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猴天后

■ 欧阳华丽

莽山脚下的义章县，县京剧团当年很有名，最出彩的莫过于《美猴王》，每每上演，台下座无虚席。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个“美猴王”是女人扮的。演员叫孙胜男，扮相俊俏，身姿潇洒，手中的金箍棒如花棍般飞舞，台上腾挪自如，台下叫好声不断。

时移世易，卫星电视、录像机渐渐普及，几乎所有地方上的剧团都面临解散。虽说省京剧院开放了几个名额给市县剧团的角儿，但听闻好几个市里的角儿都铩羽而归——到了省京剧院专家那里，他们的水平都不够看的。

孙胜男鼓起勇气打电话过去，想要试试。没想到省京剧院的专家领导们也听说过这位女猴王，当下拍板安排她去省城演一场《大闹天宫》作为考核。

演出日期定了，孙胜男不天天吊嗓子练功，却三天两头地往莽山里跑。口袋里揣着水果零食，和山里的猴子一玩就是一天，直到傍晚，她才抱着一大捧野花下山回家。

孙胜男的父亲见女儿毫不在乎的样子，不禁心焦：“听说省京剧院里原来那个猴王正和领导闹呢，说什么一山不容两个猴王。你不好好练功，到时候怎么比得过人家？”

孙胜男笑笑：“上了台各凭绝活，谁能让台下叫好，谁就是猴王。”

演出前一天，孙胜男带着自己的行头道具住进了省京剧院招待所，可等她出门吃饭回来，就出岔子了——她的“金箍棒”不见了。

明天就要上台，这可咋办？孙胜男辗转联系上省京剧院的道具师，从他们的道具库里借到一根称手的金箍棒，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第二天，孙胜男早早来到后台勾脸化装，一层层地穿上水袖、胖袄、护领，外面再加衬、大靠、金甲，头上还要戴长长翎子的紫金冠。美猴王一套行头下来，得十几斤重。装扮完毕，孙胜男从幕布缝里偷眼看了看台下，前几排满满当当地坐着领导专家模样的人。后面几排的人年轻许多，估摸着都是省京剧院的演员，其中有个帅小伙，面带讥笑地和旁边的人聊着天，听剧务介绍，他就是省京剧院的“男猴王”。

演出马上就要开场了，这时剧务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说：“特效师堵车，赶不过来了，怎么办？”

没有特效师放干冰，那天宫的云雾缭绕怎么体现？此时此刻，也容不得孙胜男多想。一记大锣“锵”一声，孙胜男马上踩着“登云步”上场，打“飞脚”过桌子，按桌面翻“虎跳”到台中间，品御酒，尝蟠桃，一举一动似人非人，似猴非猴，引得台下爆发出了一阵叫好。一亮相就得了“碰头彩”，孙胜男顿时信心满满，一个连串空翻到台侧，掂起放在那里的金箍棒。

棒子一入手，孙胜男心里一惊：这根棒不是她昨天借来的那根，很沉，根本不是舞台上正常的分量。她扫了一眼台下，看到那个男猴王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身上穿着十几斤重的行头，手里舞着沉甸甸的金箍棒，孙胜男却斗志更盛：“俺老孙来也！看棒！”

“天兵天将”袭来，孙胜男上下翻飞，左躲右避；“哪吒”“二郎神”上场时，她挥舞金箍棒，裹、翻、劈、砸、点、崩、挑、截、缠、绕，一根金箍棒耍出了“混元花”“车轮花”“倒提柳”“地躺棒”等绝活，台下掌声不断，连连叫好。

更令人叫绝的是，美猴王的身上自始至终都围绕着一股袅袅仙气，人到哪，仙气便跟到哪，缥缥缈缈，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这美猴王好似真的在天宫一般。

最后随着一个筋斗云，美猴王扛着沉重无比的金箍棒，带着那一缕轻盈无比的仙气，飘飘然，一下翻进了后台。剧院里响起了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院长一拍大腿：“绝，这个人我们要定了！”

谢幕时，孙胜男许久未出，大家来到后台一看，孙胜男已经累到脱力，脸色苍白。

剧务连忙给她倒水擦汗，等孙胜男缓过劲儿来之后，便起身感谢大家。

剧务忍不住问孙胜男：“没有特效师铺设干冰，你身上怎么会有仙气呢？”

孙胜男笑了，从包里掏出一把小花苞，说：“哪有仙气，这是我们莽山的特产‘吐烟花’。”

“吐烟花”生长在莽山深处，每到花期为了吸引昆虫授粉，一缕缕的青烟，就会从一朵朵花蕾中喷洒出来，这是孙胜男演猴王的绝活。她之前进山，一边学习猴子的神态动作，一边采集“吐烟花”。她把“吐烟花”的烟雾收集到气球里，登台前就像吸烟一样吸入肺里，待表演时徐徐吐出，就能让自己身边一直萦绕着仙气。

因为特效师没来，孙胜男便吸入了往常三倍的烟雾，再加上金箍棒又格外沉重，这场表演下来，她差点窒息！

这时，道具师嚷嚷起来：“咦？金箍棒怎么这么重？好像不是昨天我借给你的那一根啊？”

话一说完，在场的人们似乎都明白了什么，再看看台下，男猴王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溜了。

从此，省京剧院就换了女猴王，戏迷们还给孙胜男取了个外号，叫“美猴天后”。

（发稿编辑：孟文玉）
（题图、插图：孙小片） eMXtZf/450sCAqotXozcbR5DNZThknmbUEVy2fbnwKCQAR3nI0oM4rAT3ag7zwL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