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Monday's child is fair of face,
星期一出生的孩子长得漂亮,
Tuesday's child is full of grace,
星期二出生的孩子姿态优雅,
Wednesday's child is full of woe,
星期三出生的孩子沉静忧郁,
Thursday's child has far to go,
星期四出生的孩子注定远行,
Friday's child is loving and giving,
星期五出生的孩子善良博爱,
Saturday's child works hard for a living,
星期六出生的孩子会努力生活,
And the child that is born on Sunday,
而星期天出生的孩子,
Is healthy and bright,and happy all day!
一生明亮快乐、健康无忧!
——英格兰民谣《星期一出生的孩子长得漂亮》(Monday's Child Is Fair of Face)
我和他做过整整两年的同桌。他曾因成绩优异跳级,提前参加了小升初考试,顺利升入初一。天才总是受欢迎的,何况他温柔又爱笑。
开学初,老师们很爱提问他。每当这时,大家都会用同情的目光盯着我,但他次次都对答如流,一次都没殃及我。他不爱出风头,日常收敛锋芒,每到考试就一鸣惊人。那些同情我的眼神很快变为羡慕。
我们的座位3个月一换,只要诉求合理,班主任很尊重大家的意愿。他最抢手,毕竟学生时代谁不想和年级第一做同桌呢?怕他被换走,每次换座我都很紧张。
班里要排话剧,获胜组可以直接参演校元旦晚会和市艺术大赛,大家热情高涨,才艺、颜值出众者纷纷抱团,落选的人自动成组。我们周围一圈5个人凑不出一项才艺,全员落选,自成一组。但令我感到格外庆幸的是,他因为被物理老师叫去准备比赛,没被挑走。
分组一事尘埃落定,“矮子里拔将军”,大家一致推举我做我们组的话剧统筹。我没过多纠结,拿起桌上的《鲁滨孙漂流记》说:“演这个。”经过讨论,我们对故事情节做了不小的改动,把主角改为“星期五”,并决定采用默剧的形式表演。
这样一改,看点十足,但困难也不少,比如没人肯演主角“野人”,却都抢着当道具。我提议抓阄,结果抓到“星期五”的竟是我。大家生怕我反悔,七嘴八舌地哄骗:“谁让你在星期五出生呢,真乃天选之子!”我想着“星期五”由小个子女生演反差效果极佳,于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到正式演出那天,众目睽睽之下,我紧张得从头到脚都控制不住地发抖,只好就坡下驴,把本就夸张的动作表演得更浮夸,结果喜剧效果呈现得很到位。
最终获胜的是英文版的《白雪公主》。其余如《甄嬛传》、光膀子版本的《负荆请罪》以及我主演的“星期五”,均获得了老师们长篇大论的鼓励,我把他们的言外之意归结成一句话:难登大雅之堂。
回到座位,他问我:“很累吧?”那一刻,我的鼻子有点酸。累,全身都累,大脑像被抽空了。“逗人开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逗很多人开心更难。”他这么说着,塞给我一瓶饮料。疲累过后巨大的虚无让我无力回应他。我不确定是否所有演员都像我这样靠燃烧生命来进行表演,但喜剧演员一定是。
喜剧效应很持久。后来,大家都管我叫“星期五”。物理老师尤其喜爱这个称呼,他轻快地拍着我的肩膀说,要是他当时在场,一定会投我一票。但这并不妨碍我画不出电路图时他的恼怒,他气势汹汹地喊我“星期五”,大家都在憋笑,只有我脸色难看。课后我郁闷地想,他该不会忘记我原本的名字了吧?我讨厌这个外号,尤其是在不光彩的时刻被别人叫时。
15岁的我,还不觉得哭是件丢人的事。我一边旁若无人地趴在桌子上大哭,一边任性地想,我哭的事最好能传到物理老师的耳朵里,这样以后就没人再叫我“星期五”了。
