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的背叛行为是由一种最初被称为“冒险资本”(adventure capital)的新金融形式促成的。这种新金融形式的理念是,对大胆发明有鉴赏力的投资人,可以支持那些因太过冒险和贫穷而无法获得传统银行贷款的技术人员,以换取获得巨大回报的机会。对“八叛将”及其公司仙童半导体的资助,可以说是发生在西海岸的第一起此类冒险,这改变了当地的历史,创造了一种新的金融形式。在仙童半导体获得140万美元的融资后,人们知道了只要有伟大的构思和坚定的抱负,硅谷的任何团队都可以自行从公司出来进行创业,并且他们通常会创造出最理想的组织形式。受惠于新金融环境,工程师、发明家、创业者和艺术梦想家能够相遇、结合、分离、竞争,可能同时也开展着合作。冒险资本可能成为背叛资本,可能成为团队建设资本,也可能只成为实验资本,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有天赋的人都得到了解放。一场革命正在酝酿中。
解放资本的出现能解释大多数人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的事情。为什么硅谷能建立其优势?人们或是认为原因在于硅谷发源于斯坦福大学的所在地,或是认为硅谷的发展受益于一些军事合同,或是认为硅谷本身具有某种西海岸反主流文化的嬉皮士特质。这些说法一向没什么说服力,而解放资本就是回答这一问题的新视角。毕竟斯坦福大学并不比麻省理工学院更杰出,麻省理工学院位于哈佛大学附近,它创造了比硅谷早期能聚集到的任何机构都更强大的研究集群。同样,我也承认斯坦福大学的部分科研成果受益于军事研究资金:U-2侦察机的胶卷就是在附近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艾姆斯研究中心加工的。但20世纪50年代的著名军工复合体就坐落在五角大楼和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之间的东海岸,范内瓦·布什(Vannevar Bush)是这一军工复合体的代表性人物,他是麻省理工学院工程学院的院长,也是富兰克林·罗斯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首席科学顾问。数百万美元的联邦资金流向波士顿周围由五角大楼支持的研究中心,到60年代末,从这些实验室中分离出的科技创业公司超过了100家。换句话说,如果与军方的关系决定了应用科学中心的地理位置,那么坎布里奇应该成为宇宙的中心。
如果斯坦福大学和军事合同都不能解释硅谷的崛起,那么声称“是当地的西海岸反主流文化让人们得以创造空前新技术”的理论又如何呢?年轻的史蒂夫·乔布斯曾为东方神秘主义着迷,他光着脚到处走,在公司卫生间里洗脚,并坚持说他的果食主义饮食法 不能采用常规的清洗方式。乔布斯的朋友、摇滚音乐家波诺(Bono)说:“创造21世纪的人是像乔布斯这样来自西海岸的行为反叛的嬉皮士,因为他们眼光独到。”这个故事的某些版本在硅谷广为流传,那里的居民通常认为自己富有、时髦且具有影响力。硅谷的人们坚持平等、分享、开放的价值观,嬉皮士的反企业氛围使他们乐于向他人分享自己的创意和想法,而不是急于请律师申请专利。他们坚持平等主义,对不修边幅的创业者也持开放态度,因为他们很可能会从这些创业者身上看到或感觉到某些有潜力改变一切的东西。如今,你仍然可以在硅谷看到反主流文化的痕迹,比如那些因受嬉皮士喜爱而流行的凉鞋款式,即使鞋的材质已经由新一代尼龙取代了易磨损的皮革……但从文化角度我们并不能解释硅谷为何如此独特,毕竟世界上其他地区也没有像硅谷支持者们想象的那样守旧。举例来说,黑客文化实际上起源于麻省理工学院的铁路模型技术俱乐部(Tech Model Railroad Club),该俱乐部由一群痴迷于火车模型背后技术的麻省理工学院本科生组成,但他们基于共享原则拒绝将所开发的编程代码变现,并在之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研究TX-0计算机上。有种说法是TX-0计算机过分令人着迷,以至于麻省理工学院的校领导考虑把它扔掉,不然“人们将不再洗漱、不再吃饭、不再社交,当然也不再学习”。同样,出生于英国、现居日内瓦的万维网发明者蒂姆·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不仅拥有创造性的想象力,而且秉持着对商业的反物质主义蔑视。他拒绝从自己的发明中获利,甚至曾在一份公开声明中写道:“如果你对使用(我写的)代码感兴趣,请给我写邮件。”在芬兰,林纳斯·托瓦兹(Linus Torvalds)创造了Linux操作系统的基本框架并将之无偿捐赠。简而言之,硅谷之外的地方并不缺少创新,也不缺乏反主流文化和反商业化主张。
真相是,硅谷与众不同的天赋并不在于它的发明能力、反主流文化或其他方面。 [1] 许多地区都诞生了足以改变世界的发明。比如:第一只晶体管发明于1947年,不是在硅谷,而是在新泽西州的贝尔实验室;第一台个人电脑是在新墨西哥州由爱德华·罗伯茨(Edward Roberts)发明的微型计算机牛郎星(Altair);万维网的第一个前身,网络管理软件地鼠(Gopher)是由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发明的;第一个浏览器软件是由伊利诺伊大学的马克·安德森开发的;第一个搜索引擎阿尔奇(Archie)是由位于蒙特利尔的麦吉尔大学的艾伦·埃姆蒂奇(Alan Emtage)发明的;第一个基于互联网的社交网站SixDegrees.com由安德鲁·温里奇(Andrew Weinreich)创建于纽约;第一款智能手机西蒙(Simon)是由弗兰克·卡诺瓦(Frank Canova)在IBM位于佛罗里达州博卡拉顿市的实验室开发的。没有单一地区会在发明领域占绝对优势,即使硅谷也是一样。然而,所有这些突破性创意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并未成功引爆市场。硅谷,却有一种让奇迹发生的魔力,那就是将创意转化为轰动一时的产品。
如何解释这种魔力?1995年《时代周刊》一篇文章的标题呼应了波诺的话:《我们都应归功于嬉皮士》。 事实上,硅谷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既具备反主流文化,又对财富有着坦率的渴望。 波诺熟识的那些行为叛逆的发明家从不羞于赚取巨额财富。在硅谷,反而是那些按部就班追求职业晋升的人会被波希米亚人嘲笑,被其轻蔑地形容为“市侩庸俗”;天赋异禀的人也看不起这种努力,他们认为那种获得成功的方式慢得可怜。许多人身上体现出这一矛盾文化的两面性,史蒂夫·乔布斯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非常谦逊的平等主义者,不会要求在公司停车场预留老板车位,同时又会傲慢无礼地占用其他司机指定的车位。他的合作意识很强,愿意与竞争对手公开分享知识产权;同时他的竞争意识也很强,个性偏执且控制欲强。 正是这种自由开放的创造力和积极进取的商业野心的结合,真正定义了硅谷,在这里,充满想象力的幻想会孕育出重塑社会和文化的企业。
[1] 还有一种关于硅谷优势来源的不怎么有说服力的理论强调了天气。虽然加州的天气确实不错,但我们对其天气是否能吸引工程学人才并不确定。史蒂芬·列维(Steven Levy)在其有关早期程序员的经典著作《黑客》( Hackers )中写到,吸引麻省理工学院的工程师到圣弗朗西斯科“绝非易事,因为黑客通常不喜欢在加州生活所不可避免的一些事,尤其是驾车出行和休闲日光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