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痘痘不是痘，都是智慧

●叶梓

仅仅过了一个暑假，我重返校园时就惊讶地发现，身边的同学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个头没有我高的男生们，像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已然需要我仰视着他们单手执球，然后轻松地三步上篮；清亮高昂的嗓音也变成公鸭嗓，喊起话来似沉闷的呱呱声。亲密要好的女生们会在四下无人时讲起谁穿上了小背心，挺胸示意，再趴在对方耳旁说些令人害羞的私密话题。

这是青春期的变化，我在生理课上早已熟知，脸上虽然表现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内心却满是紧张与憧憬。我对镜而视，寻找青春到来的蛛丝马迹。我依然顶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焦黄稀疏的头发也没有像其他女生的那样变得乌黑浓密。再一细看，我不禁“哎呀”喊出了声，不知何时，一颗小小的、红色的透明痘痘“盛开”在眉头。

它是如此突兀，又带着一点傲气，乍一看像点错地方的红点。我迅速地用刘海盖住它，谁知没过几天，痘痘变得更加肆意妄为。一颗之后又起一颗，再冒一颗，很快连成一片，厚厚的刘海盖不住了，还有几颗霸道又顽皮地跑到了鼻子两侧。就这样，我期盼的青春来得这么急切又热烈，明晃晃地在我脸上宣告它的到来。

姐姐毫无同情之意，笑着调侃道“恭喜恭喜，你长大啦”；妈妈视若平常，只是千叮万嘱，不要挤，会留疤的。

渐渐地，我有了外号：红小豆试验田、痘痘公主。我又气又恼。还有人打趣问我：“青春痘长在哪里不碍事呢？答——长在别人脸上。”对方扬扬得意，我紧握双拳却无力反驳。我一向不喜欢以貌取人，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没有谁每天顶着一张长满青春痘的脸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真是想不到，青春期刚至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语文课上背诵《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越背越心烦，同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我狠狠踩了他两脚，严重怀疑他是借此嘲笑我的脸上“桃花朵朵开”。

妈妈带我去看中医，开了许多调理的中药让我吃；我还偷偷把姐姐最贵的护肤品涂得满脸都是。一切都无济于事，青春痘没有丝毫偃旗息鼓的迹象。我变得敏感多疑，认为窃窃私语的人都是在议论我的痘痘。成绩日渐下降，我遭到了老师和爸妈的夹击。我与爸妈大声争吵，狠狠地把门关上，听到爸爸对妈妈说：“想不到丫头在青春期改变最大的是脾气。”我委屈极了，是我的脾气作怪吗？是脸上的痘痘，它们一颗颗都在挑战我的耐心。我天天在与它们作战，哪还能有好脾气。

我的铅笔盒里多了一面菱花镜。一堂课下来，我听讲十分钟，对镜半小时。我不断变换着发型——偏分、齐刘海，不断计算着刘海投下的阴影面积，以挡住痘痘。

我对着小镜子发呆，无意间发现可以斜照到后排的男生。他是年级优等生，长得帅气，弹得一手好钢琴。女生们喜欢私下里喊他“小王子”。当然，我也暗恋他好久了。镜中的小王子同样没有专心学习，他正用双手挤着脸上的痘痘，痛得龇牙咧嘴。我不由得内心窃喜：他也长了痘痘。我竟第一次为长了青春痘而感到喜悦。

看着小王子笨拙的样子，我不禁转头对他说：“不要乱挤，会留疤的。”他顿时停下说：“你说得对，长青春痘说到底是因为身体激素失衡，你越在意它越猖狂，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它。”我愣住了，学霸总是这么厉害吗？就连青春痘都了解得这么清楚，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许是同病相怜，我和他之间可聊的话题越来越多，有时学累了，我们还会互递零食。怪味豆和辣条曾是我的最爱，现在我则会断然拒绝，好似递过来的是砒霜。他不在意地通通丢到嘴里：“怕什么，让痘痘来得更猛烈些吧！”真是佩服他无视青春痘的心态，一准是因为他是男生，一准是因为他一直优秀，才能如此坦荡。

又到每周例会，隔壁班的男生因为打架被点了名。真是想不通，那么瘦弱的一个男生敢和一群高壮的同学扭打在一起。事后问清缘由，原来是长着满脸青春痘的他被同学嘲讽，还被画了头像贴在宣传栏。教导主任对打架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地训话：“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不要天天盯着那张脸，当成天大的事。因为一件小事就打架，不利于团结。当然，更不应该就同学的外表进行讥讽……”

我双手托腮，脸上滚烫，那是一颗颗痘痘在愤怒地燃烧，委屈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身后的小王子打抱不平：“那个男生分明是为青春而战，何错之有？既然战了，那就干一场大的！”

又到校园广播时间，小王子的声音在喇叭中响起——《“痘痘联盟”倡议书》，一字一句，慷慨激昂。

“青春飞扬，痘痘做伴，青春痘是青春的标志，激素的馈赠。长在脸上的是痘，留在岁月里的是成长。不必在意他人的嘲讽，那是无理与无知的行为。终有一天，我们会与青春痘告别，同时告别的还有青春带来的冲击、迷茫、犹豫、憧憬。我有痘痘我骄傲，大声喊出我们的口号——痘痘不是痘，都是智慧！”

此时，整个校园变成翻腾的海洋，海浪卷起，拍打着每个人的心。我靠着栏杆，抬头望着湛蓝辽阔的天空。灿烂的阳光打在脸上，我感觉脸上的每颗痘痘都在闪烁，跳跃的心随着划过的飞机，甩着长尾，穿过云层，渐渐飞向远方。

好像一夜之间，大家都接受了青春痘的存在，认可它是青春必有的印痕，不再执着于让它消失，更没有人再以此嘲笑他人。晚自习时，偶有同学欣然喊着：“哇，我长了颗青春痘呀！”大家一起鼓掌，振臂欢呼：“我痘故我在！”然后继续埋头做题。

“二模”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我的排名重新回到前十。换座位时，我发现那面菱花镜子在抽屉的角落蒙上了灰尘。我已很久没有在课堂上照镜子了，脸上的痘痘依然倔强地挺立着，但早已失去对我的“杀伤力”。

终于到了告别的季节，校园里的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拍毕业照时，我大大方方地梳起马尾辫，露出额头，那些青春痘依然清晰可见，但是管它呢。多年以后，我也要看清自己青春时的面容。我望向小王子，他冲我伸手比画了一个“V”。一二三，一起大声喊出“再见”！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出最美的笑容，青春就此定格，瞬间便是永恒，难忘而珍贵。

曾经，青春痘是成长路上的拦路虎，让青春变成一扇笨重迟缓的大门，我奋力地想要推开它，却被撞得遍体鳞伤。一如我们跌跌撞撞摸索着打怪升级，以为怪兽只是课本和试卷，后来才发现课本之外的成长才是真正的考验。请相信，青春是最好的容颜，它会随着岁月，脱去青涩、稚嫩，变得从容、坦荡。当你与青春告别时，一定会怀念它曾经的模样。

（本刊原创稿件，Cyan Lin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