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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的足迹踏遍各地,没有猎人不去的地方!
有一次猎人把我带到陡峭的峡谷里,带到刺蔷薇和马林果的荆棘之中。马林果丛里有一只松鸡,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它,我想碰碰运气,朝它开了一枪,还真的打中了,但没有击中要害。我开始追捕这只受伤的松鸡,全然不顾脚下的路。
我追着松鸡跑到长满越橘的山冈上,脚上穿的胶皮靴子的靴底螺纹都被磨平了。冷不防地,脚下一滑,我向山冈下跌落,背包里的铁锅、勺子、水杯摔得哗啦直响,我的骨头也在咔吧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还有三俄丈,我就会落入谷底深潭。据说,上帝保护不喝酒的人和聪明人,魔鬼保护醉鬼和蹩脚的猎手。不是别的,正是魔鬼往我这个蹩脚猎手的脚下塞了一大丛刺蔷薇——我踩在树丛上,不再向下跌落了。
我停住了。喘了一口气后,我望向深潭,这时我才明白,我获得了宽宥,可以继续活下去,真是值得庆幸!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抓住多刺的蔷薇,慢慢地向上攀爬。
我从这一个灌木丛爬到那一个灌木丛,从这一个石块攀到那一个石块,眼看山顶近在咫尺。这时,我突然看到一株正在开花的小草莓,它生长在苔藓蔓生的石块和刺蔷薇丛当中。
现在是十月份,已到深秋季节!树叶几乎全部凋落,严寒降临大地,且已经不止一次下过银霜。在这样的季节里,竟然还有一株小草莓在开花!
我俯下身去,看到在细弱的茎上、在深绿色的叶子下竟开着一朵小白花,它胆怯地望着秋日的世界。圆形的花瓣因霜冻而萎缩,花朵中间露出一颗刚刚结出的草莓果。果实已经变黑,即将死去,小白花也只能再开上一天,最多两天……
此情此景,使我不禁联想起自己从前遇到的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发生在科马利哈火车站。
当时,我正在等车,突然,好像听到一道口令似的,所有候车乘客的头都转到同一个方向。
那里出了什么事?噢,是有一个无腿的姑娘正从那边向这里走来。她双手握着两根木拐棍,半截身子支撑在一个革制的长裙式篓子上面。她并没有身穿烂衫,也没有蓬头垢面,更没有酒气熏天。她是这样的不一般,所以大家都屏住呼吸凝视着她。
她头上戴着一顶特别显眼的绿色贝雷帽,帽檐下面露出淡黄色的鬈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上身穿着卡普纶短衫,嘴唇上涂着口红——口红涂得浓重、鲜艳,轮廓夸张,仿佛带有挑衅的意味。
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与这个姑娘并肩而行,可能是她的母亲。她们俩一直在交谈。这个衣着华丽、嘴唇鲜红的姑娘扮出一副对周围惊愕面孔不屑一顾的表情,她只专注于母女之间的谈话。
就这样,她们走过月台,走过注视着她们的人群。要是姑娘始终保持这种不依赖他人的骄矜神态,该有多么好啊!然而到了月台尽头,姑娘就必须跨越铁轨了。姑娘轻盈的身躯跨过一道铁轨,又跨过另一道铁轨,到了第三道,她的裙式篓子不知为何卡在了铁轨上,并从姑娘的身体上脱落。霎时间,姑娘失去了依托,摔在轨道之间沾满油污的石块上。绿色贝雷帽掉了下来,淡黄色鬈发松散开来,遮盖住了姑娘的面颊和双眸。
不知什么人放肆地大声笑了起来,随即有人冲着他斥骂。
在嘈杂声中,那位妇女把姑娘抱了起来,安放到篓子上,又抖掉贝雷帽上的尘土,给姑娘重新戴好,并精心地把鬈发收拾妥帖,然后她们继续向前走去。
姑娘在跃过最后一道铁轨后,转过脸向我们投来一瞥……
从那时起,她那回眸一瞥的目光深深刻在了我的记忆里。这目光中充满鄙视与傲慢,即使姑娘长大,成为中年女士,她的目光依旧不会改变。但是从那稚嫩的碧蓝眼睛里,我可以读到——在挑衅和傲慢的背后,深深地、深深地埋藏着孤立无援的痛苦。
我分明知道,把这个姑娘与那株不该在那时开花的小草莓做比较,实在是太牵强和平庸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姑娘和小草莓总是同时在我的记忆中浮现——小花没有结出果实,姑娘领略不到幸福!
(金 风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树号》一书,王 娓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