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是周国洛阳人,出身落魄贵族,曾经去秦国游说秦王,兜售自己那套兼并天下的谋略。但当时在位的秦惠文王刚杀了商鞅,不喜欢纵横家,对苏秦很冷淡。苏秦只好灰溜溜地离开秦国,去燕国寻找机会。他对燕文公说:“燕国之所以没有遭受战争之祸,是因为赵国一直在做它的屏障。秦国想攻打燕国,要走好远,不划算。但赵国要打燕国,就不费事。所以您根本不用操心秦国,而该防范赵国。我劝您和赵国联姻,结成联盟,一起对付秦国,这样就不怕了。”
燕文公说:“很好啊,您能帮我去办这件事吗?”
苏秦当然满口答应。燕文公于是给苏秦准备了华丽的车马,出使赵国。苏秦到了赵国,游说赵肃侯:“现在山东的强国,毫无疑问,以赵国为第一。秦国最忌惮的,也是赵国。但秦国之所以不敢发兵攻赵,是担心韩国和魏国在后坐收渔翁之利。韩、魏和秦接壤,中间没有高山大河之类的天险隔断,很好打,所以秦国这些年,一直在骚扰韩、魏,逼其割地,逐步蚕食。韩、魏不得已屈服,差不多已经成了秦国的跟班。依臣看,接下来秦国的触角就会伸到赵国了。”
赵肃侯也叹气:“确实,先生有什么良策吗?”
苏秦说:“当然,臣就是为这个来的。您看这地图,诸侯国的土地加起来,有秦国的五倍那么大。而且普遍比秦国富庶,士卒数目更是秦国的十倍。以这样的实力,竟然被秦国搞得这么狼狈,不应该啊。臣以为,只要六个强国团结起来,并力攻秦,击灭秦国有什么难的?当年三晋不就是靠着团结,消灭了智氏家族吗?那些主张依附秦国的连横家,都想劝说诸侯把土地割给秦国。成功了,他可以安享富贵;失败了,他却不需要承担后果。他们没有祖国,谁给利益就为谁说话,坏得很。他们每天吹嘘秦国的强大来吓唬诸侯,为秦国寻求割地,大王千万别上他们的当。臣以为,要赶紧杜绝这种现象,立刻和其他被秦欺凌的国家结成联盟。”
“那么具体怎么做?”赵肃侯问。
苏秦道:“臣想好了,和诸侯约定,在洹(Huán)水边举行联盟会议,各国国君和将相都出席,交换人质,共同盟誓:‘以后秦国攻打联盟中的任何一国,其他五国都有义务发精兵救援。有背弃盟约的,其他五国一起发兵征讨之。’联盟结成,秦国兵马势必再也不敢出函谷关祸害我们了。”
赵肃侯大喜,立刻重赏苏秦,封官拜爵,派他出访其他五国,约定结盟。
苏秦正在忙碌的时候,秦国拜犀(Xī)首为将军,率兵伐魏。魏国发兵四万多迎击,被秦军击败。魏将龙贾被擒。秦军攻占了魏国的雕阴城,准备继续进兵。苏秦害怕秦兵一直打到赵国地界,导致合纵的联盟计划失败,于是考虑怎么对付,想来想去,想到了师弟张仪。
张仪是魏国人,曾经和苏秦一起拜鬼谷子为师,学习纵横家的雄辩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张仪。但毕业后,张仪比他惨,游说诸侯到处碰壁,后来困居楚国,一筹莫展。苏秦于是派人去找张仪见面。张仪到了赵国,求见苏秦,苏秦又假装不想见,态度很傲慢。张仪大怒,思量报仇。但要报仇,除了借助秦国的力量,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决定再次去秦国试试。苏秦则暗暗派门客给张仪送盘缠车马,护送张仪至秦。这回很幸运,张仪成功说服了秦王,秦王拜他为客卿。苏秦的门客这才向张仪告辞:“其实车马金钱,都是苏秦先生送给您的。他担心秦国伐赵,破坏六国盟约。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您才有能力取得秦王信任,掌握秦国的权柄,所以故意表现傲慢激怒您,再让小人送钱送车,护送您入秦。”
张仪说:“唉,没想到我被苏君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知,苏君还是比我高明多了。请回去帮我感谢苏君,这件事,我不敢忘。”
