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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励
方励,1953年出生于成都。
母亲生下他就去读大学,父亲则是一名铁路工程师。两岁时,他就开始上全托幼儿园,在孩子堆里,野蛮生长。
5岁那年,方励看到父亲用电笔试电,电笔瞬间发红。父亲叮嘱他,插头要用胶布缠好,插座里面带电,千万不能乱动。可方励被好奇心驱使,心想:为什么电笔会发红?于是找来一根导线,将两头插进插座,结果烧了整个院子的保险丝。
他打小就贪玩,玩起来全神贯注,甚至连上课铃响都听不见。走在路上,他总是东张西望,留意周围人在说什么、做什么,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心与探索欲。
然而,12岁那年,一场变故突如其来。
他的家“没了”。彷徨、孤独、惊恐向他袭来,年幼的方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方励给自己找了一座“避难所”,悄悄躲进文学的世界。那几年,他读了大量的文学经典,他跟随着书里主人公的脚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强烈的情感连接。
17岁时,他被分配到深山老林里,打隧道、修大桥。那是一段难熬的时光。有一次工地出事故,他差点被混凝土活埋。住在拥挤的工棚里,他只有一平方米的容身之地。
他觉得迷惘,人到底为什么活着?有几个瞬间,他甚至冒出“不想活了”的念头。
转折发生在20岁那年,他被调到北京的工厂当工人。换了一个环境后,他的生活出现了一些新鲜感,几缕阳光照进他沉闷的世界。
他在图书馆发现了一大批史书和传记。《芬兰史》《挪威史》《艾森豪威尔传》《肯尼迪传》……他看待世界的视角发生了转变。当一个人跨入数千年历史的广袤疆域,眼界也随之拓宽。从那以后,方励觉得自己活通透了。
恢复高考后,方励决定报考理工科,25岁的他成功考入华东地质学院(今华东理工大学)的地球物理专业。
大学时光对方励来说弥足珍贵。他格外努力,每一门功课都名列前茅。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北京一所科研院所,但只干了一年半,他就感到腻了。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这份稳定的工作,跳槽到外企。
为了提升英语水平,他跑到英语角苦练,站在王府井街头,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大声练习带有浓重口音的“中国式英语”。他还跑去展览会,给人打杂、当临时翻译。
在一次航空展上,他遇到了一家美国上市公司的主管,对方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1987年,方励揣着自己所有的积蓄赴美留学。紧接着,他进入一家大型企业,凭借出色的能力成为中国区的负责人。尽管工作体面,收入丰厚,两年后,他依然感到乏味。他毅然辞职,回国创业。
他的创业理由足够简单: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1992年,他在北京租了一间房,创办了劳雷工业公司。回国第一年,他没赚到一分钱,员工工资发不出来,连复印机都买不起。
如今,他的公司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地球物理仪器公司。水下机器人、多波束测深仪、侧扫声呐……这些晦涩的设备名称,都是方励从事的领域中不可缺少的。
2002年5月7日,一架客机在大连海域失事。3天后,去朋友家打牌的路上,方励从报纸上得知,飞机的黑匣子仍在寻找中。他立刻与相关朋友联系,询问搜索过程中是否有人用过声呐信标定位仪。
答案是没有。当时,搜救人员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仪器。方励立刻表示自己愿意作为义工,自带设备参与搜索。
实际上,他那时也没有这种仪器。得到允许后,他迅速联系制造声呐仪器的美国厂商,请求对方帮他一个忙,“不管是造一台、租一台、买一台、借一台,反正我马上需要一台仪器”。
6小时后,仪器到位。他联系曾有一面之缘的世界知名深海打捞专家,希望对方可以来帮忙操作这台仪器。42小时后,仪器和专家都到达现场。他们在海上工作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黑匣子。
对他的赞扬接踵而至,方励却说:“感谢你们给我机会上场。”
出于兴趣和好奇,2000年,方励一脚踏入电影行业。
当时,导演王超带着剧本找上门,方励觉得故事有趣,便决定投资。电影开机后,朋友问他是否拿到了摄制许可证,方励这才知道,拍电影还需要许可证。
影片最终没能发行,但方励此时已经来了劲头,他干脆在自己母公司旗下成立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子公司——劳雷影业公司。
他的电影项目,往往始于一时兴起。在扶持新人导演时,他从不考虑回报和利益,而是将焦点放到人本身——这个人可爱吗?有个性吗?有风格吗?有诗意吗?有热情吗?
