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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

一个人搭车去南极

●金思睿

18岁的吴一书,一个人去了趟南极。

2022年6月,她从美国阿拉斯加州出发,搭便车、睡帐篷、做沙发客,花了184天,抵达3.5万千米之外的阿根廷乌斯怀亚——地球最南端的城市。从北到南,她穿越雪山、丛林、沙漠和海洋,走过十几个国家。

她想讲述有意义的故事

吴一书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市湘阴县,2018年,她考上长沙雅礼中学。高中毕业前,她获得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全额奖学金。进校第一年的写作课上,她身旁坐着比尔·盖茨的女儿。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大,但这个人们眼中的学霸觉得还不够大,她想打开世界被折叠的“褶皱”。

一进名校,吴一书就发现,身边有人曾获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有人精通四五国语言,有人是大企业的继承人。据她观察,同级生里,有人已经投出上百份简历,在苹果、微软等大公司实习。吴一书调侃,这是“斯坦福狂鸭症”——不少同学像浮在水面的鸭子,看起来悠闲,在水面下,他们的“鸭掌”正疯狂拨动。

按照学校的规定,吴一书需要在大二结束时选择专业。她和朋友聊文学、艺术梦,对方却问她:“那你将来打算靠什么吃饭呢?”还有同学坦诚相告,自己“曾经志在古典学、人类学,但最后还是学了计算机”。站在岔路口,她迷茫过:“我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学校封闭,吴一书得知,攀岩队的一名成员休学,从加拿大走到了墨西哥边境。她还遇到过辞职后骑行环游中国的“985”高校毕业生、25岁开始旅居如今年过七旬的摄影师……“既然他们能做到,为什么我不行呢?”吴一书决定休学一年去旅行。

她很快订好了去阿拉斯加的机票,背了一台相机、一块白板和几套夏天穿的衣物就出发了。这趟旅程没有经过详细规划,她只知道终点是毗邻南极洲的火地群岛。

“这太疯狂了”

动身上路的吴一书不再查阅天气预报,因为“已经生活在路上了”;她也不做什么计划,因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比起记录,她更看重当下的体验。她很少录像,怕“面对镜头,人们的反应会变得不真实”。旅途中,她不经营自媒体账号,既不想“太花时间”,也不想“被一刷而过”,所有的经历只在朋友圈分享。

抵达一座新的城市,她最喜欢做的事是乘公交车,认为“这是感受一个城市最直观的方式”。

吴一书将旅行费用控制在很低的水平。为了节省开支,她尽可能搭便车、在提供免费住所的沙发主家借宿。找不到便宜的住处时,她就随意睡在车站、机场等公共场所。出于安全考虑,她偶尔也会乘坐飞机穿越犯罪率高的国家。在繁华都市搭顺风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就乘车到郊外再找机会。

一般情况下,她会站在路边,在车辆经过时举起写有目的地的白板,或是将手臂伸直,平行于地面,攥紧拳头,拇指向上。被人拒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吴一书最常搭到私家车,还在干旱的荒原里搭过救护车,坐过无棚的货车车厢。她还搭过摩托车、拖拉机、帆船等,“只要能往南走就行”。

她也知道,搭车有时甚至要拿命做赌注。

在阿拉斯加到加拿大边境大约500千米的一段路上,吴一书幸运地搭上了车。司机说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停车载她,“这里没人居住,到处是黑熊”。

有一次,吴一书在加拿大某小镇等了18个小时,没有一辆车停下。午夜时分,她在小镇咨询中心的椅子上睡下,又不敢睡沉,因为要留意任何可能是发动机轰鸣声的声音。

她记得,最难挨的等待发生在阿根廷。那是40号公路,5000多千米长的公路旁全是沙漠,仅途经3座城镇。那天,风速达到53千米每小时,吴一书拿不稳手机,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头发抽打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有车疾驰而过,但看见她的司机都立起手掌表示了拒绝。她开始失温,幸运的是,3个小时后,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

在墨西哥城,吴一书遇到了真正的危险。汽车突然失火,她想下车,却发现后门被锁住了。火势快速蔓延,在弥漫的黑烟中,她跳到副驾驶位,蹿出汽车,冲出十几米远。回头看时,整辆车已经被大火吞噬。车主在车前忙乱着,尝试灭火。

