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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的傍晚，湘北地区大降温，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看天气预报，晚上有暴雪。
村头来了一辆挂陕西牌照的小货车，拉着满满一车苹果，上面还装有棉被、铁锅和灶具，喇叭里正吆喝：“自家产的红富士，又大又甜，卖完回家过年……”
卖苹果的是一对夫妻，他们在车厢两边站着，男的冻得两手插在裤兜里，缩紧了身子；女的裹着男人的军大衣，身子仍忍不住有些发抖。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南方的冬天怎么感觉比北方还冷。
陕西人来这儿卖苹果已经不是新鲜事，村里人早习惯了这种吆喝声，所以，来买苹果的人并不多，两小时下来，总共也没卖上一百元。夫妻俩看天快黑了，决定找个避风的地方支炉子，做点吃的。
村口是游老三的家，房子修得挺阔气，坐北朝南，门口搭着一个钢结构的车棚，里面没停车。
卖苹果的夫妻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如果能在这儿做饭，还能在这儿住一晚，就再好不过了。于是，他们便找游老三商量，谁知游老三一听要用车棚，脸上立刻现出为难之色，说：“你们出门不容易，按理说应该答应你们的，可实在太巧了，我儿子刚买了一辆车，正在回家的路上，很快就到了。”说完，他往前一努嘴，又说：“你们去前面那户人家问问，他家有个大车棚。”
卖苹果的夫妻听后，只好失望地走开了。然后，他们往游老三示意的那户人家看看，那儿确实有个大车棚，但里面停着一辆小车和一辆农用车，便打消了过去问的念头。
这时，游老三的老婆闻声从屋里出来，嘀咕道：“你怎么不答应人家呢？你看他们多可怜，我们儿子的车回来了，可以在外面停一个晚上。”游老三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今晚要下雪，刚买的车，在雪里一冻，你不心疼我心疼！再说他们要在棚里生火做饭，把车棚熏得乌漆墨黑怎么办？”
老婆没再吱声，两口子正要进屋，一辆小车从远处往这边开了过来，一看，正是儿子的新车。不巧的是，卖苹果的车挡住了半边路，新车很难开进车棚来。
卖苹果的夫妻正在给人拣苹果、称苹果，没有发现那辆悄无声息开来的车。游老三急忙冲过去，没好气地说：“你们还不快把车开走？我儿子回来了！”卖苹果的男人一看，果真来了一辆挂红的新车，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把自己的小货车开到了另一边。
天渐渐黑了，寒风呼啸，送走最后一位顾客，两口子估计不会再有人来买苹果了，便用棉被盖紧苹果，想着找个地方住下来。正在这时，村里一个叫海生的男人骑摩托车路过，他扫了一眼寒风中的夫妻俩，立即停下车，关切地问：“这么晚了，还不找个暖和地方住下来？”没等对方回答，又说：“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吧，我家有个大车棚，你们先把车停那儿去。”
夫妻俩大喜过望。一会儿，他们发现，海生家就是之前游老三指的那户有大车棚的人家。海生挪走了自家车棚里的两辆车，让夫妻俩的车停进去，然后说：“你们还没吃饭吧？快进屋里去，就在我家随便吃一点。晚上就住我家里，我给你们腾一间房。”
夫妻俩哪好意思给人添麻烦，怎么也不肯进屋住，女的说：“谢谢您了，我们还是自己做吃的吧，晚上就睡在货车里。我想问您，这车棚里，能让我们做饭吗？”
海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说：“你们一定要住车棚里，那就用塑料布把四周围起来。至于生火做饭，这不是个问题。”说着，他就从家里找出木条与篷布，几个人一块儿动手，很快就把车棚围得严严实实，里面暖和了许多。但海生还不放心，又搬来一袋木炭，说：“晚上要是受不了，就烧这个。”
