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我和林蘑菇相识在高二文理分班的盛夏。蝉鸣喧嚣的浮躁时光里,燥热的风吹拂着窗外的树梢,绿影婆娑又哗哗作响。我扛着三袋书吭哧吭哧地爬上五楼,晕头转向间,在楼梯拐角处碰见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林蘑菇。
我从没想过女孩娇小的身体里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哭声。林蘑菇的脸涨得像个熟透的番茄,胸腔剧烈起伏,非常高频率地哭喊着旁观者听不懂的话。我窘迫地放下书站在原地,好像自己就是让这个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罪魁祸首。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蘑菇终于睁开了哭得红肿的眼睛,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巾,用力地擤起了鼻涕。
我被她的一顿操作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看林蘑菇手里的纸巾变得湿漉漉的,我赶紧把手伸进自己的衣兜,掏出一包未开封的纸巾,在林蘑菇疑惑又感激的目光中将纸巾塞到她的手中。
“呜哇——”哭完后的林蘑菇还有着巨大的嗓门。她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将自己手里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又大大咧咧地拆开我给她的纸巾,从中抽出一张,重复刚刚擤鼻涕的动作。她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发泄。在用完最后一张纸巾之后,这个女孩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郑重其事地冲我说了声“非常感谢”。
我干笑一声,弯下腰打算拎起书袋去找不知道在哪里的教室。林蘑菇哐啷啷地从拐角楼梯那里跳下来,抓起一袋书就嚷嚷着要帮我搬。我好笑地看着这个头发散乱的女孩,她看似娇小瘦弱,在扛起书时却毫不拖泥带水。
“我在一班……”我怕这姑娘一激动把我的书搬到别的教室,急忙小声开口,却被林蘑菇爆发出的大笑再一次震惊到。
“我也是一班的!”林蘑菇高兴地扛着我的书,昂首挺胸地走在我前面。她散乱的头发和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只斗败却依然骄傲的公鸡。夏天炎热的风拍打着走廊上的少年,这是我和林蘑菇的初次相见。
我和林蘑菇的关系进展飞快,成了最好的朋友。高中生活平淡如水,除了语数英便是政史地。林蘑菇非常喜欢地理,经常在人满为患的食堂给我讲一些地理趣事,让我在闷头“干饭”时“吸收地理的精华”。我无数次提醒林蘑菇快点儿吃饭,她却置之不理,继续眉飞色舞地向我诉说她对洋流的热爱与对经纬的敬畏。
我对地理虽大致懂一些,却万万称不上热爱。我抬起头瞅着对面正在激情演讲的林蘑菇,她头上的蘑菇头发型被她粗鲁的吹头手法吹得如同爆炸产生的蘑菇云。我偷笑着,在食堂的人几乎走光的时候,拼命让林蘑菇吃点儿鸡米花,以防下午上课时她又挤眉弄眼地暗示我,让我隔着好几排座位给她递点儿小零食。
地理课因为林蘑菇的倾情投入产生了极其热烈的反响。一班的同学很喜欢这个顶着蘑菇头的女孩,会在林蘑菇举手回答问题后用力鼓掌。白头发的地理老师笑得极其和蔼,一边点头赞许着激情澎湃的林蘑菇,一边转身在黑板上画出洋流图,不紧不慢地重复寒暖流交汇的地方能产生丰富的渔业资源。林蘑菇的背挺得笔直,她认真地吸收着一切知识。高二的时间齿轮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在嘎吱嘎吱的日复一日中,高三来了。
高三的百日誓师非常激动人心。在礼堂庄严的氛围下,林蘑菇也变得不再嘻嘻哈哈。学校请来的专家给高三学生做了一场热血沸腾的讲座,林蘑菇在讲座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微微扭头,在她清澈的眼睛里看见了明亮的星辰。
最后的一百天是沉闷的。每个人都伏案疾书,在成堆的练习册中书写着自己憧憬的未来。我常常觉得这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在某个火烧云灿烂的下午,终于忍不住冲着林蘑菇哭得稀里哗啦。林蘑菇比当初我安慰她时表现得更加沉稳,她踮起脚拍拍我的背,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包纸巾,向泪眼蒙眬的我说出了自己高二夏天那么丢人地哭的原因。
“我那时也害怕在这个班待不下去……大家都这么努力,不适应也得努力适应啊。再说了,最后坚持几十天,不就什么都挺过来了嘛!”林蘑菇非常用力地抱着我。我渐渐止住了哭声,伸出手回抱这个蘑菇头女孩,心里的堤坝在洪水泛滥之后被林蘑菇这个能工巧匠修复得完好如初。风从遥远的山头带着花香奔来,拥抱着平凡的我们。初夏的傍晚,空气中似有若无地游荡着燥热与心悸。我和林蘑菇肩并肩站在天台上欣赏着瑰丽的晚霞,觉得高中最美的天空已经尽收眼底。
高考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来之前,所有人都在和我说它对于人生有多么重要;当成绩出来之后,我又觉得这个原先重如泰山的东西变得轻如鸿毛。
我和林蘑菇考得不好不坏,没有达到心里的目标,但也不算太差。我们并肩走在大街上,林蘑菇突然和我说她想留长发了。我点点头,又摸了摸自己及腰的长发。
我忽然想到,不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我和林蘑菇的友谊里始终贯穿着一股夏天的风。它陪伴着情绪丰富的林蘑菇,也治愈着我脆弱的内心。
盛夏的风温柔地吹拂着我们。我伸出手,林蘑菇默契地回握。
我们开始在大街上奔跑。风渐渐强了起来,在我们耳边尽情呼啸,穿过我的长发,还有她的蘑菇头短发。
我们一路狂奔,跑过奶茶屋,跑过花店,不知道最后会停在哪儿,却也爆发出热烈欢快的笑声。
因为我们都知道,只要风还在吹,我们就不会分开。
(本刊原创稿件,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