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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因为山和海

查非

成为“疯子”

电影制作人金国威以拍摄人类极限为创作特色。其实,对他的工作,还有一种更简单的理解方式——他拍的人都是“疯子”。

金国威用纪录片详细记录了不同种类的疯狂:《徒手攀岩》展现了一个人如何在无绳索保护的情况下徒手登顶914米高的酋长岩;《泰国洞穴救援》记录了2018年一群洞穴潜水员如何解救被困在泰国洞穴中的野猪青年足球队;《回到太空》拍摄的是SpaceX的首次美国本土载人航天任务,在镜头的见证下,以疯狂著称的马斯克带领一群航天工程师将两名宇航员送上国际空间站……

他的作品总在发掘这些匪夷所思的疯狂背后的人之常情。正因为他能够理解疯狂、呈现疯狂,他的作品获得圣丹斯电影节观众奖、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以及艾美奖,《徒手攀岩》还获得2019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长片奖。

金国威之所以能够理解“疯子”,或许是因为在很多人眼中,他本身就是一个“疯子”。他是一名职业探险家,4次攀登珠穆朗玛峰,其中包括登上珠峰并滑雪下山。他是全世界第一个登上印度梅鲁峰鲨鱼鳍的人。他的疯狂也不是总能得到理解,所以有时候他只能轻描淡写,“就是山和海的那些事”。

在获得奥斯卡金像奖之前的几十年间,这种山和海的生活方式总要引来一连串的追问:靠爬山就能挣钱吗?看风景也能养活人?没有固定工作,成天在山里露营,开着车到处跑,这跟流浪有什么区别?

最早提出这些疑问的是金国威的父母。他的职业是父母一辈子的心病。尽管金国威出生在美国,从小生活在明尼苏达州,但他童年接受的是传统的中国家庭教育。他的父亲是浙江温州人,母亲是黑龙江哈尔滨人,他们是非常典型的中国家长。在这个家里,大家要说中文、练太极拳、学写毛笔字,如果金国威用英语跟家人打招呼,父亲就会假装听不见,不理他。

金国威有一个大他几岁的姐姐,姐弟俩一度以为世界上只有3种职业:医生、律师、教授。金国威3岁学习小提琴,7岁学游泳,12岁获得跆拳道黑带,他参与的每一项课外活动都是能给履历加分的。如果他们姐弟俩考试得了A-,回家就得接受妈妈的拷问:“为什么没有得A呢?”

年长的姐姐按照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路径一步步走过来,但弟弟金国威在毕业那年宣布,自己不会从“医生、律师、教授”里选任何一个职业,他要做一个Climbing Bum。这是一个当时大部分人没听过的新名词。它是热爱高山攀登的一小群人的内部术语,指的是一辈子以攀岩为生的流浪生活,既不找工作,也不租房子住,晚上睡在自己的车里,白天开车去不同的地方,攀岩、滑雪、冲浪,活在大自然中。

“人们常常问我,我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是什么。他们以为我的答案是攀登某座高山或某次攀岩。事实上,我这辈子最大的冒险,就是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金国威说,“我选择这种活法的时候,我周围所有人都不相信人可以这样生活,我的父母就完全不接受。他们认为没有人想要活成一个流浪汉。”

小时候跟姐姐一起长大,一起奔着“医生、律师、教授”的目标前进,读了很多书,但金国威最喜欢的一本书其实是《霍比特人》。吸引他的是书里所勾勒的那个世界,一个超脱于生活之外的和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阅读让我对生活有了另外一种想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可以做些什么,我开始想象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金国威说。

后来,他在攀岩的过程中找到这个不一样的世界。金国威这样形容攀岩的乐趣:当你在一座山面前时,你需要放下心里所有的计划、设想、期望,只关注于眼前的方寸之地。也许通往顶峰还有数百米,但此时此刻,你只能思考眼前的问题——手应该抓在哪里以求固定,脚应该踩哪里得到支撑,只有这样,才有接下来向上前进的可能。每一次的眼前的微小距离,都是登顶的基础,也正因如此,登山过程中的每一刻、每一步、每一段距离,都充满意义。

