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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

织工的故事

〔美〕特德·姜

从前有个年轻织工,名叫阿吉布,靠编织地毯过着贫苦的生活,但他总想品尝富人奢华生活的滋味。听说哈桑的故事后,阿吉布立即跨过“年门”(一扇能穿越到未来的门),寻找年长的自己。他相信,年长的自己一定既富有,又慷慨。

来到二十年后的开罗,他立即前往富人区,向人打听阿吉布·伊木·塔赫尔。他事先做了一番准备:如果碰上某个认识那位富翁的人,注意到他们相似的长相,他就自称阿吉布的儿子,刚从大马士革回来。但是,他没有找到机会述说这个编造的故事,因为他问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知道这个名字的。

最后,他决定去从前居住的地方,看有没有人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来到那条街上,他拦住一个男孩,问他知不知道有个名叫阿吉布的人住在哪儿。那孩子领着他来到阿吉布从前居住的房子前面。

“可这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呀,”阿吉布说,“他现在住在哪儿?”

“如果他昨天搬了家,那我就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男孩说。

阿吉布简直不敢相信,二十年后的自己仍旧住在这所房子里!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发财。也就是说,年长的自己不可能指点他,阿吉布也不可能按照他的指点发财。为什么他的命运如此不济?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那个男孩也许弄错了。于是,阿吉布守在房子外面,观察着。

终于,他看到一个人走出屋子。阿吉布心里一沉,他认出来了,这正是年长的自己。年长的阿吉布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估计是他的妻子。但阿吉布几乎没怎么看那个女人,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失败:岁月并没有让他的境况好起来。他痛心地望着老两口身上的粗布衣服,直到他们走出视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阿吉布走近自己的房门。他手上的钥匙仍能打开门锁,于是他进去了。屋里的家具什物仍是那么简陋破旧,看到它们,阿吉布又羞又恼:过了二十年,难道他还是买不起好一点的枕头吗?

冲动之下,他来到平日存放积蓄的木箱旁,打开锁头。他掀起箱盖,发现里面满满地盛着金第纳尔。

阿吉布大吃一惊。年长的自己有整整一箱金子,却穿得这么破旧,住在同一所小房子里,就这样过了二十年!明明发了财,却不知享受——年长的自己准是个吝啬、无趣的家伙,阿吉布心想。他早就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可能带到坟墓里去。难道他年老之后,竟会忘记这个道理吗?

阿吉布拿定了主意:这笔财富应该属于懂得享用它的人,也就是他本人。他想,从年长的自己手里拿走这笔财富,应该不算偷窃吧,因为说到底,得到财富的不还是他自己吗?他把箱子扛上肩头,好不容易才扛着它穿过“年门”,回到他熟悉的那个开罗。

他将新到手的财富存了一部分在一个银行家那里,然后随身带着一个装满金子的钱袋。他穿的是大马士革长袍,脚上是西班牙科尔多瓦拖鞋,头上缠着镶嵌了珠宝的科罗珊头巾。他在有钱人居住的城区租了一幢房子,里面铺着最好的地毯,放着最好的长榻。他还雇了一个厨子,为他烹制最奢侈的美味佳肴。

接下来,他去找了那个他很早以前就仰慕的女人的哥哥。女人名叫塔希娜,她的哥哥是个药剂师,塔希娜也在他的药店帮忙。以前,阿吉布不时去那家药店配一剂药,好借机和她攀谈几句。有一次,她的面纱滑落下来,他发现她有一双像瞪羚般美丽的黑眼睛。塔希娜的哥哥不肯让她嫁给一个织工,但现在阿吉布有钱了,他们不再显得那么不般配了。

塔希娜的哥哥同意了这门婚事,塔希娜本人更是高兴地答应下来,因为她早就爱上了阿吉布,正如阿吉布爱上她一般。筹办婚事的时候,阿吉布毫不吝啬。他雇了一艘豪华游艇,行驶在城南运河上,召集了大批乐师舞女,在船上摆开盛宴。宴会上,他将一条最美丽的珍珠项链送给了她。这场婚礼在城里的富人区传得沸沸扬扬。