十几分钟后,火势渐弱,车主双手的指甲里有鲜血和黑炭。他和吴一书对彼此一无所知,却一起度过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告别时,他们像战友那样击掌。

选择目的地时,她会特意避开治安情况不佳的地方。更多的时候,她的敌人是大自然。“在社会的纷扰之外,自然界每天都上演着生死交锋。”

在巴拿马和哥伦比亚边境,存在着南北美公路交通的唯一断点,吴一书只能乘船穿越此地。她搭上了一艘建造于1973年的帆船,住进6平方米的船舱。某个夜晚,帆船被风暴袭击,卷起的浪有船的几倍高。她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看见闪电像银蛇扎入海面,想要站起却重重地摔倒。次日,海面恢复了平静,船上则一片狼藉。“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对于大海,我们就像泡沫星子。”吴一书回忆,她还被困在安第斯山脉的崖壁上,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直到被一位路过的登山者救下。

她曾用8天时间,在高海拔地区翻山越岭,每天徒步8个小时。那里没有通信讯号,极少有人烟,极强的紫外线半个小时就能把皮肤晒伤。她没料到,徒步的第一天就遇上冰雪天气,脚被磨出水泡,脸开始蜕皮,指甲充血、脱落。

吴一书强撑着走完14千米,终于在雪山下看见一顶顶彩色的帐篷。那晚,她出现头疼、吞咽困难、失眠等症状。

“为什么要跑来花钱受罪?”她想。后来,偶遇的徒步者给了她手套、登山杖、罐头和鼓励。云雾散去后,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银河,还有雪山、高原湖。“自然让我心安,也许我永远不会一无所有,我有雪山、森林、海洋、新月,还有日复一日照常升起的太阳。”

85趟顺风车

有一次,她在24小时内搭上了6辆车。有车主给她买饮用水和零食,有人绕5个小时的路送她一程。她最长的搭车记录是3300千米,在货车上度过了6天5夜。

吴一书解释,选择搭便车旅行是因为“能够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起初,她习惯一上车就滔滔不绝地聊起自己的经历,后来,她学会了听别人讲。流浪汉、货车司机、退伍军人、新闻记者、跨越大洋的航海家、19岁带着吉他穷游世界的背包客……她听到了人生百态。

从阿拉斯加到乌斯怀亚,她总共搭了85趟顺风车。

吴一书曾经遇到一名独自环游世界的盲人,他去过全球的150个国家。“我们习惯了走马观花式的旅游,他虽然看不见,却深深拥抱了一个许多人都无法知晓的真实世界。”他触摸金字塔,用手感受砖石的温度和质感;他在南极深呼吸,感受流经鼻腔,深入肺腑的寒意。吴一书觉得,“他的世界从来都是有色彩的”。

2022年1月,吴一书踏上了非洲的土地。

在苏丹的村落,她遇见一位卖水果的老人。语言不通,两个人只能打字交流。在这个日均收入相当于23元人民币的村子里,人们很少吃肉,水果也是奢侈品,但老人用橙子、苹果、西瓜款待她。为了报答这份“厚礼”,吴一书决定和他聊聊苏丹以外的世界。

她点开手机里的视频,展示给老人看:

“这是南极,南乔治亚的企鹅。

“这是阿拉斯加的雪山。

“这是加勒比海。”

老人睁大了眼睛,频频发出感叹。他不知道南极在哪,对地球的大陆板块也没有概念。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苏丹首都,离家470千米,路费是他半个月的收入。在这个地方,“斯坦福学生”的身份是无效的,老人只知道眼前的女孩来自中国,正在穿越非洲,很了不起。

吴一书记得,那天道别时,老人笑着说:“我无法去世界的尽头,但谢谢你把世界带给我。”

吴一书鼻子一酸,那一瞬间,许多不同肤色的面孔闪过她的脑海。

“应该说,是他们把世界带给了我。”

(木棉摘自《中国青年报》2023年5月24日,本刊节选,与鱼图) ETqvL0ny9oi9xhmJfqqlwXWhkU4OC9lLcZYO95FFsIUdYfGGFWbpmEXJ0hSMf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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