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上初中的外甥小卡,思维一直让人头疼,班主任老说他发育迟缓或者发育突变,但他以此为荣。
比如,实习美术老师布置了以《桃园三结义》为题作画,小卡的画里竟出现了四个人。除了对拜的三个人,另外还有一个站在旁边吃大桃,而且比那三个人还高大。老师说,背景应该是盛开的桃花。他说,谁说结拜时间一定是春天,为什么不能是夏天?老师说,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啊?我没让你画《桃园四结义》。他刚看过电视剧《笑傲江湖》,就说,围观群众是桃谷六仙共同的儿子,可能也想结拜。老师说,为什么他那么显眼?小卡说,群众力量大无边,本想画他们六个,可是纸太小,只能画个儿子算他们的合体吧。老师说,你这叫喧宾夺主。他说,占的地方大,不见得就重要。老师说,那个人为什么不拜?小卡说,因为桃吃多了撑的,弯不下腰来。还有同学接茬,他们结拜本来是想摘桃子吃,可没想到都让六仙吃了,他们站起来肯定要跟六仙的儿子打一架,然后还是没得吃就散伙了。据说老师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把课上完的,然后下课气得没吃午饭,肚子里仿佛装了二斤桃。
小卡在家抱怨,这个实习美术老师,又不是教数学的,也不是教历史的,脑子里怎么那么多条条框框。表姐说,他年轻时,肯定想学音乐,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结果因为各种原因没学成,或者嗓子实在太差总无法正常开口,所以脑袋里一直有顽固的桃花情节。小卡说,幸亏他没盯上《牡丹之歌》和岳云鹏,否则《五环之歌》哪还有出头之日啊;幸亏他是来实习的,要是真的留下了,得耽误我们多少同学的想象力啊。表姐说,你就给我老实点儿吧,你以为你真是艺术家呢。就你那点儿画画水平,如果不是老师边看画边容你矫情,大家都不知道你在画什么。
过了一阵子,又听小卡叨叨美术课的事。老师让大家临摹某画家的名叫《蓝色海洋世界》的画,小卡忘了带彩笔,就想跟人借。很多人用蓝色的笔画大海,都不借,什么红的、黄的和绿的也不借,他们要画鱼和水草。他好说歹说借了支紫色的,画下了紫色的大海。那些鱼虾、贝壳、海草,他也懒得借别的颜色的笔画了,统统是紫色的。结果把紫色的笔芯都用完了,他还为此赔了对方一包海苔。
第二周的讲评课上,老师上来就把小卡的“紫色海洋”给展示了。老师说,你这个跟要临摹的画完全不一样。小卡说,临摹又不是复印,我就是想临着这幅画,画出我自己的想法。老师说,人家画的是一片美好的海洋。小卡说,我画的是一片美好的海洋被破坏。人类如果不拯救自己,拯救海洋,未来海里的所有的动物都和海水是一种颜色。我本来想画一片漆黑,可是怕你给我不及格。这次矫情没有招致哄笑,好像还有零星的掌声。据说这老师当天见到什么都是紫色的,聚餐的时候,见到有人举着红酒来敬,还问人家为什么拿着大瓶的紫药水,是来给大家消毒的吗?
后来,老师实习结束了,向小卡要走了有四个人的《桃园三结义》和紫色的《蓝色海洋世界》。半年后,小卡收到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论文,题目是《论教学中的求异思维》,他的两幅画是仅有的配图。作者是实习的美术老师,地址是某师范大学的教育学院。天哪,原来他不是诚心来教美术的。
小卡对我说,他觉得这个实习老师很好玩。他突然想生个孩子,然后教孩子学美术。他觉得孩子将来可以变得与众不同。他说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可是我们有时活着活着就忘了,到死就可能完全忘了,临死之时也许能突然明白点儿,可惜晚了。我问,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他说,这些都是我睡不着觉的时候瞎想的。我说,你可能更适合当个蹩脚的或者伟大的哲学家。
(张秋伟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大冰砸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