元旦那天,窗外大雪纷飞,教室里,明信片像雪花一样愉快地辗转飞舞,直至落进某人柔软的掌心。同桌收到明信片后从不回赠,也可能是要回赠的太多,干脆放弃了。所以收到他的明信片,我大吃一惊。他的赠言是一首英格兰民谣,中间两句蓝色笔迹的很显眼,落款也是蓝色的——星期四。
纸面有限,剩下的话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说:“‘星期五出生的孩子善良博爱’,这是世上最美好的形容,你要珍视自己的美好。”如今,那首民谣我已忘了大半,唯独蓝色笔迹的那两句从未忘记:“星期四出生的孩子注定远行,星期五出生的孩子善良博爱。”这是与我们有关的两句。
后来,所有人都看出了我们很要好,换座位时默契地不拆散我们。
学生时代的流行像风一样,永不停歇,一阵阵刮起又迅速消失。最初风靡的活动是找寻四叶草,一下课花坛里就挤满了小脑袋。我蹲得够久,收获也不小,好不容易揪来的四叶草被悉数送出。后来流行织围巾,用那种很粗的毛线,织法简单,听说某女生在宿舍一晚上织了3条。我兴冲冲地加入,特意买了粉色毛线,织好后却送不出去,朋友们嫌弃颜色太幼稚,我不敢拿回家,转头问他:“你有妹妹吗?”他无措地盯着一大团的粉色,支支吾吾道:“好吧,有。”
初二一结束,他就转学了,去了对小镇孩子而言遥不可及的大都市。他没提前告诉我。整个暑假我和他都在QQ上东拉西扯,快开学时他才说,他不回来了。可是暑假分别那天,他明明说的是去旅行。得知被骗,我并没有生气,平静地吃过晚饭,翻出他送我的那张明信片,难过了很久。
起初我和他通过QQ保持联络,他也经常出现在别人的空间评论里,后来他的头像就很少亮起了,再之后他的昵称改为“当时只道是寻常”,头像是一片四叶草,我之前送给他的那种。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繁华都市,他反倒变得多愁善感。
高二时我在学校生了场病后,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我第一时间把电话号码发给了他。那天下晚自习,我正趴在宿舍上铺津津有味地看《红楼梦》,突然接到陌生来电,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正在变声期,嗓音粗哑难听,意外的变化冲淡了哀伤,我打趣他的声音,他找补称自己又蹿高了不少,我们的身高差越拉越大。我们讲了许多过去的事,却只字不提近况,他不主动讲,我便默契地不问。
那两年我从初中同学那儿听了不少关于他的流言,说他转学后成绩不好、处处不适应、中考失利等。我不敢冒昧地向他求证,又按捺不住想知道真相,于是找来数理化最难的题发过去。他解得还是那样快,末了还叮嘱我不要重复刷套路一样的题,免得浪费时间。我买来他推荐的教辅,没过多久它们就被老师拿去研究。
高考前,我对他说我的志愿填的是南方某校,话里的留白任他勾画。9月,我飞向了南方,却等来他去往北方的消息。我反复告诉自己,不必难过,“星期四出生的孩子注定远行”,可眼泪还是落个不停。
尽管迟了很多年,但我终于体味到他当时的心境:外面的世界太精彩,每天都被快意或失意的事填满,旧时光里的人,无暇分心联络。
大学毕业后,我们互相加了微信好友,他的IP地址是中亚某国。他终于能坦然说出这些年的经历:中考、高考连续失利,背负的期望太重,悉数变成枷锁,为了逃避父母的数落,大学一毕业他就申请到中亚某国援建。那里的条件很艰苦,但他很快乐,也更能专注于自身,规划以后。
冬天来临时,他发来一张雪人照,我一眼认出,雪人围的围巾是我织的那条。时隔这么多年再看,那条围巾不仅幼稚,还很丑。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青春蔓延出的执念,多年后,我也渐渐明白了他转学后的回避心理。我为他守护的骄傲,他的不甘,最后都随风释然。但若能推开时间的门,我真想对那个星期四出生的少年说:“你的未来无限,愿你一生骄傲。”
(杨子江摘自《哲思2.0》2023年第12期,林佳晨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