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做饭

■ 贺小波

私厨上门做饭，是最近兴起的潮流。要做一桌让每个客人都吃得满意的宴席，即使对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李宝胜曾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厨师，辞职后单干，专门承揽上门做饭的服务。因为有在五星级酒店工作过的光环，他的生意一直不错。

除夕这天，李宝胜接到一单生意。雇主姓崔，是个搞建材的老板，开出五千元的价钱，让李宝胜上他的农村老家做一顿年夜饭。

按崔老板发送的位置，李宝胜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农村老家。简单寒暄后，李宝胜被崔老板领进厨房，立时瞪圆了双眼，只见厨房里堆的食材琳琅满目，有地上跑的，也有水里游的，有树上结的，更有山里采的。这么说吧，凡是能用钱买到的，基本都堆在了这儿。

崔老板对年夜饭提了些要求，然后道：“看你发挥了，五星级大厨，我相信你！”说完，他就去院子里跟家人搓麻将了。李宝胜不敢耽搁，换上工作服，戴好口罩，立即投入年夜饭的准备工作中。

不一会儿，厨房门开了，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太太走了进来，满脸歉意地冲李宝胜说：“孩子，麻烦你了，大过年的，还让你大老远跑过来忙活！”

李宝胜咧嘴笑了：“大娘，我开车来，很快的。崔老板是您儿子吧，真孝顺！他呀，是想让您不用出门就尝到饭店里的味道呢！”

“他也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他是耍懒，不想干。”老太太扭头朝门外瞅了一眼，埋怨道，“你看他，从贴完春联就开始玩，玩了大半天还没玩够。”

李宝胜继续笑着道：“辛苦一年了，难得清闲一回，玩去呗！”

“哼，谁不辛苦，谁不想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呢，非得麻烦别人不可！”老太太仍觉过意不去，蹲下身择起菜来。

“大娘，您歇着，我自己来就行。”李宝胜忙上前阻止，“我挣的就是这份钱，自己来，自己来。”

老太太再次回头看了看正玩得热火朝天的儿孙们，又看了看堆在地上的食材，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房了。

很快，李宝胜便将食材拾掇利索了，接着便煎炒烹炸、蒸拌拼摆，也就花了个把小时的时间，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基本齐活！他直了直腰，独自欣赏了会儿，准备等年夜饭开始后再做几道硬菜，保证它们的色香味在上桌时呈现最佳效果。

这时，厨房的门又开了，老太太局促不安地探头进来：“孩子，你看我能帮你干些啥？”

李宝胜连连摆手：“大娘，真不用，我都快忙完了。”

老太太扫了一眼李宝胜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珠，仍不相信地问道：“真的？”

李宝胜指了指料理台：“您看，没剩几个菜了，马上就可以开席！”老太太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厨房。

五星级大厨的水平果然不是吹的，李宝胜做的每道菜不仅做工精细、花色漂亮，更重要的是荤素搭配得当、味道独特，赢得了一家人交口称赞，几乎所有人都吃得不亦乐乎。可一旁的李宝胜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做的菜好像不合老太太胃口，她基本没动多少筷子，只有当一家人举杯后，才象征性地跟着伸一下筷子。在他以往的主厨生涯中，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李宝胜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挑战，借上菜的机会偷偷观察着，终于悟出了什么……回到厨房，他静心思索了片刻，便开始做最后一道菜：石斑鱼。

崔老板准备的这条石斑鱼，三斤有余，按市场价估算，少不了上千块。根据崔老板的要求，李宝胜把这道菜放在了最后，这也是别有深意的，说白了，就是好东西必须体现出应有的价值。

这鱼怎么做才好呢？李宝胜琢磨了一会儿，操起菜刀，向石斑鱼挥了下去……

不大工夫，李宝胜端着石斑鱼上桌了。崔老板见状，笑眯眯地说：“李大厨，是不是轮到石斑鱼了呀……”等看清李宝胜端上来的是什么，他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把我的石斑鱼做成番茄鱼了！我不是和你说我们家人都爱吃辣，这鱼要做成水煮鱼片吗？”

五星级大厨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崔老板不高兴了，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我等了这道菜那么久，就是想让大家尝尝，用名贵食材做出的水煮鱼和一般的有什么区别！现在可倒好，你……”话没说完，他的胳膊被一旁的老太太拉住了。

见自己亲妈一脸恳求地摇着头，崔老板只好压了压火气，摆摆手对李宝胜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朝你发火，但这鱼是这顿饭的败笔之作，我要扣你一千块劳务费！”

李宝胜也不辩解，只是低声道：“扣钱是应该的，崔老板，你扣吧。”

崔老板被这句话噎了回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饭桌上的一家人都被这出人意料的发展惊呆了，也失去了对这道菜的兴趣，一时竟无人伸筷。

老太太见气氛这么尴尬，不忍心看李宝胜难堪，于是她主动舀了一大碗番茄鱼片，说：“大家知道我喜欢吃鱼，都舍不得吃，你们这份孝心我领了。”说罢，她夹起一块鱼片放入嘴里。李宝胜默默看了一眼，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悄悄出现在他脸上。

年夜饭做完了，不菲的劳务费挣到手，李宝胜回到厨房，一边开心地哼着小曲，一边麻利地打扫着卫生。不知何时，老太太又悄悄出现在他身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摞钞票递了过来。

“大娘，您啥意思？”

“大过年的，不容易啊……这是老大扣你的钱，我给你补上！”

李宝胜边躲闪，边转移话题道：“大娘，鱼的味道还好吧？”

“好好，好吃呢，大厨的水平真是好。”说到这儿，老太太的眼睛竟然湿润了，“大娘看出来了，你是故意的。你发现大娘牙口不好，又不爱吃辣，才故意把鱼做成番茄鱼的吧？”

李宝胜狡黠地说：“哪里呀，是我忙分心了，一不留神把番茄看成了辣椒，只能将错就错。”

“我咋寻思也寻思不出李大厨为什么故意和我对着干，除非有原因，还真是呢。”崔老板站在厨房门口接话道，“李大厨，你不仅菜品做得出色，人品更好。都怪我，没我妈心细，这钱真不该扣！”听了这话，李宝胜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温暖。

原来，在上菜过程中，李宝胜发现老太太满口牙都掉光了，吃不了硬东西，口味又很清淡，一点辣也不碰，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她只能有选择地去吃。可根据崔老板的要求，李宝胜做的菜基本都是辣的，只有少数软糯又不辣的菜，但这些菜很符合孙辈们的口味，一上桌便让他们占据了，老太太不好与孙辈们争口，所以只能象征性地表示一下。

这一切被李宝胜尽收眼底，但当时只剩石斑鱼一道菜了，于是他狠狠心，把那条最贵的鱼做成了软糯又不辣的番茄鱼片——他知道，见到菜出了差错，其他嗜辣的人和孙辈都不敢先动筷，而老太太这么热心肠，一定会帮他解围的。

听到这儿，崔老板由衷地说道：“哎，这事怨我，只顾着小辈，忽视了老人家。李大厨，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那钱还扣吗？”李宝胜趁机开起了玩笑。

“扣！我妈不是偷偷补给你了嘛！”

厨房里响起一阵开心的笑声，在除夕夜的上空传递出春的温暖。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 IOUQeBAu90r5MExIJNDOEGD1fYBHP6NFGPmO3Jqnp3ywc5Uw1l2ISvJy3GHOi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