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副驾的女人

■ [日] 佐野洋

佐野洋（1928-2013），日本推理小说家，被誉为日本推理文坛的“悬念大师”和五虎将之一。作品以描写人类隐秘心理、刻画人性为特色，悬念迭起，构思精妙。其代表作有《戒烟日》《仁义陷阱》《华丽的丑闻》等。

这天早上，拘留室里有个惯偷叫住刑警木山，好奇地问道：“警官，昨天深夜送进来的那个岩井，是干什么的？他做噩梦了，大半夜的，突然坐起来，惊恐地瞪着我，然后一个劲儿地往后挪，好像我要吃了他似的。我猜，他心里一定有鬼，还是很可怕的那种……”

心里有鬼？木山感到狐疑。按照他的经验，罪犯在被捕前往往会因为害怕或负罪感而陷入恐惧，做噩梦的确是常有的事。通常等他们坦白了所有罪行后，心里就解脱了，反而能安然入睡。难道岩井还有所隐瞒，才噩梦不断？

木山翻看了岩井的档案，此人三十九岁，是因为交通肇事罪被拘留的，办案人是交通课的小野。据小野说，车祸发生在昨晚七点十分左右。岩井开车撞上了前面装满钢筋的货车，钢筋戳碎了挡风玻璃，直接刺中坐在副驾上他妻子的脸，现场一片血肉模糊。救护车赶到时，他妻子已经死了。而岩井本人，则因为货车上那些长长的钢筋都堆放在左侧，他在驾驶位反而不受影响，所以幸运地躲了过去，连一点擦伤都没有。虽然钢筋伸出车厢外一米多，但货车在出发地办理过超长货物运输许可证，也配备了醒目的红色警示灯，并不违规。

“这么说，货车上的钢筋刚好与他妻子的脸在同一个高度？”木山沉吟道。

小野点点头，想了想，说：“开车时，如果前方有与驾驶员眼睛在同一水平线的货物，就很危险，容易造成车距远近上的错觉，车距过近就会发生追尾。”

“他当时车速很快吧？”

“车速倒是不快，而且当时路况还行，按理说，他是可以变道超车的，但他似乎没有这么做。多半是有心事吧，要知道他的岳父昨天下午五点多去世了，他们夫妻俩本是去奔丧的。”

了解到木山的顾虑后，小野补充说：“昨天我们赶到时，岩井整个人瑟瑟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难怪，奔丧途中妻子又惨死，这打击可不小，晚上做噩梦，多半也是事故后的应激反应。”

木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下班后，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去见朋友。他坐在后排的座位上，还一直低头琢磨着岩井的案子。车驶到一条公路上时，司机突然一个刹车，木山猛地抬头，原来出租车差点撞上前方一辆载着长钢管的货车。货车装载钢管的方式和白天小野说的情况很相似，道路也在事故现场附近。

司机连声抱歉道：“对不住，真对不住！这条路上的货车特别多，就不能盯着这些货车的红色警示灯看，越看越会失去判断，感觉它还离得很远似的，其实那些货物已经离得很近了。真是危险啊！”

木山忽有所悟：“假如我坐在副驾驶位，刚才你要是没刹住车，我就一命归西了吧？”

司机笑着接道：“而且死相还不好看呢！说起来，之前有一次，我也是这样跟在拉着钢筋的货车后面，当时，我副驾上的那位乘客讨厌极了，一直对我说着粗话。我心想，如果假装判断失误，一脚油门撞上前面的车，那家伙就能闭嘴了吧？因为显然，那些钢筋正对着他的脑袋，而不会对我产生伤害……这最多算是交通意外。哇，我当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万万不能这么做啊，就算不会判我故意杀人，我的驾照也会被吊销，还要掏一大笔赔偿金呢！”司机明显觉得自己说多了，吐吐舌头，不再多话，木山则又陷入沉思。

第二天，木山找到小野，得知岩井即将取保候审，木山便将自己和出租车司机的对话讲了一遍，并指出岩井的案子可能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小野却不以为意：“不能仅凭着不确定的假设就投入警力调查吧，而且我们人手本来就短缺，忙不过来啊！”

然而两天后，小野一脸难为情地来找木山：“哎……这个……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岩井有杀妻动机……”

原来，岩井的岳父拥有大片土地，近年来地价飙升，这些土地价值不菲。根据当地法律规定，继承是从被继承人死亡之时开始的，所以，岩井的妻子安江从父亲去世的当天下午五点四十分开始，就继承了她父亲的财产。安江死后，这笔财产就由她的丈夫岩井继承了。不过，这件事有别的可能，比如，安江没有子女，如果安江死于她父亲之前，那么这笔财产将由她的叔叔继承；如果安江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岩井故意杀人，岩井就会失去继承资格，这笔财产也将由安江的叔叔继承。小野告诉木山，他们已经查明，安江的叔叔就是举报人。

