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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始于5月的某个周一。那天下午,我从波士顿乘坐航班飞往纽约,一下飞机就打了辆出租车去玛莎的公寓。那天曼哈顿阳光明媚,我也兴致高昂。我会和玛莎共度两晚后再回波士顿。幸运的话,我甚至能兼顾生意,打理生意是我此行的借口。
玛莎·加迪斯是我的情人。当我每月出差到纽约时——为了走访第47街上的钻石商或考察麦迪逊大道上小店里的古董珠宝——她总是在租住的公寓里等着我。
自然,我的妻子琼不晓得玛莎·加迪斯的存在。拥有玛莎并不代表我对琼的爱意少了几分。琼是我的妻子和两个子女的母亲,那是我的一种生活。玛莎以及那套位于格拉梅西公园周边地段的3楼公寓则属于另一种生活。
这天,我事先在机场打了电话,玛莎一如既往地在门口欢迎我。我可以称她为金发碧眼的时髦女郎,但那仅仅是表面而已。实际上,玛莎是个艺术家、诗人,将两种报酬不高的职业结合成像样的生活。她从未向我要过钱,然而我每月会坚持留给她一些钱。
“哦,杰夫,亲爱的,好久不见了!”玛莎用我熟悉的温软嗓音说,同时伸手抚摸我的面颊。“只有4周啊。”我将西装上衣挂在前门的衣柜里,将手提箱丢到一把椅子上,然后给了她一个长吻。
按照惯例,第一天的晚餐在公寓里吃——玛莎的厨艺很出色。今晚,当我们在可以俯瞰公园的窗户旁用餐时,她向我介绍这片地区的历史。
“你应该写一本相关的书。”我半开玩笑地告诉她。她刚要回应,蜂鸣器响了,于是她嘀咕道:“可能是谁呢?”
“你的另一个情人。”我戏谑道。
“开什么玩笑!”玛莎走到门边,通过门禁对讲机询问谁在外面,但没人应答。蜂鸣器继续响着,最终她恼怒地打开了门。
我听见玛莎尖叫一声,接着是她跌倒的声音。我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过去,这时才看见门口的男子。他头上套了黑丝袜,手握一把小型转轮手枪。他身后跟着另一名男子,头上同样套了丝袜,端着一杆短管霰弹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我弯下身去搀扶玛莎。
“不许动!”握手枪的男子命令,声音干脆利落,“你是杰夫·迈克尔斯?”
听到他报出我的姓名,我感到不寒而栗。莫非琼知晓了我和玛莎的事,雇凶来杀我?
“没错,我是迈克尔斯。”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们要带走你。告诉这个女人,假如她还想再见到你,就不要报警!”
玛莎仍然躺在地板上,一脸恐惧的表情:“杰夫,他们想要干什么?”
“我想象不到。”
“闭嘴!”握手枪的男子示意另一个家伙将霰弹枪对准我,自己则拿出一支注射器。当他将针头穿过衬衫刺入我的手臂时,我无从反抗。
注射的药剂已经开始起效,我转身对玛莎说:“我会没事的。不要报警。”
接着,他们给我穿上西装上衣,把我推出门,押到电梯口。他们用身体挡着我,直到确认电梯内空无一人后,才用枪抵着我进了电梯。电梯很快到达地下室,他们押着我从后门离开,来到一辆停在外面的汽车上。坐进后座,握手枪的劫匪给我戴上眼罩,我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接着,他命令我躺到后座前的地板上,并给我盖上毯子。根据我的判断,汽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但因为我处在麻醉的状态中,实际的车程也许更久。我不可能集中精神辨别方向,甚至无法确定汽车有没有从曼哈顿的大桥驶过。
此刻,汽车停下,握手枪的劫匪再一次用枪戳着我:“到了,现在不许耍花招。”
他们领我进入一栋楼,走上好几级楼梯,我尝试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但没听见任何声音。这是纽约市某地的一套公寓,但我确定不了其他情况。地板上没铺地毯,我即将被关进去的房间里想必连张床都没有。“你用那只睡袋,”劫匪告诉我,“如果你妻子尽快付清赎金,你就不会待很久。”
麻醉药开始逐渐失效,我尝试跟劫匪讲道理:“你瞧,我戴的这枚钻石戒指价值2000美元。拿走戒指、手表和钱包,然后放了我。”
“这点儿东西可打发不了我们,迈克尔斯。很快,我们会给你在波士顿的妻子打电话,你告诉她,我们想要什么。”
“你们想要什么?”我问道。
“价值25万美元的未切割红宝石。”
“红宝石?!”
“你妻子将在明天打电话给公司经理,传达你的指示,假如他不肯交出红宝石,那么,你得亲自给他打电话。你的妻子会按照我们的指示包装好红宝石,在明天下午飞抵纽约。这个宝石包裹会被留在拉瓜迪亚机场的女卫生间,你妻子会登上下一趟航班返回波士顿,一旦我们拿到红宝石,而且警察未介入,你就能毫发无损地被释放。”
过了一会儿,他们打了电话。话筒被塞入我的手中,我听见另一头传来琼担忧的声音:“杰夫?出了什么事?”
我努力保持平稳语气,答道:“不要激动,我被绑架了。”
“什么?!”
“琼,你要镇定。如果你完全依照他们的吩咐来做,我就不会有危险,千万不要报警。”
“天哪,杰夫!他们想要什么?”
