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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二年版序

这里是已故莫里哀先生作品的一个新集子,多了七出喜剧,比先前印行的本子更准确。印刷人的粗心大意留下了大量重要错误,甚至在许多地方删改了一些诗句。在这个新集子,这些诗句都得到了改正;出力的人们给公众送上的不是一份微薄的礼物,因为我们每天还看见有许多集会上演这位著名作家的喜剧,对纯洁的诗句,大家一定会分外感到喜悦。我们不妨说,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样来完成这条法则:喜剧在娱乐之中教育人。他取笑人们的缺点,同时教导他们怎样来改正,我们也许今天还会看见他谴责过的同一愚蠢言行在流行,如果他根据自然描绘出来的人物不是许多反映真实的形象,而他所扮演的那些人也没有从这些反映 中认出自己的话。他的揶揄是精致的,他取笑的方式十分微妙,尽管他在讽刺,对象不但不生气,反而自己也在笑那些根据他们构成的滑稽人。

他的名姓是约翰-巴狄斯特·波克兰;他是巴黎人,是一位宫廷陈设商的儿子,年轻时就继承这小贵人身份,在本区承担这个职位一直到死。他在克莱孟(Clémont)学校启蒙,他有幸运和孔提(Conti)亲王同班,他的不同于众的活跃精神博得这位亲王的重视和好感,对他一直表示关怀和保护。他的学习非常成功,证实他的天才不辜负对他的期望。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文科学者,他还是一位更好的哲学家。他对诗歌的爱好让他以一种特殊的注意专心攻读各家诗集:他精通诗词,尤其是泰伦斯 ;他把泰伦斯看成他给自己选定的最优异的范例,他的模仿从来都很成功。领会他的《吝啬鬼》和他的《昂分垂永》的种种优点的人们,认为这两部作品都超过了普罗塔斯 的作品。他在法科学校毕业以后,由于他对喜剧有不可克制的爱好,他选定了演员职业。他的学习和他的努力都是为了戏剧。大家晓得他在这方面手法高超,不仅作为演员有独特的才分,而且作为作家,留下大量的作品,就所选的题材来说,都是相当的完美。

有几家子弟也学他参加演剧活动,开头几年,他和他们企图建立一个剧团,叫作盛名剧团。不过这个计划失败了(新兴事业往往落得这种下场)。他不得不流浪各省,并开始在王国赢得很大的声誉。

一六五三年,他来到里昂;他在这里上演他的第一个喜剧;这就是《冒失鬼》。过后,在朗格道克 待了一个时期,他为已故孔提亲王演出:亲王是本省的省长和卡塔卢尼亚 的总督。这位亲王很重视他,当时最爱看喜剧不过,待他十分友好,包下剧团的开支,留在身边给自己演戏,也给朗格道克全省用。

莫里哀的第二个喜剧是在贝济埃(Béziers)地方演出的,题目是《爱情的怨气》。

一六五八年,朋友劝他靠近巴黎演出,让剧团来到一个邻近的城市。好几位有势力的人物,关心他的前程,答应介绍他到宫廷:这是他的才能的信誉所能利用的手段。他先在格勒诺布尔(Grenoble)过狂欢节,复活节后出发,来到鲁昂(Rouen)公演。他在夏天到了这里。他随即对巴黎做了几趟秘密旅行,他和伙伴的艺术得到圣上的唯一御弟的赏识和保护,他利用这个头衔,献演给国王和母后看。

他的同伴本来留在鲁昂,立刻出发,一六五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开始在两位圣上面前和整个宫廷之前出现,舞台是国王事前在旧卢佛宫的警卫大厅设置好了的。高乃依的悲剧《尼高梅德》是这次响亮的首演选定的剧目。新演员并不讨厌,大家对女演员的美好与演技,尤其感到满意。当时提高布尔高涅府(l'Hôtel de Bourgogne)声价的著名演员也都在场。戏演完了,莫里哀来到台口;他用十分谦逊的措辞感谢圣上赏脸,请求圣上宽恕他的缺点和他的剧团的缺点,他们从来没有在这样一个庄严的集会演过戏,难免惴惴不安,他说娱乐世上最伟大的国王使他们荣幸,他们忘记圣上驾前还有技艺高超的创新者,他们只是仿制品而已;不过,既然圣上已经赏脸看过他们乡野的玩艺,他就十分卑微地恳求圣上批准他们再演一个小把戏,他曾经用这些小玩艺博得外省的欢乐,收到一些声誉。

这段话说得委婉动听,圣上开恩接受了,这里提到的只是一个撮要,赢得整个宫廷的彩声,特别是演出的那个小喜剧,就是《闹恋爱的医生》。这个喜剧只有一幕,和这一类的好几出戏,都没有付印;他写这几出戏,有一些逗笑的意思,没有最后加以修正;他觉得删掉它们还是合适的,因为他这时已经有了一个目的,就是他的全部喜剧都要人改正他们的缺点。许久以来,没有人再讲起这些小喜剧了,这就变成了新事物,当天的演出使人人感到欢娱和新奇。莫里哀扮演医生;他演这个角色的方式赢得极大的重视,圣上下令他的剧团留在巴黎。小-布尔崩(Petit-Bourbon)的大厅给他演喜剧,和意大利演员轮流用。莫里哀是这个剧团的团长,我们已经说过了,用的名称是“御弟剧团”,开始在一六五八年十一月三日演出,作为新戏上演《冒失鬼》和《爱情的怨气》,过去没有在巴黎演过。

