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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

阿梁的植物王国

孙频

漂泊多年返回家乡的我,迫不及待想去探望阿梁。

阿梁是我的发小,从未出过远门。几年前他父母相继去世了,唯一的姐姐嫁去了远方。如今,他孤身住在大海边的红树林里。

第一次去看他的时候,我很是吃惊。他的那两间棚屋都是用从山林间砍下的树木和竹子搭建起来的,又因为这里的红土地过于肥沃,阳光又很强烈,就是把一根扁担插进土里都能立刻发芽,所以,他用来搭棚屋的那些树木,被插进土里之后又复活了,纷纷抽出枝条长出新叶。这些郁郁葱葱的枝叶全都交缠拥抱在了一起,使得两间棚屋都变成了绿色的。猛一看,两间棚屋不像搭建起来的,倒像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两棵房屋形状的巨大植物——活的,而且还在继续生长。

我走进那棚屋一看,好嘛,地上连层砖头都没铺,直接就是沙土。屋子中央盘着一张茶几,野趣横生,是用老荔枝树的树墩做成的,周围几只凳子则是用荔枝树的树干做的。

我发现墙上长着很多花,却看不见花盆,凑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在树身上挖出了一个个小洞,再把泥土和种子塞进去,于是那些树洞里便慢慢开出花来,最后织成一张花毯。更有趣的是,这毯子也是活的,而且随时在变换颜色。我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生物的身体里,还能清晰地听到它的心跳,这种感觉既奇妙又震撼。阿梁走到我旁边说:“这些花是夜香木兰和胭脂掌,花期很短,但它们开花的时候,就像绽放的烟花,绚丽极了。这是金盏花,在白天经历了炎热之后,它会在夜间发光,满墙的金盏花能把整间屋子都照亮,连电灯都省了。其实大自然是什么都肯送人的,只要是它有的。走,出去看看我的其他伙伴。”

出了树屋,走到水塘边我才发现,水塘边上种的全是花和树。阿梁边走边介绍说:“这是龙舌兰,还没有开花,它在生命的头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内都不会开花,最后开花的时候总是在夜里,花朵高悬如照明灯。它把自己所有的食物和水分都供养给了花,一旦开花,它就会死去,所以它一生只开一次花。这是红杉,最老的红杉能活到数千岁,比人类长寿多了。仙人柱也算长寿,但只能活到七十多岁。我这棵仙人柱已经开过一次花了,它开花的时候特别像个淑女,优雅而专注,而且只开一夜,所以被称为‘黑夜王后’。它会把自己的美发挥到极致,它开花的时候,夜空里飘荡着的全是它的花香,简直美得像一个传奇。这是三齿拉雷亚,它的绰号叫‘女总督’,因为它会把周围的水资源全都据为己有,不愿与别的植物分享。”

我过去摸了摸女总督的叶子,阿梁立刻制止道:“不要摸,它是能感觉到疼痛的,而且植物对创伤和疼痛还有长期记忆,会把这记忆遗传给下一代。”

我用嘲笑的口气问了一句:“那植物会睡觉吗?”

阿梁点点头,认真地说:“当然。植物看到天黑就知道要睡觉了,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它们又会醒过来。如果你把它们的叶子摘光,它们就会失明。你猜植物失明了会怎样?人一旦失明,听觉就会变得灵敏,而植物失明了就会拼命生长,个头会比周围的兄弟姐妹高出一截。我猜测,这可能是出于植物的一种天真的想象,它们根据自己当种子时的童年记忆,认为只要拼命生长,就能钻出土壤看到阳光。”

阿梁的说话方式让我有些惊讶。他兴致勃勃地说:“你过来看,这一片的植物都是‘杀手’。这是食鸟树,会把小鸟捉住并‘囚禁’起来;这是狸藻,它会从水里捕水蚤;这是圆叶茅膏菜,它的胃口比较大,也不挑食,它甚至可以把一个人‘吃’下去。”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同时也暗暗惊叹阿梁拥有的这个植物世界。阿梁又走到我前面了,他说:“这个你见过吗?”我连忙跑过去,只见那是一棵不起眼的植物。阿梁笑着说:“看着不起眼吧,这是著名的茄参,也就是曼德拉草,传说一听到它的叫声人就会死掉,所以古代欧洲人采摘茄参的时候还会举行一些专门的仪式,然后大家围绕着茄参跳舞,并尽可能地和茄参讲一些关于快乐和爱情的话题。不过你放心,它其实并不会叫,它的魅力全在传说里,它算是植物界的巫师吧。”

他继续往前走,折下一段树枝递给我,说:“你尝尝,这是牛奶树,其实它还有一个更可爱的名字,叫木牛。它的枝干和树叶里藏着的汁液和牛奶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真像一头木牛。”

我把折断的树枝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下,还真是有牛奶的味道。他又说:“你看这里,这是阿福花,割开它的根块就能喝到美味的阿福花酒,它的根就是一只藏在地里的酒坛子。这是槭树,割开它的树皮会流出甜美的糖浆,我割一点儿给你尝尝。”

我又尝了一口,真有一种独特的甜味。我羡慕地说:“植物什么都肯送给你啊,你看看,它们送给你屋子、桌椅,还送给你牛奶、糖浆和酒,就差给你送面包了。”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旁边的一棵大树,说:“谁说没有,喏,这不是面包树吗?待会儿你跟我看看夜晚的花园,比白天的还要美丽。”

随后,我们在夜色中开始游园。原来,在夜晚发光的植物不只有仙人柱花,还有灯笼树、蜡烛树,还有一棵夜光树,它通体闪亮,是真正的火树银花。我惊叹道:“好神奇的树啊!”阿梁说:“它的根部有大量磷,磷从树的身体里跑出来,一碰到氧气,就能放出一种没有热度,也不能燃烧的冷光,而且树越大,发出的光就越明亮。”

站在那棵亮晶晶的树下,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我和阿梁又回到了童年,我们正在元宵节的夜晚看花灯。

夜晚的花香竟然比白天的还要浓烈幽深,走着走着,我感觉我们已经被花香托了起来,像羽毛一般飘浮在夜空中。这时,阿梁回过头来,庄重地对我说:“其实我从小就想好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种花种树,我还要种更多的花和树,然后,花又生花,树又生树,当这些花和树壮丽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就是我该去的地方。”

夜色中,这些花草树木,这些树屋、花屋,就像一座活着的不停生长的巴别塔。他将它们一层一层地往上垒,他自己也随之一层一层地往上爬。到最后,在塔到达了它所能到达的极限时,就会变成一个城邦,或者一个王国。而就在那塔的最顶端,阿梁会像个尊贵的国王一样,消隐于自己的王国当中。

(塞里春摘自《钟山》2023年第1期,赵 敏图) L2y6W/ptPKQztekSaeFcOcoe5FNVy8XoD3sJKJiQBgYqKcO2zxWJ//xk0OvGpK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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