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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继杰
1983年,柴继杰考入大连轻工业学院。填报专业时,柴继杰报的是轻工业机械,因为“听起来高大上”,但可能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太多了,他最后被调剂到制浆造纸专业。4年后大学毕业,他被分配到丹东的一家造纸厂,成为一名助理工程师,每月工资66元。
在造纸车间里,重复性的工作日复一日,波澜不惊的生活似乎一眼看得到退休。渐渐地,柴继杰对外面的世界有了向往。他记得第一次到北京时,立交桥带给他的震撼,同时也感到石油化工行业的蓬勃发展势头,于是做了一个决定——报考北京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下文简称“石科院”)的硕士研究生。
备考半年,柴继杰通过了笔试。当石科院派人来对他进行面试考核时,来人既惊讶于造纸厂简陋的环境,也惊讶于4年的工作竟没有消磨掉柴继杰的学习热情。
“其实我最初的想法并不是为了搞科研,而是觉得自己不太适合那个环境。从造纸厂辞职,我父母也不大同意,他们认为那份工作很稳定。可我还是想换份工作,感觉石油化工行业更有发展前途。但是读了两年硕士之后,我也没有发现自己特别感兴趣的研究领域。”于是,柴继杰又跨了一次专业,报考了北京协和医学院药物研究所的博士,攻读蛋白质晶体学专业,由此踏入了结构生物学的大门。
此时已经是1994年。这一年,人类首次克隆出植物的相关抗病基因。100多年前,英国学者发现了植物的抗病基因,证明植物自身具有抵抗病虫害的能力。但直到1994年,科学家才克隆出抗病基因,却不清楚它们的抗病机制,即它们是怎么工作的。几十年来,许多顶尖科学家都想破解这个难题,为防治植物病虫害做出贡献,却都无功而返。
柴继杰在攻读博士期间的研究对象是蛋白质。柴继杰坦言,自己读博士时只是对科研很感兴趣,并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但之后的一次机遇改变了他的职业生涯,他的科研热情和潜力也被充分激发出来。
1998年,年仅31岁的施一公已经是国际生物学界的后起之秀,正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组建自己的实验室。在收到的一堆博士、博士后的简历中,他看到一份独特的履历:一个名叫柴继杰的人,在中国基层造纸厂工作了4年,然后考上硕士和博士,现在又来申请博士后。
施一公觉得这个人有点儿“邪乎”。按捺不住好奇心,他拨通了柴继杰的电话。沟通之后,施一公决定录用这名比自己还大一岁的博士后申请人,理由之一是“能从造纸厂一路坚持下来,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1999年,柴继杰踏上了赴美的旅程。
到普林斯顿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柴继杰就给施一公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会议室里,施一公讲完课题要求和实验设计后,另一位博士后就去做实验准备了,柴继杰却站着没动。
“一公,你能不能再讲一遍?”柴继杰问。
“你听懂了多少?”施一公反问。
“大部分没太听懂……”柴继杰有点儿尴尬。
于是施一公又从头讲起,从最基础的内容开始。
多年后,施一公对这段往事依然记忆犹新:“我预料到柴继杰的基础很差,他来了之后我才发现,他的基础比我想象的还差。”
柴继杰对当时的经历更是难忘:“那时我连最基础的PCR(聚合酶链式反应)实验都没做过,一切都是新的。施老师手把手地教我,他在仪器上操作,我在旁边拿着小本子记。”其实,施一公并不介意柴继杰的基础差,他曾多次坦言:“在我看来,起跑落后但后程全力拼搏的人,很可能有大出息。”
柴继杰丰富的经历还带来一个好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因为知识背景比较复杂,他反而能以不同的方式思考问题,经常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帮助团队突破研究瓶颈。比如某一项实验的温度通常被控制在22℃—24℃,有一天柴继杰突发奇想,想试试将温度设定为16℃会怎样,结果有了新的发现。
在普林斯顿大学,柴继杰度过了5年博士后生涯。“那时,我们一边做实验一边放着老歌,一做就是一天。这是我被新知识密集冲刷,最快乐、最饱满的时光。”他找到了做科研的热情。
2004年,刚成立的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下文简称“北生所”)在美国招聘PI(独立实验室负责人)。这是北生所第一次招聘PI,一共有13位候选人进入最终的面试,其中包括柴继杰。
一天面试下来,评委投票,有6人顺利入选,柴继杰排在第7位,个别评委对他的潜力存疑。最后,是施一公的一句话起了决定性作用:“如果继杰和我竞争同一个高难度课题,我的胜率大约是50%。”
就这样,柴继杰回国了。在北生所的一幢红色4层建筑里,他有了自己的实验室,而对面的“邻居”就是周俭民。周俭民也是从美国回来的北生所首批PI之一。柴继杰和周俭民成了“烟友”。两个人边抽烟边聊工作,越聊越投机。
柴继杰在美国时的一大研究方向,是动物细胞凋亡。他在听周俭民介绍了植物抗病免疫的相关研究后,敏锐地察觉到,动物细胞凋亡体与植物抗病蛋白在生物进化上有很强的关联性,随即产生了强烈的研究兴趣。
于是,双方团队“在最合适的时间做了最合适的事”——2004年,柴继杰和周俭民开始合作研究植物抗病蛋白,探索其免疫机制,3年后有了初步成果,即“诱饵模型”。然而,当他们的论文在《自然》杂志发表后,引发了学术界的质疑,因为“诱饵模型”与当时的主流观点是有冲突的,柴、周二人也因此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周俭民回忆:“那段时间,我们的挫败感是很强烈的,但我慢慢意识到,科学的发现不光是要说服自己,还要说服同行,包括那些最权威的同行。我们只能不断地寻找新的证据,用事实说话,这需要勇气、耐心和策略。”
尖端领域的科学探索往往如同大海捞针,多少顶级科学家“皓首穷经”,也未能找到捅破“窗户纸”的那个点。正如周俭民所说:“科学上有很多偶然性,同一类蛋白有很多变体,哪个蛋白质结构能被成功解析是无法预测的,需要我们勇敢地不断尝试。”
“做科研,勤奋是必需的,因为科研是一场长跑,即使勤奋,10年出不了成果也很正常,科研工作者必须有一颗平常心。”柴继杰说。
终于,在2019年,柴继杰和周俭民的研究迎来重大突破——发现植物抗病小体并成功解析其电镜结构。这破解了困扰植物免疫学界20多年的难题,被视为行业内的里程碑事件。获得未来科学大奖后,对于两个人多年的合作,柴继杰的评价是“高产且愉快”,其中的诀窍就是“不斤斤计较”。
“我们俩都不是社交达人,基本上只专注于科研,没有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闹过矛盾。”柴继杰说,“未来,我们会继续研究植物免疫抗病的新方法,探索新的病虫害防控手段,希望能减少农药的使用。”
(折桂令摘自《环球人物》2023年第17期,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