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虎卖货

■ 吴 嫡

从小虎到老虎，岁月如梭，世事变迁，是什么让曾经的奸商改头换面？

张家镇有个人叫张虎，身强力壮，性格蛮横。那时刚改革开放，张虎才二十岁，人称张小虎，他看准了做买卖是条发财的路子，于是弄了个小摊，开始卖各种商品。

张小虎嘴皮子利索，同样是卖货，能叫卖出花来，因此生意比别人要好。但这小子还嫌挣得不够多，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反正怎么挣钱怎么来。人家买主吃亏了，来找他理论，可张小虎太能说了，那些买主都说不过他，只得作罢。

有个叫李武的小伙子买了他摊上的裤腰带，回家去相亲。准岳父招待准女婿，饭菜自然很丰盛，李武胃口好，多吃了一碗饭，结果刚一坐下，“砰”的一声，腰带就断了！李武觉得好丢人啊，准岳父家也觉得李武太没见过世面了，这是几辈子没吃过饭啊？

李武气得跑到张小虎的摊子上，大骂他坑人。可张小虎笑嘻嘻地说：“哥们，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肚子大，还能怪我这腰带不结实？你要是摔了跟头，还得怪地球引力太强？”

李武让张小虎退钱，张小虎翻翻眼睛：“开什么玩笑？货物出门，概不退换，我卖的是腰带，可不是保证不断的腰带，什么东西不坏啊？我说过保证不坏的吗？”

李武气得要动武，张小虎一瞪眼睛，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李武指着他说：“我找个说理的地方去！”张小虎笑道：“你去吧，我等着你。”

李武找到市场管理处，可当时的管理制度不完善，再说评判谁对谁错也不容易，毕竟市场上有很多南方小厂做的样子货，不结实。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只好劝李武消消气，算了。

李武咽不下这口气，就跑到张小虎摊子前，跟过往的人控诉张小虎不要脸。张小虎也不搭理他，随他说去。反正他的摊子不是固定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李武也不可能总在这里耗着。最后李武果然耗不住了，偃旗息鼓了，张小虎哈哈大笑。

转眼十年过去了，张小虎三十岁了，人们都叫他张大虎了。他的生意也鸟枪换炮，从一个小摊变成了一个商店。店里货全价低，生意很好，但他一如既往地卖一些质量较差的商品。

这天，一个女人拉着五岁的儿子，在张大虎的商店里买了两盒糕点，说要回娘家看爹妈，还特意强调：“老人牙口不好，要拿点软乎的。”张大虎热情地把两盒糕点卖给了女人：“放心吧，这糕点比豆腐都软。”女人领着儿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一个小时后，女人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还带着丈夫：“你这是什么缺德糕点啊，比石头都硬，把我爸的牙都硌掉了，幸亏还没给孩子吃呢，要不这小牙还能剩几颗？”

张大虎还没说话，那丈夫一见张大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说我媳妇在哪儿买的，原来是在你这个缺德家伙的店里，难怪了！”

张大虎已经不认识李武了，毕竟跟他吵过的客户多了去了。听李武一说十年前的事儿，他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咱也算是老相识了，别闹腾了，我给你退三分之一的钱吧，这已经是格外优惠了，别人来了，一分钱都别想退！”

李武大怒：“你还当这是十年前呢？现在工商专管你这种不法商贩！你等着！”张大虎嘿嘿一笑：“好啊，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让李武大跌眼镜的是，他投诉后，工商人员过来查了半天，张大虎的手续竟然完全是合法的。他是从县城的食品厂进的货，糕点虽然做得很糟糕，但手续是齐全的。

张大虎还一脸委屈地对工商人员诉苦：“同志，你们是清楚的，现在买糕点的，哪有自己吃的啊。不都是你拎着送给我，我拎着送给他，转了一大圈，可能一个多月过去，都没开盒。她要说是买回去自己吃的，我能不给她软乎的吗？可她也没说啊！”

李武气得直哆嗦，指着张大虎：“这次你可不是流动小摊儿了，你这是店，就不怕口碑臭了、没客人吗？”张大虎嘿嘿一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咱们这儿可是旅游景点，来来往往的游客多着呢。店虽然不流动了，可人是流动的啊，拜拜了您呐！”

