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蛋

■ 王喜明

早年间的偷盗行业里，徒弟若想自立门户，就得和师傅提出“赶蛋”。什么意思？且看故事……

老瓢把子是清末民初关东一带盗贼的总帮头儿，手下有徒弟一百来号人。不管哪个徒弟偷盗了钱财都要归老瓢把子所有，他只将少量钱财分给徒弟，算是酬赏。

空妙手是老瓢把子最得意的门徒。六年前，空妙手还是个小乞丐。那天，他饿昏在一处墙角里，老瓢把子把他背回家，一口汤一口饭地把他救活了。老瓢把子见小乞丐聪明伶俐，主动收做了徒弟，封贼号：空妙手。老瓢把子对空妙手言传身教，空妙手悟性又高，不出三月，就可单独行窃。空妙手很受老瓢把子的宠爱，每次空妙手得手了，他都要多分给空妙手一些赃物，他想用这小恩小惠留住空妙手的心，叫空妙手终生孝敬自己。

老瓢把子没想到，今天中午，空妙手拎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大白鱼来了，他嗫嚅地说：“师傅，我想老母了，我想‘赶蛋’……”

赶蛋，是贼徒向师傅提出脱离关系的一种赌约：双方在约定时间内，徒弟盗窃师傅的物品，若徒弟得手，徒弟可自立门户；若被师傅擒获，徒弟将终生侍奉师傅。

听了空妙手的话，老瓢把子摘下老花镜，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按帮上的规矩办吧，从今儿个中午到明天这个时候，你能把我的老花镜‘顺’走就成。”

“谢师傅。”空妙手走了。

空妙手走后，老瓢把子一直把老花镜戴着，时刻不离左右，也一直没有走出屋里半步。待到半夜，没见空妙手的影。

老瓢把子犯了困，躺在了炕上。伏天的夜，潮湿闷热，老瓢把子把窗户打开半截，感到爽快多了。他实在困乏，便把眼镜摘下，塞进枕头底下，打起了盹。不知过了多久，老瓢把子被外屋传来“喵——喵——”的猫叫声惊醒了，他“腾”地翻身坐了起来。

外屋橱柜里，是空妙手中午送来的几条鲜嫩大白鱼，已用葱花、姜蒜等调料腌上了，放在一只陶瓷盘里。老瓢把子最爱吃鱼，预备明天早饭煎着吃。准是哪里来的野猫深更半夜地给惦记上了！老瓢把子跳下炕，一头儿冲了出去，但并没有见着野猫的影子，连声音也霎时消失了。

“不好，上当了！”老瓢把子暗暗叫着，旋风一样踅进屋里，直奔枕头边，紧张地摸索着，糟糕，老花镜不翼而飞了！

老瓢把子“嗖”的一下，从半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大院里一片漆黑。老瓢把子知道，此时，空妙手肯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藏着。

大院搜个遍，没搜到空妙手一点蛛丝马迹。

老瓢把子来到了东墙角的芦苇垛旁，那里放着一口一人多高的防火缸，里面蓄着大半缸的水。老瓢把子看了一眼缸里平静的水面，一翘腚，坐在了缸沿上，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倏地，一股风把老瓢把子手里的东西吹进了缸里。老瓢把子瞥了一眼，又哼哼起“二人转”，一直哼到嗓子干了，才跳下缸，对夜空大声地说：“你翅膀硬了，要飞了！”

翌日上午，空妙手来了，他双手把老花镜捧给老瓢把子，说：“对不起了，师傅。”

空妙手脸上显着得意。昨天中午，他送完大白鱼，就去郊外一所破庙里逮了一只野猫，趁天黑时，他抱着野猫钻进了师傅家东墙角的芦苇垛里，等师傅睡觉了，必然会把老花镜摘了塞在枕头下，这是师傅的习惯。但直熬到半夜也不见师傅睡觉，找不到机会行窃。他看到师傅因闷热开了半截窗户，一会儿就听到师傅的呼噜声了，他知道机会来了，蛇一样地溜到外屋门口，把门轻轻地推开一条缝，把野猫放了进去。野猫闻到大白鱼的腥味，“喵喵”地叫着寻找大白鱼。空妙手蹲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他听到师傅下地的声音时，就疾风般地回转身跑到窗户底下，一个鹞子翻身进了屋里，成功地窃走了师傅的老花镜……

师徒就要分别，老瓢把子把一条鼓囊囊的布袋系在空妙手腰间，说：“徒儿，有娘多好！这是我给你老母的银子，要好好待你娘啊！”

空妙手湿了眼眶，拿眼看师傅，头发都灰白了。六年前，自己撇下老母出来要饭，饿昏在街角，是师傅捡了自己一条命；又是师傅传授偷窃技艺，使自己成了“高买”，这是行里的黑话，意思是窃技高手。

别看老瓢把子现在有着上百名贼徒，他也是从小没了爹娘，流落街头成了小乞丐，后来入了贼帮，成了关东一带有名的贼头儿。师傅一辈子没结婚，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空妙手有点可怜师傅，还有点愧疚，自己跟师傅说想念老母，那是真话，也是假话，实际是自己做了一个大活，偷得一尊手掌大的金佛，价值昂贵，没孝敬师傅，起了贪念据为己有。他以思念老母为由，向师傅提出“赶蛋”。

空妙手昼夜兼程地回到了老家，见了日夜思念的老母，母子俩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就在他把腰间布袋子里的银子拿出来时，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端详许久，回想起那晚——

那晚，空妙手刚要翻墙逃走，师傅也跳出窗户追过来，空妙手急忙跃进防火缸里，身子慢慢地缩进水中，只露半个脑袋在水面上喘气。不一会儿，他听到师傅朝防火缸走来，立即把脑袋缩进水里，大口地憋着气。师傅在缸边转悠了一圈，坐在了缸沿上。就在空妙手憋得脑袋发涨时，老天爷开眼，一股风把一个能救命的东西吹了过来，漂在水面上……

空妙手低头看着手心，那是一根芦苇秆子。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喃喃道：“师傅……”

空妙手决定，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做贼。不久后，老瓢把子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边是一尊金佛，还有一张便笺，上面写着：“我错了。”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孙小片） FL1q8vxYMFvqcAavwD5h5agrQrctS8qWRhX9XlSSWC5mipe73538CCIEo6MVbB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