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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旧友
王冠鼎是位教师，平时酷爱写作，多年来在报刊上发表了很多作品，在小城里很受人尊重。很多人半真半假地向他求书，王冠鼎却拿不出一本个人合集来，久而久之，他动了出书的念头。
经人介绍，王冠鼎联系了几家出版社，谈下来，他的鼻子差点气歪了，人家不但不给稿酬，还得他自己掏钱，书号使用费加上印刷费，五百本书就要五六万元！
王冠鼎倒不是没钱，但他自尊心强，总觉得一定会有伯乐赏识自己，更何况这书只是印来送人，没别的用处。老婆张琪更是坚决不同意：“自费出书说明咱的作品没价值，太跌份了！”
这天，王冠鼎带着张琪去省城，把一家小型出版社的编辑部主任约出来吃饭，希望能再谈谈：稿费可以不要，免费出版就行。谁知编辑部主任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王老师，恕我直言，凭您的影响力，出的书恐怕卖不出去，无论哪家出版社都不会干这赔钱的事情。”
主任说完，连筷子都没动，起身告辞了。王冠鼎夫妇守着一桌菜，看着主任的背影，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主任走到酒店门口，碰到个熟人，两人热情地寒暄几句，主任往这边指了一下，应该是交代来这里的目的。那个熟人看了一眼，拍拍主任的肩膀和他告别，然后向这边走来。
王冠鼎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对方的表情也慢慢变得惊喜起来，大声喊道：“鼎子哥，咋在这儿碰到你了？”
“老亮，得有二十年没见了吧？真是巧呀！”王冠鼎也兴奋地喊着，转头对张琪说，“老婆，你还记得老亮兄弟不？咱结婚装修时水泥不够了，老亮兄弟帮忙弄了两趟，自行车的车胎都压爆了！”
张琪上下打量着老亮，见他衣着普通，脸上没流露出太多热情，挤出一丝笑容道：“印象不深了。”
王冠鼎不由分说，拉着老亮坐下：“正好点了一桌子菜，咱哥俩叙叙旧。”
老亮有些为难，想了想，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很抱歉地和对方说自己遇到多年未见的发小，只好爽约了，改天请对方吃饭。
王冠鼎给老亮倒上酒，忽然想到刚才的情景，于是问道：“你和那个出版社的主任认识呀？”老亮点点头：“对，算是熟人吧。”
王冠鼎眼睛一亮，立刻把自己的事儿讲了，期待地看着老亮：“你从小就机灵，能不能帮哥哥协调协调，哪怕少花点钱也好呢。”
老亮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试试吧……要不你再给主任打个电话，就说和他们老总在一起，然后我来接电话，冒充他们老总，给他交代几句，搞不好就糊弄过去了呢。”
张琪在旁边听得气愤，将筷子拍到桌上，眯着眼讽刺道：“这是什么馊主意，你当人家主任是工地看门大爷呢，那么好糊弄？”
年少轻狂
“哟，看来嫂子还记得我呀！”老亮笑着说道，“我那时候年轻，干了些不着调的事儿，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惭愧。”张琪翻了个白眼：“现在也没看你好到哪儿去！”
王冠鼎气冲冲地瞪着老婆：“做人要讲良心，当时要不是老亮，咱们连炕都没得住！”
老公难得发火，张琪忍住没回嘴，听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
王冠鼎读师范时和张琪处了对象，两人刚参加工作不久就张罗着结婚。王冠鼎家庭条件不好，父母帮着买了平房，但装修预算非常紧张。为了省钱，王冠鼎找了些会干活的朋友帮着装修。大家都是业余水平，边干边琢磨，好不容易把地砖铺上了，等垒炕的时候却发现水泥不够了。这时天已经黑了，王冠鼎就打算收工，请大家吃点饭，明天再说。
张琪在那儿监工，闻言心里不太高兴，想着反正要管饭，不如连夜多干点儿活。可现在没地方买水泥，大家想干也干不了呀。这时候，老亮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走了，说出去想想办法，搞点水泥。
过了半个多小时，老亮打来传呼，说搞了三袋水泥，由于太重，把车胎都压爆了。有朋友立刻骑着自行车去接应，帮着他把水泥运了回来。
王冠鼎非常高兴，问老亮是在哪搞到的水泥。老亮灌了一瓢凉水，得意扬扬地讲了起来：他找到一处工地，问看门大爷能不能给点水泥。看门大爷说自己说了不算，要去找工长请示。于是老亮到工地里面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回来后告诉大爷，工长同意了，就将水泥装到自行车上，强作镇定地推了出来。
