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
明成化十六年(1480年)的岁初,54岁的沈周为宿田先生画了一幅《荔柿图》。画上,沈周以水墨画柿子和荔枝数枝,枝叶交缠,自上方倒挂下来。“荔柿”,谐音“利市”;“倒”,谐音“到”。沈周在大年初一将这幅画送给朋友宿田先生,祝他新年“利市到也”。
这是属于中国人的“谐音梗”。中国人通过谐音来辟邪和求吉的愿望,来自漫长而悠久的传统。
早在新石器时代的彩陶纹饰、商周时期的青铜器、汉代的壁画及画像石中,含有辟邪和求吉意义的图案已多次出现。
追根溯源,最先,也许是古代统治者为宣示“神权天授”的神秘与威严,指定了一些“祥瑞”,又或许是先民内心的不安全感,促使他们去寻找一些“祥瑞”来获得心理安慰。总之,以后的漫长时日,普通百姓在日常生活里出于趋利避害的人性本能,在祈福、求子、辟邪、祛病这些事上都要“来一下”。
中文也很适合通过谐音表达吉祥的愿望。
汉字中形声字占了八成,同音字又很多,一个读音可以拆解成不同的意思,“谐音梗”便绵绵不绝地生发出来。
比如南北朝时的《子夜歌》:“高山种芙蓉,复经黄檗坞。果得一莲时,流离婴辛苦。”“芙蓉”,即“夫容”,“莲”即“怜”,“黄檗”是以味之“辛苦”内涵爱情之“辛苦”。
那时候人们用这样的谐音来双关,还只是为了含蓄地表达不同的意思。后来,谐音表达吉祥语的用法也逐渐成熟了。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里说:“羊,祥也。”这里,“羊”便是吉利、祥瑞的意思。故秦汉金石,多将“吉祥”写作“吉羊”。
《宋书·符瑞志》里也说:“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则志。”古人觉得鹿是吉兽,“鹿”通“禄”,代表着加官进禄、官运亨通。与鹿相连的常有蝙蝠,因“鹿”通“禄”,“蝠”通“福”,取其“福禄同至”的吉祥寓意。
大概在中唐前后,花鸟画中的吉祥寓意日渐滋生。宋以后,随着花鸟画中翎毛、禽兽画科的发展,“吉祥梗”愈益兴盛。
比如,在传为五代徐熙所绘的《写生栀子图》中,有两朵已开的栀子花,两朵含苞的花骨朵,枝叶间有一只蜂和一只雀。似是无意为之,实际上是一个“谐音梗”,合起来读作“封(蜂)官晋爵(雀)”。
栀子花本身也是一个“吉祥梗”。
自南北朝时,栀子花便有“同心好友”的寓意。彼时,女诗人刘令娴在给好友谢娘的《摘同心栀子赠谢娘因附此诗》中写道:“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徐熙这幅又有蜂又有雀的栀子图,很有可能是祝好友封官晋爵的赠画。
又比如宋徽宗的《耄耋图》。画上有两只猫一只蝶,看起来憨厚可爱,实则“猫蝶”谐音“耄耋”——此处引申为祝人长寿之意。
明清是“吉祥梗”入画的巅峰时期,原因是,这是一个大家都有需要拿画来作人情应酬的高峰时代。
比如明朝陈括的《平安瑞莲图》。画上大瓶里插着一束折枝荷花,除了荷花本身有吉祥意,“瓶”谐音平安的“平”。这样看来,许多画有花瓶的插枝花卉图,不妨都这样去看——这些“瓶”里,都藏着“平安”。
再比如清朝沈铨的《蜂猴图》。画上有多少花果、动物都不重要,顶重要的是,必须得有蜂和猴,寓意“封侯”。沈铨除了画有《蜂猴图》,还画有《柏鹿图》《桂鹤图》……都是一样的创作动机。
套路也好,本性也好,趋利避害是永恒的人性。背后,仍是我们作为人类,自先民时代便隐藏在血液里对平安、健康的向往。
(十二摘自微信公众号“菊斋”,老老老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