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16岁那年的高一,我比别人晚了两个月入学,而且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低着头走进教室的。
暑假里我出了车祸,小腿骨折。如今受伤的腿已经很少再痛,可我似乎依赖上了拐杖——与其被同学笑话我是个跛脚的残疾人,不如用拐杖掩盖我的怪异,让骨折成为合适的理由。
教室里,来自各个初中的同学们已经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虽然同为新生,我却因为晚入学两个月,变得像是一个转学生。我总是一个人坐着,心中满是压抑感,大脑里全是医生压低声音和妈妈说的话:“正常情况下,她可以正常走路了,走路时还不自觉地跛脚,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来确定病因。”
同桌是一个成绩不错的胖女孩。她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学习,其他同学也行色匆匆,没有人会像曾经的初中同学那样或好奇或热心地关注我为何受伤。我们在各自的青春里行色匆匆,就像无数条并不相交的平行线,孤独地朝着自己的高考目标奔跑。
高三的日子像上了发条一样,黑板上的倒计时在一天一天地减少。那年初冬的一个晚自习结束后,妈妈因为有事没来接我,我便一个人拄着拐杖默默选择从一条人少的小巷子穿行回家。
在寂静的夜里,我突然听到另一条巷子里几个人极力压低嗓音的恐吓声,和夹杂着哽咽的求救声。求救声很小,但是我却很熟悉。因为她用这样微小的读书声在我耳边早读了两个多月。
我悄悄地走到巷子拐角处,看到欺负同桌的是三个女孩,应该是附近学校的女生在拦路要生活费。我抡起拐杖跑向她们几个,边跑边喊:“我已经报警了,别想欺负我同学!”
快跑到她们跟前时,我把其中一根拐杖扔给同桌,我们两个人肩并肩和那三个女孩对峙。虽然对方一脸戾气,但好在她们赤手空拳,而我们手中正挥舞着坚硬的金属拐杖。最终,她们不服气地离开了。
第二天,同桌和她父母感谢了我,班主任还联系到我妈妈表扬了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就像青春里打的一个喷嚏,很快就会被淹没在冬日的寒冷里。
没想到,兼任语文老师的班主任竟然写了一篇文章。她还在晚自习时声情并茂地读了这篇文章:“毕方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鸟,它只有一只脚,并且随身携带怪火。人们嘲笑它的独脚,害怕它的怪火,将它视为异类。但是独脚的毕方,却在黄帝被蚩尤残部偷袭危在旦夕时,用自己的怪火烧退了蚩虫,救下黄帝。青春有时候就像一只毕方鸟,它飞入我们的人生,带给我们困扰或者悲伤,不容我们拒绝。既然如此,我们为何非要受那团‘怪火’灼烧,为何不把它变成照亮梦想的火把呢?”
班主任读完那篇文章后,鼓励我们:“大家一起聊聊闯入自己青春的毕方鸟吧。”
平时沉默寡言的同桌破天荒地率先举手:“我想,我青春里的那只毕方鸟就是我肥胖的体态。进入青春期后,学习压力大、运动时间少,我好像喝水都会长胖。因为肥胖,我变得自卑又敏感。可也因为这份敏感,我把心思全放在了学习上。我拼命努力,让自己肥胖的身体里有一份底蕴,让肥胖的自己向青春交出满意的成绩单。”她满脸通红,应该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心底的这番话。我心中微微触动。同为自卑女孩,我明白,她袒露心声的这份勇敢,是对我仗义相助最诚恳的感谢。
“父母的分开,是我青春里的那只毕方鸟。直到今晚之前,我心中对这件事还只有抱怨和不甘,但是听了大家的发言,我突然发现,既然这是我必须面对的分离,那我为何不去接受它呢?他们虽然分开了,但是他们对我的爱没有改变。”
那天的晚自习就这样变成了一场畅谈会,我们真诚地分享彼此心中的悲喜,将16岁的心事娓娓道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后来,我们班的凝聚力越来越强,我也在这个班集体里慢慢地和自己青春里突如其来的“怪火”和解。我依旧害怕自己未来无法正常走路,但我已经学会把害怕转化为当下的学习动力,用努力来一点点抚慰心底的恐惧。
那年高考,我从中考时的全市一万多名,考到了全市一千多名。我如愿考入了腿受伤前不敢奢望的大学。青春里的那只毕方鸟,终究还是照亮了我的梦想。
毕业晚会上,我抱着带了我们三年的班主任,泪湿眼眶。如果不是她写出那篇鼓励我们的文章,或许我的青春、我的梦想都会被那团“怪火”灼烧殆尽,化成一堆灰烬。
班主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然后缓缓说道:“那篇文章不是老师写的,是你妈妈写好,拜托老师读的。她希望这篇文章能让同学们接纳你的缺陷,也能让你获得一些激励。没想到,那天不仅达到了你妈妈的预期,还帮助了班里的很多同学。”
晚会散场后,我远远地看着骑电瓶车在路灯下等我的妈妈,眼里再次泛起泪花。我张开双臂,以她曾经期待的模样,一路飞奔到她身后的座位上。
妈妈边骑车边笑着问我:“今晚很开心吧?”这三年她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喜怒哀乐,大概比她自己当年高考时还要辛苦。我伸出胳膊,轻轻搂住她的腰,认真地说道:“我很开心,妈妈,谢谢您一直在意我的喜怒哀乐。”
夏夜的风轻轻吹过,清爽惬意,就像妈妈的爱,轻轻吹过我的青春,抚平了少年的焦躁和叛逆。
(秋水长天摘自《中学生博览》2024年第7期,橙子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