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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影对吃讲究。吃螃蟹要吃蟹黄,吃虾要吃中腰,吃鸭只吃鸭舌,吃羊专吃脑花……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挑的食物。许影对吃开始讲究是从父亲去世以后。父亲一辈子节俭,经营米行、酒楼,还有玉器店,结果就落下一个“大善人”的称号,两腿一伸,啥也没带走。许影跪着守灵时,顿悟。他不像父亲,将银子揣在兜里舍不得花。他是想吃啥就吃啥,整个泗州城吃遍了,就去彭城、洛阳、清浦。他座下良驹跑得欢,有时一天赶个来回,就为了吃一碗米线。
皂河距泗州不近,快马加鞭,约莫两个时辰。隔三岔五,许影都会策马去皂河,吃一大碗鱼头饺子。饺子店南依运河码头,推门北望,说是湖,其实就是一片沼泽地,多鱼虾。店主姓黄,和妻女守着码头,只做鱼头饺子。一条白鲢鱼,头拿下,烧汤,肉剔尽刺,捣碎,加香菜、葱花、香油、甜油等作料,饺子皮薄而筋道,馅儿鲜嫩又爽口。黄家女儿正值碧玉年华,剥鱼刺乃一绝。她拿着十寸左右长的弯弯尖刀,左手扣着鱼鳃,右手握刀,照着躺在刀板上的鱼,上下来回割,左右三挑四划,一块肉,齐整拿下,随手一翻,刀尖再剔,除去鱼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那刀板倒像一塘水,弯刀变成一尾鱼,自由穿梭在鱼肉间。吃着鱼头饺子,许影想,泗州酒楼应该拥有这盘饺子。
皂河人说,三年前,黄家人坐着一艘大船来到码头,大船南下,他们上岸,租下码头上一处院落,开饺子店。街上有人讲,黄家男人是为大人做饭的,大人落难,他们才流落皂河;也有人传,黄家女人在雪域高原当过匪,劫了一单大买卖,隐姓埋名来到皂河;更离谱的说,黄家原住在草原,守在码头,是在等一个人……坊间多传说,许影也就是听听。有食客还说,鲢鱼是老黄亲手抓的,老黄捕鱼不用网,拿酒,他来到水边,向水里倒半壶自酿的白酒,鱼就被吸引过来,醉浮在水面。也有人说,鱼是阿黄(食客喜欢叫老黄的女儿阿黄)弹马头琴捕的,琴声招引鱼儿围聚过来。父女俩捕鱼的画面多次出现在许影眼前,很诱惑人。可他每次到店里,黄家人都很忙。有人告诉他,捕鱼是在月圆的夜里。许影就想着有天在满月下看他们捕鱼。当他委婉地向阿黄提出请求时,老黄告诉他,莫听别人谣传,鱼是渔民卖给他们的。许影就厚着脸皮说:“我留下帮你们刷碗吧。”老黄笑了:“饺子汤碗,无油,好刷得很哩。”许影用恳求的目光望着阿黄。阿黄心软了,羞涩地求老黄:“他是真想学。”老黄看了眼身边的女人,女人望了望那匹白马。老黄问阿黄:“想骑马了?”阿黄脸红了。老黄又转过脸对许影说:“一个喜欢骑马远行的人,是不好守着一门手艺的。”许影没接话,让他感动的是阿黄在帮他。这时,女人说:“跟着学吧。阿黄早该学骑马了。”女人开口,老黄只好点头。
许影想借口刷碗先留下,再提出学做鱼头饺子。没想到人家一眼看穿,还同意教他。唯一的条件是教阿黄骑马。
饺子店旁边的马厩刚好闲着,白马拴在里面,许影就在饺子店搭了张临时的床。饺子碗好刷,有时许影刚把碗收拾好放进水盆,一转身回来,碗已经被阿黄刷好了。剔鱼刺,调饺子馅儿,做饺子皮,老黄耐心地教,许影认真地学。可他还惦记着老黄父女是怎么捕鱼的。他们说鱼是买的,可他也没见有渔民送鱼过来。
秋收后的一个月圆之夜,老黄送走最后一位顾客,转身对许影说:“我用这皂河鱼头饺子店换你的白马,你可舍得?”许影一听,愣住了。老黄又说:“如果可以,明天我们就骑白马走。”许影被动地点了一下头,小心地问:“你们去哪里?”老黄笑答:“南方。”
许影以为老黄只是随口说说,第二天起床,却不见了白马。他一转身,阿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他。阿黄说:“你亲口答应送给人家的。”
“他们去哪里了?”许影问。
“等到要见的人,就走了。”阿黄一脸淡定。
许影这才知道,老黄是在天津码头救下阿黄的。阿黄说,他们一直沿着运河行走,直到皂河才住下来,开了个店。阿黄还告诉他,老黄是个修行的人,是守不住店的,自打第一眼看到白马,她就知道他们俩想去南方了。老黄不止一次说去南方,是她拖累了他们俩。这个店,就是他们俩帮她开的,他们说等她成人,能开店养活自己了,他们就去南方。
“你们捕鱼的传说是真的吗?”许影问。
“我是喜欢和他去河边,我拉琴,他用网把浮上来的醉鱼捞上岸。他说买渔民的鱼也不假。”阿黄的声音有点伤感。
“他们等的人是谁?”许影好奇地问。
“是一个曾经在运河行船时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的恩人。他们打听到了,大恩人在泗州城开了米行、酒楼和玉器店,生意很好。只是人早病逝了,恩人的儿子又外出云游。他们去恩人的坟上跪谢过了,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愿。他们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还好有你陪伴。”阿黄的眼里有了柔情。
望着可人的阿黄,许影想到心善节俭的父亲。是继续留在皂河陪伴阿黄,还是买匹马,驮着阿黄一起回泗州城呢?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犹豫,他决定先好好经营一天饺子店,等晚上月亮出来时,再问一问阿黄。
(胡不归摘自《小说月刊》2024年第8期,陈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