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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舟
崖沙燕雏鸟 韩霄林摄
圆圆的小脑袋、大大的黑眼睛，崖沙燕宝宝挤在巢里，张大嘴巴嗷嗷待哺。它们的父母围着几个小家伙忙来忙去，一刻不得闲。
2024年6月17日，是北京永定河畔的崖沙燕雏鸟成长岁月里普通的一天。它们不知道的是，人类为了它们的命运做了怎样的努力。
崖沙燕是国家“三有”（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保护动物、北京市二级保护动物，得名缘于它们习惯在水边的沙质崖壁和河岸砂岩上安家，但这里也常是人类建设项目的所在地。
永定河边的这处崖壁，是目前北京被发现的唯一一处崖沙燕大规模栖息地，百余个巢穴错落其上，仿佛微缩版的敦煌石窟。但小小的巢穴之上，开来了大大的挖掘机，这里正在进行河道治理和防洪疏浚工程，崖沙燕的家园危在旦夕。
周一早上9点多，生态摄影师韩霄林看到微信群的消息时，心里猛地一沉。
“挖掘机来了，工人让我收拾离开，说是要铲除崖壁并护坡。”鸟类爱好者微信群的一位鸟友说。
鸟友说要铲除的，是位于北京市永定河特大桥东岸的一处崖壁，也是崖沙燕的栖息地。当下正值崖沙燕的繁殖季节，成群的崖沙燕绕着崖壁飞翔，将食物送到叽叽喳喳的雏鸟嘴里。
崖沙燕分布广泛，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的等级是“无危”。长期研究北京本土动物的自然之友野鸟会顾问李兆楠说，传统上，崖沙燕在北京的居留型一直是旅鸟——春秋两季迁徙过境，不在本地繁殖。近10年，北京才有崖沙燕的繁殖记录，而这处北京最大的崖沙燕栖息地被鸟友们发现还不到5年。
2023年7月，永定河泛起洪水，改变了多地的自然地貌。李兆楠挂念着这处崖壁，2024年4月，他专程到这里观察，看看此处是否还适合崖沙燕繁殖。当时崖沙燕还没到来，但不远处有挖掘机在施工作业，他默默地为崖沙燕捏了一把汗。
一个月后，有鸟友惊喜地发现，崖沙燕回来筑巢了。但施工设备还在，鸟友们牵挂它们的安危，商量着谁有空就去现场看看，在群里发照片，分享近况。
过了一个月，挖掘机突然开到了崖壁上方。据鸟友观察，此时至少有1/3的雏鸟还未出巢，约百条生命受到威胁。
韩霄林把崖沙燕遇险的消息转发到近10个微信群，呼吁大家立刻行动。群友们迅速分工：
拨打“12345”热线，有人马上制作了反映诉求的攻略；
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帖，并提醒新闻媒体和自媒体博主关注；
找朋友帮忙，联系记者，给主管部门相熟的工作人员打电话……
崖沙燕受到空前的关注。它们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刷屏了，有人在评论区实时更新最新进展。在社交媒体的讨论中，大部分网友第一次认识崖沙燕，就立马被它们圆头圆脑的可爱模样吸引。
“老鸟人”牵挂更多的则是崖沙燕的安危：万一这片崖壁没了，未来小家伙们还能不能再回到北京？
鸟友们的紧急呼吁迅速得到了回应。
上午11点多，自然之友野鸟会组织的北京迁徙猛禽监测项目的志愿者孙磊健赶到了现场，跟他一起到的还有两辆公务车。永定河旁的这片崖沙燕栖息地人迹罕至，汽车无法直接驶入，下车还需要徒步约20分钟。平时除了施工队，只有少数的钓鱼爱好者、游泳者和观鸟爱好者光临此地。
两辆公务车上下来七八个人。“是你打的电话吗？”其中一个人问。“不仅是我，很多人都打电话了，大家特别关注。”孙磊健回答。
孙磊健了解到，在场的工作人员来自水务部门、园林部门、建设单位和当地政府相关部门等。孙磊健向他们介绍了崖沙燕的生活习性，并展示了自己拍摄的照片和视频，“他们对崖沙燕了解不多，但很感兴趣”。
在现场，政府相关部门一行人很快决定：立刻停工，并召集其他相关部门讨论接下来的计划。孙磊健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发到了群里。
12点10分，崖沙燕栖息地附近长兴水源净化工程施工单位的负责人耿占东收到通知：“施工区域有鸟类栖息地，要采取保护措施，立即停工。”
崖沙燕的栖息地附近有两个工程项目在同时进行。耿占东负责的施工项目需要在崖沙燕的栖息地附近做一个围堰，本来计划马上开挖，浇筑混凝土。如果动工，可能会产生震动，导致疏松的沙土崖壁滑坡，破坏崖沙燕的巢穴。
崖沙燕在筑巢栖息 陈其保摄
以夏候鸟身份“北漂”的崖沙燕，繁殖期在5月至7月。秋天，崖沙燕幼鸟身强力壮、学会飞行后，崖沙燕一家将一起离开北京。经过讨论，施工队准备待崖沙燕迁离后再施工。
危机出人意料地迅速解除。从早上9点鸟友最先发出警报，到下午4点施工方、政府主管部门和鸟友代表在烈日下达成共识——停止施工，并研究长久保护崖沙燕的措施，仅用了7小时。
鸟友们希望，把这片栖息地永久保留下来，让崖沙燕每年都能回来。
类似的让步已有多次。2021年，为了保护崖沙燕栖息的沙岛，石家庄正定县滹沱河上一座500米长的跨河大桥西移了40米，如今这座沙岛成了崖沙燕保护区；2022年，河南商丘的一处在建公园内发现了数百只崖沙燕的家，项目工程因此设置了保护区，重新规划了施工时间和区域。
下午2点30分，讨论崖沙燕保护对策的会议准时开始。中国观鸟会会员吴玮赶到了现场。会址就在崖沙燕的栖息地附近。水务部门、园林部门、属地政府、建设单位、施工单位等各方代表都到了。一行人顶着高温酷暑，先查看了崖沙燕的巢穴，然后站在河堤边上开始商议。
沟通过程比吴玮预想的顺畅得多，大家达成了几点共识：崖沙燕的繁殖区域暂停施工；在周边布设围栏和提示牌，防止人们靠近，干扰崖沙燕活动；后续将召开专题研讨会，邀请包括鸟友在内的代表参加，制定兼顾工程功能和保护崖沙燕栖息地的施工方案。
崖沙燕脱险了，也出名了。社交媒体上，有不少人分享在崖沙燕栖息地新拍摄的照片。
处于繁殖期的野鸟，人类不宜过多打扰。目前，永定河边的崖沙燕栖息地已不允许人们靠近。但减少关注也意味着不容易及时发现危机，两者该如何平衡，又一次引发了人们的思考。
（胡不归摘自微信公众号“南方周末”，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