朋友们听后连连对老亮竖大拇指，夸他机灵，张琪却在一边直撇嘴，对他这种鸡鸣狗盗的行为不以为然。
原本三袋水泥足够了，但用到第三袋的时候，大家却发现里面的水泥都结块了，又把目光投向了老亮。
老亮看了看时间，都晚上十点多了，他硬着头皮道：“不能再去工地了，免得穿帮。你们先干着，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等水泥用光时，老亮竟坐着一辆三轮车回来了，上面赫然拉着一袋水泥。老亮付了三块钱车费打发走司机，开心地拍拍手道：“一点儿没耽误。”
大家好奇地问老亮这次是在哪搞的水泥，老亮笑嘻嘻地说：“有家饭店装修，门口堆着水泥。我找了辆三轮车，告诉司机那是我家的，让他过去装一袋。然后我假装去超市买烟，等他装好了才迎上去，要是被人发现，我早蹿了！”
“高，实在是高！”朋友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你这脑子，将来能成大事儿！”
干完活都快零点了，大家吃完喝完各自散了。可不知为什么，老亮从此疏远了王冠鼎，连婚礼都没来参加，后来听说他去了省城，再也没了消息。
讲到这，王冠鼎奇怪地问老亮：“我一直纳闷，你后来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了？”
以人为镜
老亮喝了口酒，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那天干完活从你家出来，我忽然发现手套忘拿了，于是返回去拿，结果听到嫂子跟你说，不要和乱七八糟的人交往，她还说了句成语，‘与虎同眠，绝非善兽’！你应该是听进去了，后来也没找过我……”
尽管张琪看不起老亮，但背后说坏话被当事人听见了，还是非常尴尬，她红着脸说道：“对不起老亮，嫂子那时刚从学校出来，在是非问题上有些较真，希望你鼎子哥多结交些品格高尚的人。”
老亮长出口气，笑着摆摆手：“谁没年轻过呢，我年轻时也是嘴上没把门的，这事该翻篇了。鼎子哥，你给出版社那主任打电话吧，就说和李总在一起，然后我跟他说！”
王冠鼎忐忑地问：“能行吗？”
“你放心吧，我见过他们李总，学他的声音很像，而且他们李总另有生意，平时不太到出版社去。就算穿帮了咱也不损失啥，就当恶作剧呗！”
王冠鼎被说活了心，借着酒劲拨通了主任的电话，讲了几句后，老亮接过手机，装模作样地说道：“曲主任，是我呀。对，王老师是我最好的发小，你给算个成本价……嗯嗯，就这么定了！”
挂断电话，老亮冲王冠鼎挤挤眼：“哥哥，成了！”
王冠鼎忧心忡忡地说道：“不会出事吧？”
老亮拍着胸脯说道：“有事儿我顶着！”
喝完酒，两人留了联系方式，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几个月后，王冠鼎收到了出版社寄来的书籍，他闻着新鲜的墨香，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张琪也很感动，对他说道：“虽然我不赞成老亮这些歪门邪道，但他对你是真够意思，咱也不能差了。他说他父亲住在锦绣家园，咱们打听打听具体住址，过去看望一下。”
城市不大，有心找人还是不难的。王冠鼎很快就打听到了老亮父亲的地址，拎着礼物和新出的书，和老婆一起来到了老亮父亲家。
王冠鼎自报家门后，老亮父亲很快想起来了，脱口而出：“记得记得，你结婚装修房子的时候，老亮这兔崽子还回家偷了四袋水泥送给你了，害得我家围墙好长时间才砌上。因为这事儿，我把他好一顿揍呢！”
王冠鼎两口子顿时傻眼了：“啊？他是回家偷的？”
“可不是嘛，这小子被我揍急眼了才交代的，说你不容易，又看重面子，要是知道他从家里偷水泥，怕是不愿收，所以他才编了段故事。他呀，就是嘴欠，老爱编些不着调的故事，到现在还有这毛病。不过，当时我听他说完，觉得这小子还算有义气，这才饶了他。”
老亮父亲翻开王冠鼎的新书看了几眼，又说：“他那时候特别崇拜你，说你有学问，要向你学习，现在他能做上出版社的老总，估计也是受你影响。”
王冠鼎夫妇都不知道是怎么从老亮父亲家出来的，两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半晌，张琪开口了：“虽说‘与虎同眠，绝非善兽’，但下句话说‘与凤同飞，定非凡鸟’嘛，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以后你好好和老亮处。”
王冠鼎红着眼睛吼道：“和人家比起来，我就是个秃尾巴麻雀！我也送你一句话吧——‘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以后咱们没事多照照镜子！”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