莫里哀在一六五九年写出了《可笑的女才子》,成功超出了他的喜悦:因为这里只有一幕,他就让另一个五幕的戏先演,他用普通的票价在第一天上演,可是看戏的人太拥挤了,喝彩的声音震耳欲聋。从第二天起票价加了一倍。它的成功是作者的光荣,也对剧团有利。

第二年他写《斯嘎纳耐勒》,取得的成功和《可笑的女才子》一样。

同年十月,小-布尔崩的大厅拆掉了,翻盖今天人人称赞的卢佛宫的伟大与辉煌的正门。国王再次对莫里哀施恩,把王宫(Palais-Royal)大厅赏给他用,黎希留大主教曾经在这里有过豪华的演出。圣上一天比一天重视他,最开明的宫廷大臣也同样敬重,莫里哀的才华和善良的品质在人人心里有着很大的进展。他对喜剧的写作和演出并不妨害他作为内廷供奉殷勤地侍奉国王。他在宫廷被人看成一位文质彬彬的规矩人,决不炫耀他的才华和他的信用,适应他不得不在一起过活的人们的脾气,自己为人也心地高尚、大方:总之,他具有并实行一位无懈可击的正人君子的全部品质。

和他喜欢的人们谈话,他十分和悦;他在大庭广众中间不怎么开口说话,除非他对他相逢的人们有特殊的敬意:这让不了解他的人们说他忧郁,心不在焉;但是,他少说话,却说话正确;而且他在观察世人的风俗与习惯;随后他找到办法在喜剧中加以可赞赏的利用,人在这里可以说他扮演所有的人,他头一个在几个地方公开他的家务和有关他的家人的生活。他的知己朋友好几次看到这种情形。

他在一六六一年写出《丈夫学堂》和《讨厌鬼》喜剧;一六六二年写出《太太学堂》和《太太学堂的批评》,有好几出戏帮他得到很大的名声,圣上在一六六三年给一群文人设立奖金,把他包括在内,给他一千法郎。

上演他的喜剧的剧团经常为娱乐国王演出,一六六五年八月,圣上决定完全把它留给自己用,给七千法郎的津贴。莫里哀和剧团的主要成员去向御弟告别,对他一向乐于保护他们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殿下为自己先前做出的选择表示庆幸,因为国王发现他们能有助于承担他的欢娱,特别是在凡尔赛宫(Versailles)、圣-日耳曼(Saint-Germain)、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和尚保尔(Chambord)举行的所有的欢乐节日;同时,这位亲王继续对他们表示重视的厚意。

剧团换了名称,叫做“国王剧团”,一直保留到一六八〇年改组的时候。

在它成为御用剧团之后,莫里哀继续给剧团写了几出戏,为了欢娱国王,也为了取乐公众,并从而赢得崇高的声誉,使他名垂不朽。

他的全部剧作的成就并不相等,但是我们可以说,他最坏的作品也有出自一位大师手笔的特征,而人视为具有最好的特征的,例如《愤世嫉俗》《达尔杜弗》《女学者》等等,全是交口赞誉的杰作。

他的作品所以出现这种不平衡现象,有些戏和别的戏相比,似乎受到冷落,是因为他不得不用他的天才来写授命的题材,工作期间又十分急促,不是国王的旨令,就是剧团的迫切要求,甚至他的写作也不能使他放弃他对戏中所扮演的主要人物的特殊研究。从来没有一个人进入他的朴实演技进入得这样深。他详尽地探讨了所有可能向他提供看法的材料。如果批评家不完全满意于某些喜剧的结局,许许多多的优点早已为他准备好了观众的喜爱,很容易原谅一些如此细小的瑕疵。

在他上演全部戏成功之后,最后在一六七三年,他演出了《没病找病》这出戏,从而在五十二岁或五十三岁上结束了他的事业 。他先前在别的戏里安置过一些医生,都是个别的,现在搬演整个医学院,这使人不禁要说,医生之于莫里哀,就像诗人之于泰伦斯一样

在他开始上演这出愉快的喜剧时,说实话,他肺里有毛病,让他很不舒服,这已经是好些年的事了。他在《吝啬鬼》的第二幕第五场就取笑自己的病,阿尔巴贡对福洛席娜说:“感谢上帝,我没有大毛病。就是肺里有时候有点儿毛病。”福洛席娜回答说:“肺里那点儿毛病一点也不碍您的事。您咳嗽起来,模样可好啦。”可是,正是这阵咳嗽缩短了他二十年的寿命。他的身体一向很结实;不是病来得意外和不治,他不会缺少力量把它支持下来的。

