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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1979年出生于新疆,母亲是当地的农业技术员。李娟从小跟着外婆在四川长大,童年时期的她长期辗转于新疆、四川两地。
李娟从小很“笨”,到了5岁说话还不利索,经常被人笑话。此后李娟便更加不爱说话,终日待在家里,趴在窗台上淡然旁观着外面的世界。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李娟偶然看到一张旧报纸,就把自己认得的字挨个儿念出来,发现竟然能组成一句自己尚能理解的话。这种奇妙的体验让李娟大为震动,“好像写出文字的那个人无限凑近我,只对我一个人耳语”。
从此,李娟爱上了阅读。外婆拾废品捡来的破报纸、旧杂志,李娟挨着读了个遍。在那堆“破烂”里,李娟印象最深的是一本名为《小王子》的小书,虽然当时还弄不清作者想表达什么,但阅读带来的那种快感,让李娟欲罢不能。
上小学3年级的时候,李娟跟着母亲回到新疆生活。母亲单身,当时有两个追求者。母亲征求李娟的意见。小小年纪的李娟哪里懂得大人的事情,但她怂恿母亲选择了其中一个——“那人家里有一面摆满书的书架,令人神往”。最后,李娟得偿所愿,但母亲的婚姻变得一塌糊涂。继父嗜酒如命,母亲历经了8年的混乱人生。后来,母亲开始做废品回收生意,这更是乐坏了李娟。她成天躺在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书海中,蚕食鲸吞般进行着毫无选择的阅读。
童年的李娟,境遇并不乐观:在学校成绩太差,被老师区别对待;放学路上,被男同学霸凌,“当作人肉沙包踢来踢去”;回到家里,又常常被醉酒的继父呵斥、辱骂……但好在阅读为她打开了一扇治愈的窗,让她能忘记烦恼,任由自己在书海中畅游。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可以随身携带的避难所。”对那时的李娟来说,阅读是孤独苦难童年里最好的慰藉。
李娟对“考大学”没什么概念,她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才十多岁,就神经紧绷得“好像要为一生负责”。老师讲课她听不进去,课后作业她也不想写,高中时期的李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差生。
李娟其他科目的成绩尚可,偏偏文科成绩差得一塌糊涂。高三的一次英语考试,李娟提前打好了小抄,却不小心在开考前最后几分钟将其落在教室讲台下。李娟很害怕,遂逃回宿舍,把床单一卷跑回了家。至此,李娟的读书生涯被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知道此事的外婆哭了,母亲也哭了——不上学,孩子以后可咋办?但李娟自己很高兴,觉得辍学后就可以不受管束地干其他事了。她跟着母亲收废品、做裁缝、卖杂货,偶尔浪漫一下,在日记里写一些漂亮的句子:“抬头望向窗外,那一汪蓝天蓝得令人心碎。忍不住放下衣料,把针别在衣襟上,锁上店门出去了。”
李娟也曾一个人揣着5块钱,跑到乌鲁木齐一家黑作坊做流水线女工。她做得慢,吃得多,很不受老板待见。有一次,作坊里丢了2个煤气罐,老板娘硬说是她偷的。李娟为了能留下来赚钱,没有反抗。那段时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一个能帮她买秋衣秋裤的老板干活”。
打工不易,李娟想改变生活,就拿着自己的文章跑到《中国西部文学》杂志的编辑部去投稿。就在那时,她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刘亮程。刘亮程是新疆作家,那时他刚出版《一个人的村庄》,名气很大。读完李娟的文章,刘亮程很喜欢。社里有编辑怀疑李娟抄袭,刘亮程说:“这只能是野生的。她找谁去抄?中国文学中没有这样的范本让她抄。”
虽然第一次投稿被退了回来,但受到行家的鼓励,李娟之后写得更起劲了。回到作坊后,李娟身上没有钱,工资又迟迟不发,她找到同学借了些钱,凑合着过了个把月。好在李娟所在的作坊附近有很多来自她老家富蕴县的人,母亲托当地的夜班车司机打听到李娟的下落,把她带了回去。
物质上的贫乏尚能忍耐,精神上的乏味必须要有所寄托才能化解。在阿勒泰漫长萧瑟的冬季里,阅读和写作成了李娟对抗无聊生活的武器。2000年,外婆意外摔倒中风,李娟前去陪护。在外婆的病榻前,李娟写成了对她个人而言极为重要的一部作品——《九篇雪》。在新疆生活数载,李娟积攒了大量独特的生活体验和见闻,当这些往事和感受流淌到李娟的笔尖,便成了一篇篇浑然天成的散文和随笔。次年,重返乌鲁木齐打工的李娟,将《九篇雪》投稿给《人民文学》杂志,喜获发表。这是李娟第一次得到主流文学杂志的认可。也正因为这部作品,李娟意外地获得了去阿勒泰市委宣传部工作的机会。
