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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

拯救东风240

孙晓青

经年累月,新藏线上那一串珍珠般的小兵站,沉淀了不少故事。一天,我和某边防团团长同行,上山看望执行任务的部队。投宿库地兵站那天,我把王祥约到我的房间,和他进行了一番夜谈。

王祥是四川蒲江人,中学毕业后去学了汽车修理,1993年12月应征入伍来到南疆。边防团编有汽车连,王祥因为有修车的专长,被安排去学开车。出徒后第一次跟着师父上山,师父就向连里建议:“这个兵可以放单了。”于是,连队将一台运输车交给他,让他在山下负责拉煤。这是他在同年兵中冒尖的开始。

1995年6月山上换防,汽车连领导对王祥寄予厚望,特意把他分配到最艰苦的天文点边防连,进行重点培养锻炼。

库地的冬夜,万籁俱寂。我静听王祥讲述他的传奇经历——

那一年,天文点气候反常,10月份就开始下雪。进入12月,气温一度降至零下30℃,连队前面的小河全结了冰,我们只能到33公里外的冰湖去拉水。

连队的水车是东风240牵引车,车厢上背着一个容量为5吨的储水罐。两名排长带队,我们午饭后出发,乘车来到海拔5000多米的湖边。那个季节,湖水已经退下去不少,露出二三十米的滩涂。我把车停在离湖50米开外的地方,让战士们下去提水。

这时,下雪了。看到战士们破冰打水,又提着桶一趟一趟走得很累,不时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把车开过去。这样就方便多了,大家一字排开,一桶一桶地传递,又快又省劲,半个小时就把储水罐灌满了。

可没想到,当战士们爬上车招呼我启动车时,车轮下陷,车动不了了。如果当时果断地把水放掉,车还是能够开出来的,但我不忍心放水,这是大家一桶一桶灌进去的啊!有的人手上沾了水,手冻在桶把上,皮都被撕掉了。

可不管我怎么挂挡加油,战士们怎么使劲推,车都纹丝不动,反而越陷越深。没办法,我们只好放水,放完水,车还是不能出来。折腾到夜里11点,却毫无效果,车子的3个桥全陷进去了。我让排长给我留4个兵,其他10个人先回去。

我们留下的5个人,挤在驾驶室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去爬电杆,卸下来6根钢丝,想借助车前的驱动绞盘把汽车绞出来。然而还是不行,几根钢丝全被绞断了。

没办法,只好先回连队。走到天黑,我们又冷又饿又害怕。那一带有狼,我们每人捡了一根棍子,手拉着手走。回到连队,已经是第二天下午6点多了。

这次陷车,主要责任在我,我好心办了坏事,心里特别难受。

冬防检查组来到连队。他们有两台牵引车,得知我的车陷住以后说:“没问题,我们去拖出来就是了。”谁知第二天过去后,发现那辆车已经被冻在冰面上了。我们用十字镐刨,刨了一天也没刨下去10厘米,而轮子在土里陷得还挺深。

当晚回到连队,宋副团长对我说:“这车不行了,坦克也拉不出来,只能报废。”我压力更大了。领导那么信任我,而我却把一辆车报废在山上。我整天琢磨着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拆车,把零件弄出来再组装。

连长听完我的想法后断然否决,说:“这是天方夜谭!”我说:“我完全有这个能力,连长,你就让我当兵的经历中少一点遗憾吧。”

我磨了连长一个晚上,最后他终于松口。于是,我拨通防区指挥部蒋主任的电话,说了天暖救车的意思,蒋主任最后说了一句:“让你们连长讲话。”我把听筒递给连长。连长说:“天暖了些,连队周围的冰化了,我们想去试一试。”屋里很静,我能听到从听筒里传出的蒋主任的声音:“可以,但是不要蛮干。”

已经是12月中旬了,团里新调上来的车到位了,我便每天开着这辆车,拉着几个兵去冰湖,开始救车。

我仔细观察过,车陷得很深,但还有操作空间。第1天,我们顺利卸下大车厢板,抬到岸上干燥的地方。第2天,我们拆卸驾驶室时,6颗大螺丝锈死了,我用喷灯烧,再用扳手卸,整个过程只损坏了一扇窗玻璃。第3天,卸下变速器后,发动机就露出来了,但它重达六七百千克,好在我们七八个小伙子,总算用棍棒撬了下来。最难卸的是大梁,螺丝特别大,光是卸那6颗大螺丝就耗费了一天时间。最后起出陷在冻土中的前、中、后3个桥也很费劲。先是用喷灯把冻土烤化,挖开,再用千斤顶往上顶,前桥和后桥就这样被顶出来了;顶中桥时,可能挖得不够深,中桥一下子被顶断了。现在在天文点还能看见那个中桥和一个车轮。

第7天,在距离陷车处100米的地方,我找了一块平地,开始组装这台车。第8天回到连队时,我对连长说:“就剩发动机了,车组装好后,明天就可以开回来。”连长瞪圆了眼睛,说:“是吗?这可是一个奇迹,明天我也去!”

第9天,连长亲自带着八九个人来到现场。但是发动机实在太重,非常难装,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总算装上了。可天已经黑了,我没能兑现把车开回连队的承诺。

之后,我们又用了一天多的时间装前桥、后桥。全车重约6吨,一个桥就有1吨多重。前桥装得还算顺利,没想到装后桥时险情发生了。我们先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来,垫上木头,然后我爬到车底下。可能是战士用撬杠时用力过猛,一个千斤顶突然倒了,我听到车厢一响,赶紧趴下,车厢刚好擦到我的头皮。大家都慌了,纷纷喊我的名字。连长说什么也不让干了:“收工!出了事我没法交代!”

哪能真不干呢?第11天,我们把后桥装好,刹车管接好,但是由于没有中桥,车子没有刹车,也没有电灯。我让战士用手电照明,我慢慢把车往连队开。

爬上天文点达坂时,全连官兵在门口迎接,拼命鼓掌,跳着,喊着:“这是我们的车!这是我们的车!”

没几天,团里的菜车送菜时,把中桥带上来了,我把它装好,这台车的功能就全部恢复了。在这之前,团后勤处杨处长听说我陷车的事,非常生气,在团里的大会小会上点了我几次名。不久他上山检查工作,看见这辆车便问:“这是谁的车?”连长说:“就是王祥那辆拆了又装起来的车。”

杨处长不相信,围着车转了几圈,又直盯着我看,说道:“你小子行啊!我本来想把你调到山下,让你喂猪去呢。没想到你还能把这么大的家伙组装起来。好样的!”

我哭了,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伤心。

1997年,就是这个杨处长,把我调到了团小车班,后来我又入了党。

故事结束,屋里出现一阵短暂的静默。“这么好的故事,你没有给别人讲过吗?”我问。

“没啥可讲的。”王祥想了想又说,“别的兵虽然没有遇到这种事,但吃过的苦不比我少。没必要跟他们讲。”

夜深了,我却久久不能入睡。每天迎来送往的兵站,究竟隐藏着多少戍边故事呢?

(雪摘自《解放军报》,本刊节选,李 晨图) NLRfxBj/kgZ2AXTnHdKOpgF6F9GY7xQNfS1IgGhc1hyFQ6wXEDoxqZKHdwLNic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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