木山说：“尸检表明尸体损伤的部位有明显的生理反应特征，所以车祸时安江肯定还活着。那也就是说，第一种情况不可能；至于第二种情况，车祸是意外还是蓄意，这就难说了，那可是价值好几个亿的财产啊！”

这下，小野也开始认真起来：“路况不错的情况下，涉案轿车跟在大货车后头却没有及时变道超车，是很可疑！”突然，他又想到什么，“不过，如果是故意追尾，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妻子已经继承了财产，大可等将来准备充分了再动手，何必在奔丧途中就下手！”

木山听得眉头紧皱，越来越觉得岩井有问题。

次日，木山来到岩井工作的公司，得知他被释放后就递交了辞呈。这也不奇怪，如果木山的调查无果，岩井就是身家几个亿的富人了。木山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没想到前台的姑娘无意间向他透露：岩井曾抱怨妻子太唠叨，两人还因为口角而动过手。还有，岩井有一个年轻的情人，是一个酒吧的女招待，叫梨香子！

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木山马不停蹄地来到梨香子工作的酒吧，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老板娘抱怨说：“她都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也许是另谋高就了吧？她之前就说，她不稀罕这份工作。”被问到梨香子和岩井的关系时，阅人无数的老板娘撇撇嘴：“梨香子已经二十六了，挺着急结婚的，但岩井看上去就只是玩玩而已。我感觉他骨子里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离开酒吧后，木山又赶到了梨香子的住所，结果扑了个空。房门紧闭多日，邻居们有一个星期没见过她了。从照片来看，梨香子的身材和安江差不多。想到老板娘对岩井的评价，木山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果不其然，从梨香子家中提取的指纹和车祸死者的指纹完全一致。小野听到消息，惊讶极了：“车祸中的死者不是安江，而是梨香子！天啊，是我疏忽了，当时死者的整个脸部都被毁了，岩井说坐在副驾上的是妻子安江，谁能想到是撒谎呢？后来法医说死者很年轻，但有的女人即便上了年纪，皮肤依然保养得很好，我就没多想……”

那么安江去哪了呢？警方很快就在岩井家的院子里，挖出了她的尸体，她已经死亡一周左右，死因是后脑部位的击打伤。

事到如今，岩井不得不坦白：其实，安江的死是个意外。那天她和岩井大吵了一架，还说自己父亲已经命不久矣，将来等继承了父亲的财产，就要和岩井离婚。岩井怒不可遏，狠狠推了妻子一把，安江的后脑勺撞到柱子，当场没气了。

当时，岩井蒙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早就烦透了安江，恨不得她能去死，可她绝不能死在岳父前面啊，还有几个亿要继承呢！岳父已经没几天好撑了，无论如何也要把戏做下去……

于是，岩井先将安江的尸体埋入自家院子，然后谎称和妻子分居了，把梨香子带到家里同居。一旦接到岳父的死讯，自己马上就能带着妻子的“替身”去奔丧。再在奔丧途中制造意外，把妻子替身也杀了，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妻子娘家遗产的继承人。岩井知道梨香子有严重的巧克力过敏症，他原本打算在车上安排梨香子误食一块混有巧克力的点心，致使她过敏发作，趁其晕厥时，将其抛入大海，对外宣称“安江”因悲伤过度自杀了。被蒙在鼓里的梨香子还满心欢喜，以为遇到了良人，并按照岩井的叮嘱，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计划是挺周全，没想到梨香子上车后岩井一直没找到机会。后来，在经过高速公路时，一辆装载钢筋的货车让他眼睛一亮。他以前看过很多关于追尾货车而造成副驾驶位上的乘客丧命的事故报道，警方最后大多以过失杀人结案。如果岩井趁这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坐副驾的梨香子命丧黄泉，他或许要承担一些事故责任，但不会影响他的遗产继承权。

此时，岩井面如死灰：“事情本来很顺利，梨香子完全毁容了，加上她和安江的身材相似，我说她是我妻子，谁会怀疑呢？这么完美的替身计划怎么会暴露呢？”

木山冷冷地说：“因为你太着急了！必须在奔丧途中杀人，只有一个可能，不能让亲戚们看到她，因为她是个替身。”

岩井果然骨子里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木山又想起老板娘的那句话。

（编译：李日月）
（改编：白云红叶）
（发稿编辑：丁娴瑶）
（题图、插图：孙小片） ICBzU7ooUh+rrEwWCMq926NiPArq7cU7BkGagn2nazAFbUJaZ+cncDnmEVCIFV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