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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

白夜

耿立

有一年的秋夜,我跟着父亲到菜园里去给白菜浇水。父亲在前面挑着水桶,我在后面提着罐子。我看到好多白色的蜻蜓和蝴蝶从父亲的水桶和我的罐子里飞起来。我感到惊奇,四下一望,月亮出来了。月光就如长着翅膀的蜻蜓和蝴蝶,栖落在村里的屋子上、树枝上。我们刚到菜园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井口黑乎乎的,像无神的瞳仁。现下月亮出来了,那井沿也亮了,明晃晃的,井沿上趴满了蝴蝶和蜻蜓。

我趴在井沿上,往井里看。我吃惊了,那是一井筒的月光,真亮啊!我想到白糖和冰糖,是那种甜的结晶。第二天,我早早起来上学,地上有霜了,我猜是昨夜的月光结冰了。

儿时的乡下,有月,也有夜,更有故事与传说。月是故事的背景,有了月就有了间离效果,故事里的鬼怪、花妖便变得不再阴郁。母亲给我讲过一个发生在雪夜的故事,母亲坚信那故事是真的,她说这是她奶奶亲口说的。

那是一个雪后的月夜,天地间一片银白,仿若进入白夜。在这个白夜里,村头的老奶奶在给重孙子做虎头鞋,快到年关了,城里的孙子要来老家拜年。老奶奶就趁着月光,坐在灯下做针线活儿,屋里的灯光还没有月光白亮,老奶奶索性吹熄了灯,让月光透过窗户挤进来——屋里屋外都是白夜了。

老奶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她发白如雪、皱纹如线。她绣完了一根绿色的线,那是老虎的胡须,正要用红线绣老虎的眼珠,可是她怎么也无法纫上针。老奶奶迎着月光,举起细针,针鼻里也透出了银银的月色。

白夜下的乡村,像一幅山水画。老奶奶觉得,今夜的月光是水,可以听到月光流动的叮咚声。老奶奶拿着针线,想起她嫁到这个平原小村时,也是有雪的时辰。她又想着孙子的儿子该是怎样的虎头虎脑。

小村里静谧得只能听见老奶奶的针线从布里穿过的声响。这时的白夜,就像把小村裹在了梦里,不知是真是幻,也许老奶奶就是坐在梦的边缘也说不定呢。

就在这时,笃笃的,有了拍门板的声音。

老奶奶疑惑了,都什么时辰了,还有邻居来敲门?虽然眼睛花了,但耳朵还好使,她侧起身子,看是否起风了。不是风呢,风早息了,外面只是银银的白夜。

这时,雪地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老奶奶听到一个声音:“这雪好大啊。”

老奶奶疑惑地站起来,看到一个黑影站在窗户边上,站在屋檐下的银银的月光里。“谁呀,这么晚了,有急事?”

老奶奶把针线放下,那老虎的眼珠还剩一半没有绣完。老奶奶打开窗子,把月光和雪的白放进来。

屋檐下站着一个小姑娘,脸红红的,用手勾着辫子,显得有些害羞,又有点儿紧张。

老奶奶问:“小姑娘,这么晚了,到我家来有事吗?”

小姑娘点点头,说:“老奶奶,我求你一件事,行吗?”

“哦,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我——老奶奶,我是你的邻居呀。”

“邻居?”

“是的,我就住在你家附近,我每天晚上才出来,每次我都看到你在窗口绣东西。”

老奶奶相信了,村里的好些年轻人她都不认识。每次到街上,总有很多人喊她“老奶奶”,她每每点头答应,说“老了,老了”,然后就从人前走过。

“孩子,你有事,给奶奶说吧!”

“老奶奶,我想和你借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布。”

“哦,红布?”

“我们要做一个游戏,少一块蒙头的红布。快到年关了,凑着这白夜,大家说,我们借一下唢呐啊,喇叭啊,锣鼓啊,红布啊,就在今天夜里娶亲呢。”

“哈哈,亏得你们这些小黄毛想得出。红布,红布,奶奶去找。”老奶奶站起身,走到一个黑黑的老式木柜前,翻找起来。这里是小小的鞋,那里是破旧的衣服,在柜子的底部,老奶奶终于找到了一块红红的绸布。见到这绸布,老奶奶的嘴角翘了起来,荡漾着笑意——这是老奶奶出嫁时用的蒙头红,在唢呐声里,一顶轿子把她抬到了小村里,此后六十年,她都没离开过这个村子。在这个白夜,老奶奶把年轻时的蒙头红找了出来,她的心口就像砌了个蜂箱,里面储满了花蜜。

老奶奶把红布递到窗外,说:“记着,这是奶奶的宝物,要爱惜。”

“好的,老奶奶,天亮了,就还你!”

小姑娘接过红布,在月亮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小姑娘向老奶奶深深地折下身子,鞠了一个躬。

小姑娘走了,刚到大门口,就有很多人跑过来,把蒙头红给这个小姑娘蒙上。老奶奶探出身子,仔细探看——这些孩子的身后,都拖着细细的尾巴呢。

哦,知道了,年关将近正是老鼠娶亲的时候。老奶奶想起一张年画,画上是一群老鼠抬着轿子,举着花灯,扛着彩旗和嫁妆,吹吹打打地走着。老鼠新娘微微掀开轿帘羞涩地四下张望,新郎戴着礼帽,扬扬得意地骑着蛤蟆。奶奶想到儿时她的奶奶曾告诉她,年关是老鼠娶亲嫁女的吉时,人要早早上床睡觉,不可以开灯,不然会影响老鼠办喜事。这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却还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真切。

她当时问自己的奶奶:“这是真的吗?”奶奶一本正经地说:“半夜老鼠就要娶亲了,你要把鞋藏好,不然老鼠就偷走当花轿了。”

老奶奶想到这里笑了,老鼠成不了亲,那一代代的就无法延续了,那十二生肖也就断了,那麻烦的事也就多了。老奶奶想,等重孙子到家里来的时候,她要把这亲眼看到的一幕讲给他听。

门外热闹起来,唢呐响了,好像呼呼的风声。在白夜里,老鼠的娶亲仪式正在进行。

这时村子里静极了,好白的夜啊,好白的月!

老奶奶发白如雪,皱纹如线。“我再把这根线绣完,老虎的眼睛就睁开了。”老奶奶关上窗子,但关不住的月光还是挤进来了。

在这种有月亮的夜,人与老鼠,或者花妖是该有故事的。

月来到人世,不只为朗照,还是一种朦胧的遮蔽,为故事覆上一层幕布。

(春 潮摘自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灵魂背书》一书,刘 璇图) LNkDNjzGFsow3kszn1d31/mSvUXkQr2j2UnIC+W7a8bh0khENtQOGzYs+EIKDU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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