2016年5月12日,他在直播中下跪,请求为电影《百鸟朝凤》增加排片,使自己陷入舆论旋涡。他被指责这一跪是“道德绑架”,有人评价他“丢了文化人的尊严和骄傲”。
很多人以为他是《百鸟朝凤》的主创人员,事实上,他与这部电影毫无关系,甚至与导演吴天明素未谋面。
2013年,方励看了一期关于吴天明的采访节目,他边看边乐,心底涌现出一股熟悉的感觉。他觉得吴天明和自己很像,倔强、任性,发脾气时都有股不屑的劲。
遗憾的是,未等两人结识,2014年3月,吴天明因突发心肌梗死,猝然去世。
机缘巧合,2014年8月,方励遇到吴天明的女儿吴妍妍。当他得知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面临宣传发行的困境时,想都没想就答应帮忙宣传。
他自发担任“志愿者大队队长”,组建起二三百人的志愿者团队,前前后后忙活了8个月。可影片上映后,排片率只有1%。
方励决定开直播,恳求各大院方能多加几场排片。镜头前,61岁的他越说越激动,情绪逐渐失控,忽然,他起身,下跪,额头猛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起身时,他身形不稳,略显踉跄,抬眼间泪光闪烁。
方励这“惊天一跪”,让《百鸟朝凤》的排片率从1%逆袭至7.4%,最终票房达到了8600多万元。电影所有的收益,全部捐给了吴天明专项青年电影基金,方励没拿一分钱。
方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百鸟朝凤》里,孤独的焦三爷吹了一辈子唢呐,他对徒弟说:“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
焦三爷吹到吐血,但他乐在其中。方励被深深打动了,在他眼里,焦三爷仿佛是吴天明的化身,那些台词就是吴天明给这个世界的遗言。
过去10年,方励干了一件大事。
2014年,方励和导演韩寒在东极岛拍摄电影《后会无期》时,偶然听当地渔民说起“里斯本丸号”的故事。
那是1942年10月1日,日本货轮“里斯本丸号”载着1800多名英军战俘,在中国东极岛附近遭到美军鱼雷的攻击。船只被击沉,日军用机枪疯狂扫射落水的英军战俘。
就在此时,舟山群岛上的200多位渔民冒着生命危险,划着舢板救起了384名战俘。其余828人随着“里斯本丸号”一同沉入了海底。
方励萌生了寻找“里斯本丸号”沉船残骸的念头。
2016年,方励和团队使用空中机器人超低空飞磁探,成功找到了“里斯本丸号”沉船的位置。
站在甲板上,海风扑面,方励不禁想到,在海下30米处,828名异国年轻人已经静默了70多年。他又想起舟山渔民的英勇壮举,决定为这段历史做点什么。
他在英国的媒体上发出一则寻人启事,希望寻找76年前,一艘名为“里斯本丸号”沉船幸存者的后人。这则寻人启事每周日以整版篇幅出现在英国三大主流报纸上,持续时间长达两个月。
方励陆续找到了380多名英军战俘的后代,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场漫长的采访。一个又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浮现出来。
没有人能解释方励为什么要做这些。在电影制作期间,他公司的资金链断了,无奈之下,他卖掉全部房产,身负千万债务。直到现在,他还在租房子住。
别人觉得他赔惨了,他却觉得自己赚大了。他感叹,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填补了一段历史空白。
有人问他:“花10年时间扑在这件事上,值得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太值得了,生命没有被浪费。”
他曾说:“假如人生是一片苦海,我只有一只小舢板,但别忘了,我自己是船长。什么时候抛锚,什么时候起航,不管风平浪静还是惊涛骇浪,我说了算。哪里是彼岸,只有我自己知道。”
如今,方励已经71岁,关于衰老和死亡,他早已看得通透。他说:“能好奇到死,就是大赢。”
(右 右摘自微信公众号“最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