果然，晚上下起了冻雨，然后就是雪粒子，打得车棚“叮当”响。半夜雪越下越大，气温越来越低，棚里的温度已经低至零下七度。夫妻俩都被冻醒了，看来只有生火取暖了，不然，熬到天亮，人得冻死。于是他们取出木炭，烧了一盆子火，围在火盆边取暖，但都不敢出声，怕吵醒房子里睡觉的那家人。
下半夜的时候，下起了暴雪，还不时有闪电掠过，继而便是一声声闷雷。海生被闷雷惊醒，想到室外的两口子，便撩开窗帘往外看，发现他们围炉而坐，就急忙打开门，强行把他们请到了屋里。
屋里暖和多了，但夫妻俩担心给人家添太多麻烦。于是他们悄悄回到车棚，趁炭火还没完全熄灭，又加了些木炭，让火旺起来，然后坐在火炉边，等候天亮。
这时候，大地已经盖上了厚厚一层雪，没再打雷了。雪落无声，万籁俱寂，车棚上也不再有半点声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听到有“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夫妻俩知道，这是由于车棚里的温度升高，棚顶的雪在融化。
早上，海生起床一看，惊呆了，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好一个瑞雪兆丰年！而车棚内却是另一番让人心酸的景象，两口子围炉而坐，正在给一车苹果烧火保暖。
海生没有惊扰夫妻俩，而是回到屋内，与刚起床的老婆耳语了几句，然后来到车棚里，说：“今天是腊月二十四，是我们南方人过小年的日子，我老婆说要做一桌子菜，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们南方有个习俗，过小年吃饭的人越多越好。”说着，他从屋里搬出桌子、灶具和液化气罐，他老婆则取来各种食材和作料。接着，两人开始生火做饭，一个当帮厨，一个掌勺，顿时车棚里热气腾腾，菜香四溢。
卖苹果的两口子看他俩放着家里的厨房不用，却要在棚里做饭，顿时明白了，人家过小年吃饭是假，保苹果是真。两人心里暖乎乎的，男的说：“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他们也在一旁帮起了忙。
刚起床的游老三听到这边如此热闹，赶了过来：“怎么在棚里做饭啊？”海生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去把嫂子和孩子叫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小年。”游老三说：“不叫他们了，都没起床呢。”
很快，菜上好了，满满一大桌，大多是火钵炉子，加上生有炭火，棚里的温度比室内还高。大家围坐一桌，举杯畅饮，有说有笑。
喝酒最容易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中午，外面仍是大雪纷飞，突然，又响起一声闷雷，游老三结结巴巴地说：“听、听说下雪打雷不是好兆头，年、年景不好，十栏九空，要、要冻死不少耕牛……”
卖苹果的男人张着耳朵细听，警觉道：“不像是打雷的声音。”海生也说：“听着是不像，感觉离这儿不远。”游老三举起一杯酒，说：“管、管它是不是打雷，来，干了这杯！”
正说着，外边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叫声：“天哪，儿子你快起来，车棚塌了！你爸呢？不会埋在棚里了吧？还有你刚买的新车……”
大家“腾”地站起来，一同往外奔去，老远看见游老三家的车棚已经被积雪压塌，部分露出钢铁的棱角，大部分被雪掩埋，那辆刚买的新车也被埋在了里面。两家相距不到五十米，但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大家好不容易才来到游老三家门口。游老三看到眼前的情景，惊出一身汗，一会儿看看自家车棚，一会儿又望望海生家的车棚，不解地问：“都是下雪，你家车棚怎么没垮？”其实，游老三家车棚的用材没得说，但因为结构不合理，最终没能经得住积雪的重压，塌了。
他老婆骂道：“你是喝醉了还是装傻啊？人家棚里住着人，一直没断火，暖和着，雪化了。”
游老三这下酒醒了，捶胸顿足地哭道：“我后悔啊！昨天答应你们住我家棚里多好……”
（发稿编辑：曹晴雯）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