在新单位里,李娟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终于可以踏实地进行创作了。记忆中一家人在阿勒泰的日常生活,在李娟的心底和笔下疯狂跳动,之后这些文字被结集为《阿勒泰的角落》和《我的阿勒泰》。在那些鲜活的文字里,澡堂、蝗虫、采木耳……这些看似琐碎乏味的事物有了新的风致。对于那个前半截用来做生意、后半截用来生活的,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的裁缝铺,李娟在书中这样写道:“墙皮突然掉下来一块,也是被锅里炖的风干羊肉溢出的香气酥下来的。”
阿勒泰的牧居生活为李娟的写作提供了充足的养料,但在李娟心里,自己仍然只是途经这片土地的旅者。进机关工作的第5年,揣着5000元的存款,李娟辞掉了稳定的工作。
在南方闯荡半年后,李娟偶然间看到人民日报社发起的非虚构创作招募计划。拿到创作赞助后,李娟回到阿勒泰牧场。她先是跟着哈萨克族牧民扎克拜妈妈辗转于四季牧场,随后又跟随居麻一家去往冬牧场,在地下一米深的地窝子里生活了3个多月。
正是这段艰难的荒野之旅,让李娟开始重新审视这片“旅居”20多年的土地。“如果没有这段经历,我也和你们一样,觉得耕种就是远远的风景。”李娟从旁观者变为参与者,那些从土地里、从生活里生长出来的感触喷薄而出,她没日没夜地写成了《羊道》和《冬牧场》。
在那片遥远的牧场,李娟用语言细腻地还原了一个美好的诗意世界,那里有天然的风物、真实又治愈的人性和物性,以及藏在日常生活里的某种无法言说的生命寓言。她不厌其烦地写着琐细的故事,写扎克拜妈妈如何做出一张黄金馍,写舞会上求爱的小伙子的憨态……而在细致之外,是对辽阔、宏大精神世界的求索:“这里是大陆的腹心,是地球上离大海最遥远的地方。亚洲和欧洲在这里相遇,这是东方的西方,西方的东方……但是在这里,真正属于我的世界只有脚下的小路那么宽。”
那么宏大,又那么孤独,而孤独也是李娟童年生活里永恒的主题。母亲和外婆的爱,给了她缓解孤独最好的解药。
李娟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在《遥远的向日葵地》里,李娟用很多篇文章回望多年前与外婆相处的日子。外婆老了,常常做梦,醒来后便要同李娟讲梦中发生的事,而隔天再讲,却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故事。被李娟纠正后,外婆会停下筷子,迷茫地想好久。这种纠正,让李娟恍然意识到“外婆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当外婆以96岁高龄去世时,李娟觉得“她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而是死于等待”。寥寥数字,就将孤独表达到极致。
而李娟笔下的母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纵使生活百般刁难,她也总有办法破解。在得知女儿在外租房后,母亲不顾山高路远,顶着茫茫风雪,背着、扛着、抱着三五人份的行李,还带着2根二三米长的树干,倒了3次车,去给李娟布置小窝。在《遥远的向日葵地》里,李娟这样写在地里劳作的母亲:“于是整个夏天,她赤身扛锨穿行在葵花地里,晒得一身黢黑,和万物模糊了界线。叶隙间阳光跳跃,脚下泥土暗涌。她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于大水之中,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来。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的生长啊……”这些细碎的、满是生活情趣的描写,读起来丝毫不觉得累赘,反而在不知不觉间将读者领进更为广阔的天地,再让他们像上帝一样,低头看一眼渺小孤独的自己。
从《遥远的向日葵地》《冬牧场》《夏牧场》到《阿勒泰的角落》,李娟写尽草原人苦寒单调的生活、人类一代又一代重复的命运。这类主题本身是沉重的,但在她的笔下,世间万事皆不寒凉、不消沉,尽是温热快乐的细节。
李娟像一个天真的画师,更像一个独行的英雄——入眼皆风景,耳闻是诗歌。她认清苦难,咀嚼孤独,进而在任何一片土壤上都能一生向阳,随万物生长。
(绮 窗摘自微信公众号“投稿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