“价值25万美元的未切割的红宝石。你要从公司保险库拿到红宝石,明天带着它飞到纽约。这个男人会告诉你具体要怎么做。”
劫匪拿过话筒:“迈克尔斯太太,我们不会再联络你,所以请仔细听好。”他简单明了地说了她要一步步做的事,包括她应该搭乘明天的哪一趟航班,包裹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我……我觉得我没法那么快弄到红宝石。”琼说道。
“你丈夫会给经理打电话解决这个问题,你只需取走红宝石。按照吩咐来办,他明天晚上就能重获自由。否则他必死无疑。”
没有办法,我只得说出乔治·富兰克林的电话号码,劫匪拨通后,把话筒交到我手里。我向乔治概述了一下情况,强调不能报警。乔治平时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听到我被绑架的消息顿时乱了手脚。
“25万美元的未切割的红宝石?!”他惊呼道,“我们手头根本没有。”
“从特别账户取些钱,向克雷格或莫顿购买红宝石。他们有。”
打完电话,劫匪们给我戴上手铐,并打了麻醉针,把我放进睡袋里过夜。我睡得比预料中香甜,这无疑是强效镇静剂的作用。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劫匪给我拿来一份轻食早餐,包括装在普通玻璃杯里的一杯橙汁和放在纸盘上的一片吐司。
对于我周遭的环境,我说不出多少情况,然而,马路上的噪声偶尔传入房间。我坐在地板上,分量很小的早餐也放在地板上,我很可能早已在另一颗星球上。我知道,劫匪中有一人在房间里监视我,因为他从未说话,所以我怀疑他是那个拿着霰弹枪、沉默的家伙。
我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试图留下记号,也许日后能有人辨认出来。但墙壁很光滑,我弄出的任何污迹都会被轻易地擦拭掉。而我手上有一只会被扔掉的纸盘子,以及一个水杯。
杯子是我留下记号的唯一机会,尽管只是个渺茫的机会,但我一直在等待,直到听见监视者暂时走出房间。我随即喝光橙汁,将水杯底朝天。我的动作很快,利用钻石戒指在杯子底部草草刻下“JM”两个字母。当然,我无法看见自己成功了多少。也许字样根本无法辨识,也有可能十分显眼,劫匪发现后会当即把杯子扔掉,但不管怎样,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吃完早餐后,他们又给我打了一针,我昏昏沉沉,不时打瞌睡。我的眼睛被蒙住,所以无法判断白天何时结束,夜晚何时降临。醒来之后,我立刻大声叫喊,问现在是什么时间。拿手枪的劫匪走进房间,回答说现在是傍晚。他还告诉我,他在等待同伴取回红宝石。
不久,我听见公寓门开了,又响起低低的咕哝声。我屏住呼吸,担心接下来自己随时会吃子弹,或是被打上致命的一针,永远不会苏醒。我脑中突然闪过玛莎蜷缩在地板上的一幕,就是她在门口摔倒的位置。我还记起琼。她有没有带着红宝石飞到纽约?她是否真的关心我的死活?她会私自吞下那批红宝石吗?如果那样,她不仅可以彻底摆脱我这个不忠的丈夫,还能轻松入账25万美元,开始新的人生。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有人走进房间,是那个拿手枪的劫匪。
“你妻子送来了东西,”他说,“刚好按时送到。今天一定是你的幸运日。天黑之后,我们会带你出去,将你丢在某个地方。不用担心,我们无意伤害你。”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慢。他们再次给我一份食物——放在纸盘上的一块三明治和一杯速溶咖啡——然后就去做离开的准备了。我被带着走下楼梯,这次我尝试数了一下楼梯级数。似乎走了4级楼梯,但我相当肯定,我们进了一间地下室。那意味着我被囚禁在3楼。
“坐到后座上去,”劫匪命令道,“不要耍花招!”
他们开车带我兜了快一个小时,至少我感觉有那么久。最终,汽车在路边停下,我被推下车。等我撕掉胶带,扯下眼罩时,他们的车早已没了踪影。
我现在在曼哈顿上城的某处,靠近滨河大道,但我辨认不出准确位置。街角有一个电话亭,我走了过去,虽然双手还被铐着,但从口袋里掏出硬币并不成问题,我很快就拨通了玛莎公寓的电话。
“天哪,杰夫!你在哪里?我从昨晚起就一直为你担惊受怕。”
“我重获自由了,没有受伤。我妻子送来了赎金,我稍后会告诉你详细经过,请马上报警,告诉警方我在——”我伸长脖子向外看了看路牌,“第98街和西区大道的交叉路口。”
我在电话亭里等待着,直到警车到来。
我的说法是我在拜访客户时遇到绑架,玛莎接受了询问,媒体拍摄了照片。回到波士顿后,琼问了我关于玛莎的事。
数周之后,当我提起我需要再去纽约出差时,琼才暗示,她知道关于玛莎的真相:“又去纽约?这一回,你最好离那个客户远远的。”
不过,我当然不会远离玛莎。我回到了格拉梅西公园的公寓,回到玛莎的怀抱,因为那儿永远是我的归宿。
“很高兴你回来了!”玛莎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我想那两天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杰夫,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又不敢报警……”
“那两天对我来说也不愉快。”我说道,我第一次考虑起与琼离婚,迎娶玛莎会是什么滋味。
玛莎轻拍我的胳膊:“亲爱的,赶紧,赶紧上床吧。”
“乐意至极,不过我要先去倒杯水喝。”
我快步来到厨房,刚要把玻璃杯放到水龙头下清洗一下,就注意到杯底有两个刻得粗糙的英文字母——JM。
(天空安静摘自《译林》2022年第4期,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