另一边,苏秦继续他的合纵计划。他首先去了韩国,对韩宣惠王说:“韩国方圆九百多里,甲士数十万,制造业发达,天下的强弓硬弩,都是韩国制造。韩国士卒脚踏强弓,瞬间可射一百支箭。这样的单兵素质天下难觅,以一当百,不在话下。可惜大王有如此勇悍的士兵,却畏秦如虎,实在可叹啊。秦国见大王胆怯,必然要求大王割让宜阳和成皋。这两处险峻的城邑丢失,韩国就无遮蔽了。而且,一旦满足秦国的要求,秦国必然变本加厉。对秦国予取予求,它的胃口哪有满足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大王想委曲求全,则无地可割;不继续割,则前功尽弃。大王的国土有尽头,而秦之贪欲没有尽头,以有尽头去满足无尽头,韩国只能覆灭。总之,割地讨不了秦国的好,只会让它更贪婪。有句谚语说得好:‘宁愿做鸡的嘴巴,不愿做牛的肛门。’鸡口虽然小,毕竟是吃东西的;牛肛门虽然大,却是排粪的。以大王的圣明,手上掌握一支精良的韩国军队,却有牛肛门的名号,臣都为大王感到羞愧。”
韩宣惠王说:“您的话很尖锐,听起来不舒服,但不可否认很有道理。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苏秦说:“谢谢大王,臣这就去魏国,说服魏国和大王结盟。”
苏秦到了魏国,游说步骤还是老一套,先夸对方:“大王的国土方圆千里,虽然不算特别大,但都是全天下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房屋鳞次栉比,连起码的砍柴放牧空间都没有。道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半夜都不消停,轰隆轰隆的,吵得人别想睡觉。大王现有军队的规模,臣猜不比楚国小,听说分为不同兵种,有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后勤兵十万;战车六百辆,骏马五千匹。如此之强的国力,却打算向秦国屈膝,是不是有点急躁?希望大王再慎重考虑一下,赵王派臣来进献一点可能不太高明的计策,但是能帮助大王抵抗秦兵,就看大王肯不肯采纳了。”
魏王说:“先生说得对,我听你的。”
接着去齐国,苏秦对齐王说:“齐国四面都是险塞,方圆两千多里,甲士十多万人,军粮充足,堆积如山。三晋兵力勇猛,楚、燕也都是强国,它们的军队,行军速度像箭矢那么快,作战时,如雷霆般声势浩大,解散时如风雨那么爽利,但如此悍勇的军队,都从来没有越过泰山,渡过清河,穿过渤海。臣看大王所居的临淄城中,有七万户人,平均每家有三个青年男子,一旦有兵事,光征发临淄城中的兵力,就能达到二十一万。临淄真是个富庶的大都市啊,我近距离观察过,老百姓有钱有闲,平日无不斗鸡走狗,下棋踢球。走在街上,人山人海,车轴相击,摩肩接踵;举袖成云,挥汗成雨,真是了不起啊。大王您知道韩、魏为什么那么害怕秦国吗?因为和秦国接壤,只要发生战争,十日之内就能分出胜负。即使韩、魏有幸打了胜仗,兵力也起码折损一半,四境再无御敌之力;打了败仗,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韩、魏都不愿意和秦国打仗,宁愿割地称臣。但如果秦国进攻齐国,则要越过韩、魏的土地,通过卫国阳晋的道路,穿过亢父的小径,路途坎坷,战车和骑兵都无法并列而行,一百个人守御天险,一千个人就无法通过。秦军想豁出去,深入进击,又怕韩、魏突然反叛,从后袭击。所以一方面虚张声势,扬言一定会打齐国;一方面内心恐惧狐疑,其实不敢真的动手。这种情况下,大王竟然还怕了秦国,对之屈膝称臣,这是群臣辅佐不力啊。大王,齐国是强国,怎么能侍奉秦国呢?太丢脸了。现在要改弦易辙,还来得及。希望大王下定决心,和山东诸侯订立联盟,和秦国决一死战。”
齐王说:“有道理,就照您说的办。”
苏秦又去了楚国,游说楚威王,说:“楚国,强得不得了,国土方圆有六千多里,是齐国的三倍;甲士上百万,战车上千辆,骏马上万匹;粮食即使现在一粒不增,也够支撑未来十年吃的。这样的国家,早该成为诸侯的霸主了。秦国最忌惮的,无疑就是楚国。楚国强大,秦国就没辙;秦国强大,楚国也不能出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秦楚无法‘双赢’。大王,您想成为老大,还是甘愿屈居秦国之下呢?”