“攀登成为我理解世界的一种工具,它允许我去探索野外世界,我喜欢这种走向深处的感觉。在山林间,我找到了最好的自己。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快乐,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清醒地意识到,活着是有意义的。”金国威说。

现在,金国威已经成功将这种少见的生活方式变成一份稳定的职业。他是目前世界上少有的极限运动专业摄影师,在高海拔、极地状态、海洋深处等极端自然环境中都能完成拍摄。作为知名导演,金国威会受邀参加大大小小的电影活动,但他依然是活动现场最特别的人。大部分时候,他是合影里肤色最深的人,他的西装看上去也很扎眼,因为只有他的袖子被手臂的肌肉撑得鼓起来。

直到人生的最后,他的父母都没有真正理解他的这份职业。他们之间更像达成了一种接纳的妥协,至少儿子可以挣点钱养活自己。也许,他真的能把山和海之间的乐趣,变成一种谋生的工作。

寻找答案

现在的金国威有两个版本,城市的与山间的。城市版本的金国威是电影制作人,平时往返于不同城市,西装革履地见合作方、参加媒体活动。山间版本的金国威穿户外运动服,喜欢攀岩、滑雪、冲浪,露营的时候总是笑着宣布:“我在睡袋里睡得最香!”

不同版本的金国威构成了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职业探险家,在城市和山间来回穿行,一方面以极限运动为人生乐趣,另一方面又以此为生。

康拉德·安克是金国威最重要的攀岩伙伴。他是最理解金国威的人,知道攀岩的艰辛,更理解拍摄攀岩的难处。攀登本身已经非常消耗体力,可为了拍摄,金国威需要提前赶到路线前面取景,然后再折返回来拍摄攀登过程,如是往复,这非常累,但金国威一直在笑。

安克在金国威身上看到了攀岩者最重要的一种品质:无可救药的乐观。极限运动经常面临艰难阻碍,但金国威是团队里永远有办法开心起来的人,“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刻,他总有办法让一切变得轻松”。

但有两次,安克见到金国威的悲伤。2007年,他们一起攀登珠穆朗玛峰时,金国威得到母亲患肺癌病重的消息。他极为罕见地自行放弃攀岩计划,飞回母亲身边,陪她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母亲去世后,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悲伤中走出来。他投身于更大的冒险,用新的挑战来重建自己的生活。金国威和安克计划挑战全世界难度最大的攀岩目标——梅鲁峰鲨鱼鳍。它位于6400米的印度梅鲁中央峰顶,是一块陡峭如刀刃的花岗岩。他们尝试了两次,才最终成功攀爬了鲨鱼鳍线路。金国威拍摄下整个过程,记录这场挑战的纪录片《攀登梅鲁峰》,获得2015年圣丹斯电影节观众奖。

这部影片也让金国威认识了自己的妻子,纪录片导演、电影制作人伊丽莎白·柴·瓦沙瑞莉。2017年,金国威和瓦沙瑞莉开始一起拍摄《徒手攀岩》。那一年,他们的小儿子刚出生,他和伙伴也开始了一个新的挑战——南极攀岩。

就在临行前一天,金国威的父亲去世了。“在南极的每一天,我都会想起他。我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过去,想起我和他相处的时光,想起小时候的很多小事。”金国威说。

这次南极之行改变了金国威,他开始逐渐理解父母。“这种生活方式对他们那一代人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他们几乎没有办法理解探险,让他们理解我,对他们也很难。”金国威说。

这后来成为金国威创作的一条主线。在此之前,他的拍摄主要集中在极限运动群体,他主要拍摄自己身边的故事,但从那一年之后,金国威开始尝试不同的主题。他拍摄过泰国的洞穴救援、马斯克的太空探索、横穿从古巴到佛罗里达177公里海域的长距离游泳选手奈德。他们是一群世人眼中的“疯子”,选择做出和主流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选择,但是金国威感觉自己能够理解他们,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一种共通的答案。

“人们常常问我,为什么做这件事。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我根本没办法不去做这件事。当一件事能带给你如此强烈的意义感,你已经不可能不投身其中。”金国威说,“我认为在探险中有很多有意义的故事可以讲述,因为它们代表了人性里正向的那一面:坚韧、信任、直面挑战和团队合作。”