阿吉布沉浸在金钱带给他的享乐中。婚后的一个星期,他们俩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但接下来的一天,阿吉布外出回来,发现大门洞开,家里的金银器皿被洗劫一空。吓得魂飞魄散的厨子从藏身处钻出来告诉他,强盗们把塔希娜抢走了。

阿吉布向上天祈祷,直到精疲力竭地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他被敲门声惊醒。来者是一个陌生人,他对阿吉布说:“有人要我捎个口信给你。”

“什么口信?”阿吉布问道。

“你的妻子很安全。”

阿吉布只觉得怒火在腹中像黑色的毒液一样翻滚。“你们要多少赎金?”他问。

“一万第纳尔。”

“可我没有那么多钱哪!”阿吉布惊叫道。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那个强盗说,“我见过你是怎么花钱的,像倒水一样。”

阿吉布跪了下来。“我那是在浪费钱财啊。以先知的名义起誓,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他说。

强盗仔细打量着他。“把你所有的钱全算上,”他说,“明天同一时间放在这里。只要我发现你偷偷留了一个第纳尔,你的妻子就会没命。如果你还算老实,把钱都拿出来了,我的人就会把她还给你。”

阿吉布没有别的办法。“好吧。”他说。那个强盗离开了。

第二天,他去了银行家那里,把剩下的所有钱财取了出来,交给那个强盗。强盗打量着阿吉布绝望的眼神,知道阿吉布没有骗他。强盗没有违约,当天晚上,塔希娜被放了回来。

夫妻相拥之后,塔希娜说:“当时我还不相信你肯拿出这么多钱来赎我。”

“没有了你,再多的金钱也不能给我带来快乐。”阿吉布说。说完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的真心话。“但现在我很难过,因为我再也无法让你享受美好的生活了。”

“你永远不需要再给我买任何东西。”她说。

阿吉布垂下头,说:“我觉得,这是对我从前干的坏事的惩罚。”

“什么坏事?”塔希娜问。阿吉布什么都没有说。“有一句话,我一直没问过你。”她说,“但我知道,这么多钱不是你继承得来的。告诉我,这钱是你偷的吗?”

“不是。”阿吉布说,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他都无法坦陈事实,“这钱是别人送给我的。”

“贷给你的?”

“不,这笔钱不需要还。”

“而你也不打算还吗?”塔希娜震惊不已,“也就是说,另一个人出钱筹办了我们的婚礼,支付了我的赎金,你却心安理得?”她泪水盈盈,“那我是你的妻子,还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你是我的妻子。”他说。

“连我的性命都属于另一个男人,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妻子?”

“我绝不会让你怀疑我对你的爱。”阿吉布说,“我向你发誓,我要偿还那笔钱,每一个第纳尔都还清。”

于是,阿吉布和塔希娜搬回了阿吉布的老房子,开始努力攒钱。夫妇俩都在塔希娜哥哥的药剂店里当帮工。后来,塔希娜的哥哥发了财,成了一个香料商,阿吉布和塔希娜盘下了那家药剂店。店里的收入还不错,但他们过得很节俭,家具坏了宁可修修补补也不肯买新的。好些年里,每当阿吉布把一枚金币投进那个箱子,他都会笑逐颜开地告诉塔希娜:这是个信物,表明他有多么爱她。他会说,即使这个箱子盛满了金币,也无法证明他对她的爱。

但是,一次只增加一两枚金币,这个箱子是很难被填满的。久而久之,节俭变成了吝啬。更糟的是,阿吉布和塔希娜之间的感情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淡漠。因为那些两个人都不能花的钱,他们开始彼此憎恨。

就这样,岁月更替,阿吉布老了。日渐衰老中,他等待着那一天——被人偷走金子的那一天。

(王世全摘自译林出版社《呼吸》一书,李小光图) ICatjx0W6bdkgeOHEnpQPis4AZtyCN47cod4hlKxkly6pX4qavrsnPueckIS8Y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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