二月十七日,上演《没病找病》的第四场,他的病使他感到非常劳累,扮演他的角色有些困难;他难过之极,勉强演完,公众还容易以为他是在演戏,演得恰到好处:结果,戏一结束,他立刻回到家,才上床,他就不停地咳嗽,觉得特别难受。他使力过猛,肺里一根血管破裂了。他一觉得自己情形不好,他的全部思想就转向上天;过了一时,他说不出话来,嘴里的血大量涌出,把他足足堵了半小时。

人人惋惜这样一位不世之才的人不在了,而且每天都在惋惜;特别是精于鉴别而有美感的人们。人们把他说成本世纪的泰伦斯:单单这句话,就包括了所有可能献给他的颂扬之词。不仅扮演他的喜剧的所有人物的方式,他是不可模拟的,而且他还赋予他们一种特有的喜悦之情,靠着他作为演员的演技的合理性:眼睛一挑、走一步路、一个手势,统统来自准确的观察,在他上台之前,巴黎舞台一向认识不到这个。

他的去世有各种说法,立即引起大量的小诗和悼词。大多数是关于受气的医生的,有人以为他死是由于没有得到医生的治疗,记仇的原因是他在喜剧里演他们演得太成功。关于这类悼诗,这四行拉丁诗写得最好,保留下来是合适的。读者注意到,在喜剧结尾,这位杰出的作者扮演《没病找病》,曾经装死来的:

“骨灰瓶里放着莫里哀,我们的罗齐屋斯,

“对他来说,扮演人类就是他的演技。

“他取笑死,死神一怒之下把他带走,

“而且惨无人道,禁止他写喜剧。”

莫里哀死后,国王有意把新近失去著名的领导的剧团和在布尔高涅府演出的演员合为一个;但是演员家庭的不同利益得不到调解,他们恳求圣上施恩,让剧团照旧分开,他们的请求答应了,不过王宫大厅却失去了,改成歌剧演出的地点。这个变化使莫里哀的伙伴不得不另找一个地点,后来在圣上许可和旨令之下,他们迁到马萨里尼(Mazarini)街,在盖内苟(Guénégaud)街的末端,用的名称仍然是国王剧团。

剧团开始是成功的,收入也很不错,莫里哀的同伴都是按照他们出名的创始人的规矩办事,以一种使公众非常满意的方式维护着他们的名声,最后,国王把在巴黎的其他剧团的男女演员并入,作为一个剧团演出。沼泽(Marais)剧团的演员遵照圣上的意思,在一六七三年合并;按照警察厅厅长雷尼(Reynie)先生在同年六月二十五日下达的命令,这个剧团就永远取消了。

布尔高涅府的演员们,多年以来就用的是王家剧团的名称,在一六八〇年八月二十五日,和国王剧团也合并了,这是根据圣上的旨令做的,由当年贵族院首席贵人巴黎总督克奈几公爵 于同月十八日在查尔维勒(Charleville)发布,这是十月二十一日的公文所证实了的。

这次两个剧团的合并,使意大利演员得以独家使用布尔高涅府的剧场,圣上特别爱看他们的戏,我们方才已经说起,在莫里哀死后不久,圣上早就有意要这样做 。圣上津贴的剧团在巴黎现在只有一个国王剧团,演出地点在马萨里尼街,每天公演不间断,对这座华丽的城市的娱乐还是一件新事。在合并之前,每星期只有三天有戏,就是星期二、星期五和星期日,一向都是如此。

这个剧团是很庞大的,经常同一天在宫廷演戏,在巴黎演戏,尽管宫廷和城市都没有发觉这种划分。戏也演得更好了,全部好演员都在一起演出。

附记:

这是最早关于莫里哀的传记的材料,也是他的全集的最早的原序。作者是拉·格朗吉(La Grange)与版画家维诺(Vinot)。拉·格朗吉(约1639—1692)是莫里哀剧团的重要成员,留下一本关于剧团从一六五九年到一六八五年的账簿与大事记,这是关于莫里哀与剧团的重要的第一手材料。不过也有错误,例如孔提亲王比莫里哀小七八岁,莫里哀的班次高多了,不可能在学校认识。他对早年莫里哀的家庭生活和流浪生活都不大清楚。

在《法兰西戏剧史》第八卷第二三四页,作者巴尔帅(Parfait)在他的脚注里曾经说过:“维诺是作者的知心朋友,几乎背得出他的全部作品。另一位拉·格朗吉是莫里哀剧团的演员,是一位真正有才华的人,柔顺,有礼貌;莫里哀用心培养他,教育他。”他以扮演公子哥儿出名。后来还代替莫里哀做剧团演戏之前的“说话人”。 法兰西喜剧院成立,他被国王任命为第一任喜剧院院长。 rUWxI8oDPHmIVX0dv/wQWNW6jLrK5f1ap2hOD5rhbHCxsSu9YSeejuCZH78vGN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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