楚威王说:“废话,谁不想当老大?”
苏秦道:“那大王就该听臣的,目前秦国战力略高于楚国,大王承认吗?承认就好。这种情况下,楚国要当老大,就必须采取合纵之策,联合山东其他诸侯,一起对付秦国。臣可以帮大王游说诸侯,让他们四季向大王进贡,以举国资源,跟在大王后面,听从大王的圣明指示,为大王冲锋陷阵。大王您看怎么样?”
楚威王说:“这等好事,赶紧帮我去办啊。寡人不会亏待你的,办好了,拜你为楚国丞相。”
苏秦成功说服了六国国君成立联盟,六国正式合纵,推举苏秦为纵约长,同时还都拜苏秦为丞相,一时风光无匹。他回赵国报告赵王,一路车水马龙,声势浩大,就算是诸侯王,排场也不过如此。赵肃侯大喜,封苏秦为武安君,宣布和秦国绝交。
苏秦合纵的效果并不怎么好。秦国听说后,派犀首出使齐国和魏国,一番欺骗利诱,要求两国跟自己一起伐赵,成功后利益均分。齐、魏各自心怀鬼胎,立刻将合纵的约定抛到了脑后,爽快地答应了。三国共攻赵国,赵肃侯傻了眼,派人召见苏秦,苏秦见势不妙,赶紧请求出使燕国,说一定能想办法惩罚齐国的背信弃义。赵肃侯无可奈何,也只能答应。但很明显,合纵之约变成了一纸空文。赵肃侯想,还得自力更生,谁都靠不住。他下令掘开黄河大堤,用水灌齐、魏军队,总算暂时把对方赶跑。
苏秦回到燕国,这时燕文公死了,在位的是燕易王,还好,他依旧很信任苏秦。苏秦也绞尽脑汁,确实为燕国做了一点事。但是他志得意满,竟然和燕文公的遗孀私通起来,被燕易王发现了。苏秦担心被杀,又花言巧语,对燕易王说:“臣的才能在于外交,久居燕国,其实不能提高燕国的地位;去齐国,反而可以帮助燕国。齐、燕是邻国,且有宿怨,削弱齐国对大王有利。大王,还是派我出国,发挥我的特长吧!”
燕易王为人不错,其实苏秦和他母亲私通,他并没有生气,听了这话,反而感觉苏秦真的很爱燕国,一口答应。苏秦说:“最好是假装让我得罪了您,逃离燕国,更能得齐国信任。”燕易王也一口答应:“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寡人全力配合。”
苏秦以流亡者身份,跑到齐国,顺利获取了齐国的信任。齐宣王拜他为客卿,他使出浑身解数,一个劲劝说齐宣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世时不及时享乐,死了就亏了。大王您拥有如此富庶的国家,何不多建造宫室,多开辟猎场,好好享受一番?”
齐宣王被他说动,于是在国内大兴土木,花钱如流水,百姓苦于劳役,叫苦连天,齐国开始走下坡路。这引起了其他大臣的不满,他们终于在一起密谋,派刺客刺杀了苏秦。
苏秦死后,他的弟弟苏代、苏厉继续效法苏秦,活跃在各国的朝廷上,为合纵抗秦事业不懈奋斗。虽然都没有搞出苏秦的声势,但他们兄弟的事迹口耳相传,成为天下纵横家的榜样。天下谈合纵的,都视苏家兄弟为宗师。
战国时代,礼崩乐坏,许多中下层贵族纷纷沦落为平民。但他们又受过较好的教育,都不甘心沉沦下僚,于是摇身一变,变为纵横家,去各个诸侯国游说君主,碰运气,希望借此牟取富贵。商鞅和苏秦,都是这类人物的代表。《史记》记载,苏秦早年游说君主,一事无成,穷困回家,家人都对他冷若冰霜;后来见苏秦成功,又谄媚奉承。总之,像苏秦这样的纵横家既无坚定信仰,也没有什么节操。他们热衷于在各国间挑起争斗,以衬托自己的不可或缺。只要君王肯用,无不可为。不过,他们的摇唇鼓舌,的确影响了天下政局,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有的变好,有的变坏。他们的一切行为,不是为了增进生民的福祉,所以司马迁也说苏秦真是阴险的人。但他们也有无奈,在大时代的浪潮下,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他们并没有多大的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