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佳人,艳如玫瑰,却去搽脂抹粉!
——鲍利多里
在于连方面,所有的快意都给傅凯这提议打消殆尽,现在是连个主意都拿不定了。
“唉!我性格里或许缺少点儿刚强,在拿破仑麾下,也不会是个好兵。不过,”他转而一想,“在女主人身旁,暂且逢场作戏,也可消愁解闷。”
所幸,即使是这么桩小事,于连的内心,跟他放肆的言辞,也相去甚远。他见到瑞那夫人先就有点儿怯意,因为她的新装太漂亮了。这身衣服,照于连的眼光,即使在巴黎也是开风气之先的。他自视很高,不允许把什么事都委诸偶然,凭一时的兴之所至。根据傅凯倾谈所及以及从《圣经》中读到的关于爱情的一点儿可怜知识,他特地制订了一个周详的作战计划。尽管自己不肯承认,他心里还是很慌乱,得把方案写出来才踏实。
但就在第二天早晨,有一刻工夫,瑞那夫人和他单独待在客厅里,问道:“你除了叫于连,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对这句讨好的话,我们的主人公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因为这一情况,不在他计划的预料之内!如果没有订计划写方案这类蠢事,凭他活络的头脑,是完全应付得过来的。意外的变局,更能激发他见机行事的本领。
他这时傻愣愣的,自己还夸大了这种迂拙。瑞那夫人很快就原谅了此事。他的拙笨,她视为一种率真的表现,自有其可爱之处。此人大家都觉得他很有才气,在她眼里,所缺少的,正是坦诚。
戴薇尔夫人有时对瑞那夫人说:“你那位家庭教师,别看他小小年纪,我觉得大大可疑。看他样子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动脑筋,一举一动都用了心机的。这可是个阴险家伙。”
瑞那夫人上面这句问话,于连一时竟答不出,大为苦恼,深以为耻。
“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吃了败仗,就该扳回来!”趁走进隔壁房间的机会,他认为自己有责任给瑞那夫人一个吻!
无论对他还是对她,没有比这个吻更不得体、更不愉快、更不谨慎的了!他们差点儿叫人撞见。瑞那夫人以为他疯了。她大吃一惊,尤其觉得有失体统。这桩蠢事,使她陡然想起瓦勒诺来。
“跟他单独在一起,谁知会发生什么事儿?”她的道德观念又冒出头来,因为爱情躲了开去。
她细思量,巧安排,让身边总留个儿子。
这一天,于连很不好过。他的全部工夫都用在实施他的引诱方案,但做得很不高明。看起瑞那夫人来,每次目光里都带着探询的意味。不过,他还没蠢到看不出自己不讨人喜欢,更不要说能勾魂摄魄了。
瑞那夫人见他既笨拙,又莽撞,惊愕了半晌。“这是爱的羞怯,活脱是个才子!”她百词慰解,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艾莉莎情笃意深,他会一点儿不动心,可能吗?”
为接待布雷专区行政长官莫吉鸿先生的来访,瑞那夫人在午饭后,回进客厅,坐在一个高高的小型壁毯绷架前做十字挑花。戴薇尔夫人坐在她旁边。就是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我们的英雄觉得有机可乘,把靴子伸过去,想踩瑞那夫人的秀脚;而她那来自巴黎的网眼长袜和漂亮瘦鞋,显然正吸引着那位风流长官的目光。
瑞那夫人担惊受怕之余,故意让剪刀、绒团、绷针等失手掉下;这样一来,可遮掩于连的轻举妄动,好像是他看到剪刀下坠,慌忙想用脚去挡似的。碰巧这把英国剪刀跌断了,瑞那夫人连连表示惋惜,还怪于连当时坐得不够近。
“剪刀滑下来,你比我先看到,应该能够拦住。你这倒好,白热心一场,反重重踩了我一脚。”
这番说辞,可以瞒过行政长官,却瞒不过戴薇尔夫人。她想:“这小伙子人虽长得漂亮,动作却够愣的!这类过错,照省城的规矩,也是不能原谅的。”
瑞那夫人伺机也关照他:“放谨慎点儿,我命令你。”
于连觉出自己的笨拙,大为气恼。他盘算了半天,该不该对“我命令你”这句话生气。真是迂到了家,才会这么想:如果涉及孩子教育的问题,她可以对我说“我命令你”;但事关情爱,前提在于彼此平等。没有平等,何论爱情……于是,山环水复,净想些关于平等的醒世恒言。高乃依的这句诗,是几天前刚跟戴薇尔夫人学来的,他愤愤然一再吟诵:
……爱情造就平等,不用再把平等追寻
于连有生以来还不曾有过相好,却一心要扮荒唐的唐璜之类的角色。他这一天的表演,真是蠢得要命。总算还有这点儿自知之明:他为瑞那夫人,也为自己所讨厌。看到日落西山,想到夜色昏蒙中又要去花园里陪坐,不免忧心忡忡。于是,便对瑞那先生说,他要回维璃叶去见谢朗神甫。晚饭一吃完就动身,挨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在维璃叶,碰上谢朗神甫正忙于搬家。神甫终于给撤职了,接任的是助理司铎马仕龙。于连在场,能为善良的神甫助一臂之力。他想到应该写封信给傅凯,告以内心那不可抗拒的奉教志向,一度阻止自己接受他好意的提议,现在看到这样的不平事儿,也许不进教会对拯救自己的灵魂更为有利。
于连简直要为自己的精明喝彩:就维璃叶本堂神甫去职一事,为自己留出了条后路,一旦可悲的谨小慎微压倒豪情胜慨,他还可以回过头来,考虑去经商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