李武咽不下这口气，他开始盯着张大虎的商店，经常向工商部门投诉他。可张大虎也极其聪明，他是不做违法乱纪的事的，不过就是蒙人唬人，但又不留下任何证据。就像李武媳妇买糕点一样，谁也证明不了张大虎说过，给她的糕点是软的。

工商人员也没辙了，最后告诉李武：“他卖的东西虽然质量不好，但确实都是从正规渠道进的货，你投诉他卖假货，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还很难查证。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去查他的源头企业的。不过现在这种小厂子多得很，想全查封确实有些难度，我们会尽力而为！”

李武也没辙了，闹腾几天只能再一次偃旗息鼓。他告诫家人，以后说啥也不能在张大虎这里买东西了，太坑人了。

光阴似箭，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李武也是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了，平时的生活用品，都是儿子直接从网上给他买的，不用他和媳妇操心。

这天，快递员送上楼来两袋面粉，儿子只看了一眼就说道：“这不是商品详情页里写的全麦粉啊，我要退货！”

李武有些不落忍地说：“我看人家快递员费老大劲给你搬上来的，不是全麦就不是全麦呗，凑合吃吧。”

儿子摇摇头说：“商家这是虚假宣传，以次充好，这能含糊吗？”说完他就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快递员上门把面粉取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儿子的电话响了，他说了几句就挂了。

当天晚上，有人敲门，李武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胖老头，两人面面相觑半天，忽然都认出了对方。

“张大虎，是你！”李武惊讶地说。胖老头苦笑道：“没有张大虎了，现在他们都叫我张老虎。我说李武啊，搞了半天这是你家啊！你家是不是昨天买了两袋面粉啊？我真不是虚假宣传啊，我是发错货了，你就把差评给我删了呗。”

李武赶紧喊儿子，偏偏儿子不在家。李武年纪大了，对张老虎早就没啥火气了。他张罗着让张老虎坐下喝口水，好奇地问道：“咋的，那面粉是在你家买的啊？”

张老虎喝了口水，苦笑道：“我开了个网店，卖日用品，生意也难，前些年做生意挣了点钱，这两年全赔进去了。”

李武诧异道：“你精得像猴儿一样，做生意还能亏吗？你之前可是坑死人不偿命的，卖的东西真真假假，以次充好，能不挣钱？”

张老虎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那都是老黄历了，今非昔比了。现在工商的大数据都联网了，我店里卖出去一根牙签，工商那边都能查出来，整个物流渠道，从生产到进货到销售，哪有能瞒得过人的？”

李武感叹道：“是啊，我前几天看‘3.15’晚会，那作假手段可比你厉害多了，不一样被政府给揪出来了！那你就好好卖货呗，不也一样挣钱吗？”

张老虎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啊，现在网店竞争可激烈了！我花了不少钱打广告，好不容易聚起点人气来，就怕人家给差评啊。一个差评，就能让我三天的广告费白花。这不昨天给你家发错货了，你家立马就给我一个差评，我这是厚着脸皮上门来求你删差评啊。”

李武好奇地问：“你还怕差评吗？当年我在你摊位前、店门口前那么骂，你都不怕，网上一个差评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不会给他们掰扯吗？”

张老虎连连摇头道：“现在网上买东西，人家是可以申请退款的，我再能说，人家通过平台直接就退款了。再说了，现在客户买东西都先看评价，我这店铺评价不高，搞不好马上就要关门了。我真不是故意骗人的，确实是发错货了啊。”

李武终于明白了，看着眼前的张老虎，想想之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张小虎和张大虎，他感慨万千：“想不到啊，谁都治不了的张老虎，倒是让大数据给治了！放心吧，既然你不是有心坑蒙拐骗，我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等我儿子回来，我就让他把差评给删了！”

（发稿编辑：朱 虹）
（题图：陆小弟） pKx6VYXK5YxKyPL5ioUjDNz0hDQI5/UEXBDjQhqx3HuTd5hTYI7fPNaLr1fAdU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