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正做饭,村委二秋来了。二秋瞄眼土灶,指着房顶上突突正冒的青烟,大声说:“天佑伯,你这土灶不能烧了。县上说的,污染环境。”
天佑瞥他一眼,添把柴火,用烧火棍拨着,问:“县上还能看见我烧火?”二秋说:“那是,啥都看得见,卫星监控哩。村里就你一家冒烟,人家看得清清楚楚哩,不能再烧啦!”
天佑问:“那我还做饭不?吃饭不?”二秋说:“那我不管,我只管你冒烟这事。”
天佑舀一瓢水把灶里的火浇灭,拿起只空碗就往外走。二秋拦住他问:“你去干吗?”天佑说:“你不让我做饭了,我去你家吃呀。”二秋笑嘻嘻地拽住他:“天佑伯,你别发火,不愿意咱另想辙呗。”
赶走二秋,天佑边掀开锅盛饭,边咂摸二秋为啥突然来这一出。县上的人来看过,说要给他扶贫,他说:“我有吃有喝扶啥贫呀!”满囤的粮,成垛成垛的柴火,吃喝不愁,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过了两天,二秋用摩托车驮来一堆做饭的电器,要教天佑。天佑说:“我学不会,也付不起电钱。”二秋瞥一眼土灶,叹口气走了。
隔了一天,二秋弄来一套煤气炉灶,二话不说就给他装上,一拧,火苗蹿了出来。二秋冲天佑笑:“好使吧?”天佑说:“玄乎,不敢用。”
二秋再来,啥也没带,瞅着正烧火的灶膛,直来直去地说:“天佑伯,我买下你这灶吧。”天佑瞅着他,咂摸透了他的心思:“你要这个干吗,配药?”二秋点点头。
天佑知道老灶火心那块土是味中药。老中医叫它伏龙肝,说温中止血,去湿消肿,能治好多病,尤其对水土不服引起的上吐下泻有奇效,喝点就好。天佑小时得了疔疮,他娘抠块土用蒜泥和了,给他敷在疮口,没几天就结了痂。
“谁要?”
“甭管谁要,报个价吧,多少都成!你不会嫌钱咬手吧?”
“我这是做饭的家当,不做生意。”
二秋憋出个大红脸,说了实话:“我爹犯了病,老看不好,老中医说这药灵,你就卖给我吧。你要是还愿意用土灶,我给你垒个新的。”二秋他爹跟着大秋进城享福去了,好久没回来过。
天佑白二秋一眼:“不污染环境了?”二秋憨笑:“上头真有这要求。”天佑一口回绝:“不卖!”
二秋愣了,非要问出个根由不可。天佑说:“你问问你爹,他把我当过本家兄弟吗?他正眼瞧过我吗?他一辈子瞧不起人!”
好多天过去,二秋再来时,搀着一个人,那人瘦得脱了形。二秋说:“天佑伯,我爹来了!”天佑蹲在灶前烧火,没吭声儿。二秋他爹靠在门框上,哑着嗓子叫了声:“天佑哥——”天佑浇灭灶膛里的火,盛上饭,吃完,挑他一眼:“我是你哥?”二秋他爹膝盖一软,蹲在地上:“天佑哥,你当哥的,别跟老弟一般见识……”
天佑放下饭碗,弯腰扒下灶上的铁锅。
灶上露出一圈烧得焦黄的土,天佑抄起铁锹,冲那儿砸去。
那圈焦黄的土经历了无数岁月的熏烧,得柴草之精华,火焰之灵性,如磁如铜,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闪着火星掉落在淡青的柴火灰上,见棱见角,仿佛紫金模样,泛着夺目的光泽。
“你不是要这土吗?捡吧!”
二秋扶起他爹看,他爹一行浊泪顺腮流下:“天佑哥啊!”
天佑闭上眼寻思,他的土灶是村里最后一个了,要是再有人犯病找伏龙肝,咋办呢?
(推荐者:小 官)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