金国威举的一个例子是《徒手攀岩》中的主人公亚历克斯·霍诺德。“人们常常忽略的一个细节是,没有人教过亚历克斯如何徒手攀登酋长岩。这意味着,没有人教过他这件事该怎么做,没有一个教练指导他在这里如何上去、在那里如何处理,根本没有这样的辅助。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创造。亚历克斯是自己设计了一套方法,从而完成了这件事。”金国威说,“你从中就会看到,当一个人把自己推向极限的时候,是多么惊人。这不仅仅是体力、耐力的问题,它考验的是聚合在一起的创造力,一种只有在极限状态下才能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的创新视野。你不能跟着规则玩游戏,你需要重新理解游戏,甚至改变游戏。”

就这样,金国威拍摄的作品成为他的一种自我表达。他说,攀岩是一个做决定的过程,观看一个人如何攀岩,其实也是观察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遇到麻烦的时候是逃避还是迎难而上,艰难的时候是不是会笑。那些几十年间他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感受、领悟、痛苦和意义,全部记录在自己的纪录片里。他没能向父亲解释的“为什么”,一次次在他的作品里得到呈现。

这些答案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同。父亲去世后,金国威和瓦沙瑞莉完成了《徒手攀岩》的后期制作。这部纪录片赢得许多奖项:2018年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的纪录片人民选择奖、2019年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7项艾美奖以及2019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片长片奖。

“我喜欢拍摄人性积极的那一面,那些能激励我们变得更好的品质。我喜欢这样的故事,能展现人性美好的故事。世界上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灰暗的事,让人悲伤,让人愤怒,我希望试着制作能与之抗衡的作品,我想这是我能为世界所做的贡献。”金国威说。

人生的回响

成为父亲改变了金国威。也正是在养育自己孩子的过程中,他开始理解父亲当年的另一种难处。现在的他身上有一个矛盾点:一方面,他依然热爱极限运动,喜欢跟孩子们分享攀岩的乐趣,教他们运动技巧;但另一方面,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从事这样的事业。

女儿玛丽娜7岁那年,她跟爸爸说,想要攀登大提顿峰。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在这个7岁小女孩的认知里,攀岩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项娱乐项目,是大家都会玩的一种游戏。

金国威最后还是同意了女儿的要求。他不希望女儿长大后成为职业极限运动员,但他也不希望女儿的生活里有“不可能”的禁区。他教女儿认真地做准备,学习基本技巧。他们家有一个大房间,里面放着金国威最喜欢的攀岩工具,还有一整面攀岩墙,孩子随时可以练习。

在女儿的第一次攀岩中,作为父亲的金国威对她最常说的道理不是勇攀高峰,而是随心而行。他反复说的话是:“想停下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不一定非得登顶。这不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你只要觉得开心就好。”

在爸爸的见证下,女儿顺利完成了登顶,像拥抱对手一样,趴在大提顿峰顶的石头上,宣布自己的胜利。攀登全程总计18小时,回到车上时天已经全黑了。在实际攀登过程中,女儿闯过了大大小小的难关。金国威拍摄下女儿攀登的过程,镜头里的女儿一直在笑。

金国威说,这就是他希望孩子在成长中能拥有的信念——你可以挑战任何事情,这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不需要向人解释,不需要想办法自证,也不需要为了赢得什么才努力,觉得开心就去尝试。

在女儿的第一次攀岩中,他们一度遇到很难的关卡,当时差一点儿就要放弃了。但在撤退之前,金国威在山间找了一块被太阳晒暖的地方,两个准备放弃的人躺在山上晒太阳。女儿躺在石头上睡了一觉,睡醒后又有了攀爬的动力,便决心继续向上走。就这样,她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登顶。也许这就是攀岩教给一个孩子的人生道理:当你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到时,也许你真正需要的,只是晒晒太阳,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后,一切又会有新的转机。

(紫陌红尘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本刊节选) 0Z+TzdxNQwxai8jOAZu7Sy67dl+yFcJesYeY71PbGZTHoXfHrmMQp92/JBUcRL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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