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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外阴云密布,窗外两个女孩儿在讨论雪什么时候下。我的思绪竟也跟着飞了出去,险些忘记,我要等的人,也曾与我赴过一场风雪。
“你好啊,麦子。”熟悉的声音,瞬间将我拉回现实。当我循着声音看向这张美丽清纯的脸庞时,思绪又情不自禁地飞到了千里之外,飞向那个潺潺的春日。
2015年“五一”小长假,我兴冲冲地从西安跑到洛阳去赏牡丹,谁知牡丹的花期已过大半。无奈之下,我沿着洛河边漫无目的地闲逛。看见不远处几株开败的白牡丹旁聚了几只蝴蝶,我淡淡地说:“你好啊,蝴蝶。”
“你好。”我被身后骤然而至的回应吓了一跳。
“我们认识吗?”
“不记得了?去年平安夜,你在我们宿舍楼卖苹果……”
我推想,我们是一所学校的,去年平安夜她买过我的苹果。
她问我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当我说明缘由后,她笑着说:“原来此蝴蝶非彼胡蝶。‘人道洛阳花似锦,偏你来时不逢春。’不过你也别扫兴,我带你去看花。”她家就住在洛阳,她开车载我去了邙山。那里地势高,牡丹花期未过。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个美丽爱笑的女孩儿——胡蝶。
我跟胡蝶已经两年没见面了。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胡蝶说。“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我怎么可能不来?”我开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胡蝶如今言语中的拘谨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送你的,新婚快乐!”我递上礼物。
“哇!好漂亮,是老铺黄金的蓝翅蝴蝶,我在SKP见过。”
胡蝶接着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约在这个地方见面。见我实在猜不出来,她指着墙上的海报,说:“这是我写的哦,是不是很像当年通州商场的电影海报?”
2017年秋天,胡蝶读研二,而我才考到北京。胡蝶去车站接我,那几天她俨然一个大忙人,为电影节做宣传策划的工作。为了让我看她写的海报文案,她拉着我从北京海淀区一直找到通州一家偏僻的商场,我们看着滚动屏上一闪而过的海报傻笑。滚动屏每40秒更新一次,我们俩每40秒就会发出奇异的傻笑声,引来不少惊诧的目光。
小小的成绩,总会成为成长路上无比闪耀的光芒。想起这些,我感慨地笑道:“当年可真傻啊,我当时都没好意思说,你写的海报文案上介绍的电影也太冷门了吧。”
“原本想着,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没想到,那时好像成了一个顶点。那时,咱们俩关系也最好……”
2018年,胡蝶硕士毕业。她在学校旁边租了间客厅隔成的单间,房子宽敞干净,有向南的落地窗。在见识了世界的广阔之后,我们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只是不承想,迎来的却是生活的黯然一击。
一天晚上,胡蝶给我打电话,我立马赶过去。隔板墙倒了。地上新拼接好的毛绒地毯、床上粉色的蚊帐、美少女四件套和屋里的石灰块、烟尘混杂在一起,现场一片狼藉。胡蝶押了半年的房租,但二房东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急得要报警。胡蝶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先吃火锅吧。火锅食材是提前买好,原本用于周末庆祝乔迁的。
胡蝶点上一支蜡烛,纱窗被戳了两个洞,我想拉上窗帘,没想到手一碰,窗帘带着罗马杆一齐垮了下来。胡蝶笑得前仰后合,走过来,一把扯掉纱窗说:“反正不用赔!”
她拉着我踩在石膏板上,踩在床上,又踩到桌子上,嘴里说道:“前面是卧牛台,前面是苍龙岭,西峰就在前面。我们继续前进!”
这是当年我们爬华山的路线。
我们就在这一片废墟上吃着火锅、喝着红酒,拆掉罗马杆的两头当话筒,唱一会儿歌,跳一会儿舞,无法无天,大闹了一场。
胡蝶招手叫服务员,要点一瓶红酒,我下意识地制止她。她摆摆手,说:“喝一点没事的,幸好发现得早,有惊无险。你看,我都能写海报文案了。”
“现在想想,那天晚上,太挫败了。”
“也很辉煌啊!我带着你又爬了一次华山,干了很多神奇的事。”胡蝶说。
自从在洛河之畔相识,我和胡蝶很快便熟络起来。她在学校的活动多,我常帮她带饭,有时她主持晚会,我就充当小助理。她教我化妆,教我如何跟各个社团的负责人打交道。一个外向、明艳、奔放,一个内向、普通、内敛,我们却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我把考研的想法告诉胡蝶。她信誓旦旦地说:“凭你当初卖苹果的那个劲头,考上双一流大学市场营销专业的研究生肯定没问题。考研,也算我一个。好事成双。”
鬼使神差,我答应和她一起去爬华山许愿,以示决心。“结果从华山下来,咱俩得有一周没见面吧,都在宿舍躺了7天。”胡蝶说。
从那面墙倒了以后,很多事情也都跟着变了。胡蝶说,有个剧组想请她去跟组写部戏,马上就走。就这样,胡蝶离开了北京。她时常从横店发来消息。因为疫情,许多剧组停工,她只能接一些群演的工作来维持生计,或者串场帮着写写演员小传……后来她的消息就越来越少。
我进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市场部,做了一名销售。
2021年,胡蝶家中出事,我去洛阳看望她。她挽着我的手苦笑着说,她妈妈那段时间被检查出患有尿毒症,每个月都需要透析,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她只能放弃驻组的机会,回了老家。但她未向我提起,当时她已被确诊为肺癌早期。
之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公司在澳门设立分公司,我作为市场部门的业务骨干,被抽调到澳门工作。
“麦子,你还记得那年西安街头的初雪吗?”
考研前两周,胡蝶说神经绷得太紧了想去逛街放松一下。我们沿着城墙根儿闲逛,胡蝶问我将来的打算,我说进世界500强的大公司,当最厉害的销售。她说将来她一定要过光芒万丈的生活。从一家店里出来,我们迎上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后来,胡蝶真的展翅高飞,考上了心仪的电影学院。而我,落榜了。
“真不该陪你去看那场雪!又苦哈哈考了一年。”我说。
胡蝶笑得前仰后合。结完账,我们走出餐厅,踏入雪中。胡蝶忽然拉住我的手说:“那天,我们说了好多话,有一句话到现在我还记得——麦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声“最好”,寻觅觅,意难平,泪满流。
胡蝶指尖的温度在我手心跳动,融化了我心中的冰凌。也许躲起来,独自疗伤,是胡蝶慢慢走出泥潭的最好方法。我不能怪她选择了对我隐瞒。
我们俩拉着手在雪中走着,她的脸庞被雾气轻轻笼罩,眉眼惊鸿,我仿佛看到了洛河边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好啊,胡蝶!”
(王 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