吹嘘：“老子当年跺跺脚，全城都得抖三抖！”老人们年龄相仿，大都听说过赵骡子的凶名，自然对他处处迎合，唯恐惹恼了这头高龄老虎。
每次骡爷吹牛，别人都假装兴致勃勃地听，唯独新来的老张爱答不理的，骡爷非常不爽，决定让少言寡语的老张“服服水土”，知道谁是敬老院的大哥。
这天，骡爷歪在门口椅子上晒太阳。恰好老张从眼前经过，骡爷懒洋洋地说：“新来的，去给骡爷把茶缸拿来。”
老张正眼都没给一个，继续往屋里走，骡爷抬起拐棍拦住了他的去路：“你个山炮是耳聋吗，没听过骡爷的大名？”
老张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寒光：“扒了皮我都认识你的骨头！哼，就算你忘了，我也忘不了你脖子上挂镰刀的事儿。”
骡爷的手一抖，吃惊地说道：“是你！”
这事儿快四十年了，当时骡爷刚刚在“道上”闯出名声，鼻孔朝天、下巴指人，猖狂得很。某天，乡下有个亲戚找到他，说自己刚买了台收割机，想要租给村里人用，但是因为他们那儿田块小，收割机施展不开，所以村民们宁愿雇人来割水稻，也不愿用他的收割机。他希望骡爷能去吓唬吓唬那些短工，不许他们接割稻子的活儿。骡爷拍着胸脯满口答应，骑摩托带着俩同伙儿奔乡下去了。
到了地头，骡爷凶神恶煞地嚷道：“都给老子停下，谁再敢用镰刀收稻子，老子就请他吃刀子！”农村人老实，见了三个活阎王似的流氓，都不敢说话，默默地走出了稻田。
骡爷很满意，指着身后的亲戚道：“以后就用他的收割机，又快又好，价格也不贵。”
这时，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从稻田里传来，骡爷定睛一看，见地里还有个人正弯着腰割稻子，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
骡爷怒了：“你耳朵塞驴毛了，知不知道我是谁？去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骡爷我的大名？敢和我作对的，胳膊腿不知断了多少！”
稻田里那个汉子头都没抬，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嗬，还有敢捋虎须的！骡爷喊对方上来，对方不理，他气急之下，顾不得满地淤泥，跳下稻田，向汉子奔去。他刚到近前，汉子直起身来，将镰刀倒转，弯刃挂在自己颈后，刀把递给了赵骡子。赵骡子懵懵懂懂地握住刀把，冷不防脖子一凉，汉子已将另一把镰刀勾住了他的后颈。汉子说：“我喊一二三，咱俩一起拽镰刀，搭伴上路。预备……”
赵骡子顿时吓坏了，松开刀把跪在地上抱拳：“爷，我服了，这地方以后我绕着走。”
回想起多年的心理阴影，骡爷坐不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拱手道：“冒犯，冒犯，多年不见，小弟忘记您的模样了。以后这敬老院里，您是大哥。”
老张冷笑道：“断了低保，你活着都费劲，还想着称霸敬老院呢？”骡爷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立正听着。
从这以后，骡爷老实多了，有老张在，他哪敢装老江湖呀。
过了一阵子，骡爷乡下那个多年没见的亲戚来城里办事，顺便来瞧瞧他。骡爷和亲戚聊了几句，指着院子里的老张，小声对亲戚说道：“我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们村这个老张，两把镰刀让我记了三四十年。”
亲戚眼睛瞪得老大：“这人不是我们村的，你说的人叫崔宝子，早被枪毙多少年了！”
听到这话，骡爷顿时火冒三丈，混了半辈子江湖，老了被忽悠着当了回孙子。他“腾”地站起身，踉跄着奔出去，抡起拐棍朝着老张头上打去。
老张可比他敏捷多了，侧身闪过，一把抓住拐棍，道：“你又抽什么风？”
骡爷气得直哆嗦：“你拿镰刀挂脖的事儿来蒙我，冒充崔宝子压我气势，今天咱俩说啥也得分出个公母！”
老张不屑道：“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崔宝子了？我有必要冒充一个亡命徒吗？你们觉得挺光荣的事儿，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骡爷还想上前打斗，敬老院院长赶过来拦住他：“老赵，别找不痛快，你最害怕的那个崔宝子都不是他对手。”
骡爷一愣，讷讷地住了手，但又好奇极了，抱拳道：“崔宝子都是你的手下败将……这么说，你也是有名有号的老江湖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张严肃地说道：“你应该感谢被崔宝子吓破了胆，从那以后没翻起多大浪花，不够级别和我打交道。哎，崔宝子却被你害惨了……”说着，老张把骡爷带回自己房间，找出一张报纸递给他：“认字吗？自己看。”
这是一张陈旧的法治日报，一个醒目的标题赫然在目：《从农民到亡命徒—崔宝子的不归路》。
报纸上写道：崔宝子原本是个勤劳的农民，有次被激发了凶性，用两把镰刀制服了恶霸。从此，崔宝子尝到了暴力带来的快感，最后发展成一名悍匪，在一次抢劫银行的过程中被刑警队长当场击毙。
读到这里，骡爷忽然睁大眼睛，盯着文章下面那张照片，只见一个英姿勃勃的警官正目光犀利地看着自己，照片下面有行小字：市刑警队长张凯。赫然是年轻时的老张！
从此以后，骡爷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吹嘘那些“光辉”岁月了。直到老张临死前，他把骡爷叫到自己床边，吃力地说道：“你佩服的老江湖不是死就是残，你没死没残的就好好活着吧，别装社会大哥唬人了，再不老实，我还来找你。”说完，老张笑着闭上了眼……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