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经艺的话:沐歌回来了,沐歌离婚了——
下午的太阳斜斜地从窗户穿进技术部的办公室内,折射出几道眩目的光影,陶涛抬起头,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离下班时间不到半小时,同事们仍埋头伏案、正襟端坐。腾跃作为国内几大中外合资的现代化轿车制造公司之一,内部管理向来严格,青台分公司也不例外。
她悄然扫视了一周,开始整理着桌上的资料,一边给华烨发了条短信。她不是很善文字表达的人,语句简明扼要:“老公,晚上回家吃饭?”
华烨比她还厉害,只回了一个“嗯”,外加一个感叹号。
陶涛歪歪嘴,手上整理的速度加快,眼睛瞟了下电脑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下班。屏幕右下角的MSN突地跳出一道橙光,她点开一看,是对面谢飞飞。
她询问地看过去,飞飞冲屏幕呶呶嘴。
她发了个疑问的表情。
飞飞呵呵地笑,“归心似箭?”
“呃?羡慕?”她抿嘴也笑了。
“是呀,羡慕你好命,嫁了那一极品老公,不仅出身名门、事业有成,而且还有着一张典型的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古罗马人一般坚硬的棱角,不苟言笑。当心被人抢。”飞飞妖治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陶涛脸露讪然,她不喜欢别人拿这种事和自己开玩笑,虽然她非常自信华烨不是别人能抢就抢得走的男人,她只是听着别扭。
她和华烨的结合不是什么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要是硬要讲什么落差,在别人眼中,他们算是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华烨的爸妈都是海军军区高干,她爸爸年轻时是个木匠,妈妈做裁缝,后来,爸爸改卖家俱发家做了老板,别人称之为暴发户。
飞飞挑了下眉,继续拍打着键盘。
“姐妹,婚姻也是一项事业,要时时有危机感、紧迫感,你别只顾着下班就往家跑,仿佛那样就能永保平安似的。你得修练。”
“修练成妖还是成仙?”陶涛噗地笑出声。飞飞比她晚一年进公司,是个话唠,开了口就没完没了。
“切,这年头,男人要个仙女回来供着,只能看不能摸,白痴呀!当然是成妖,妩媚无敌,却又保持一份神秘,让他永远对你产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探索欲求,嗯,就象中蛊一样。”
陶涛忍笑得双肩直颤。
“我说真的,女人要是太透明,男人看几眼就厌倦了,爱情都用上三十六计,婚姻是一辈子,当然得七十二变。你得多看看书,多听听音乐,提高自身修养,要保持和他有共同语言。”
“我估计很难。”华晔看书只看法律方面的,听音乐只听德彪西的,而这两样都让她感到超可怕。
“要是容易,每个女人都能嫁到极品老公了。”飞飞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陶涛一笑,关了电脑,用唇语示意飞飞该下班了。
“陶涛,别忘了明天去机场接总公司研发部的工程师。”技术部的头龙啸从外面走了出来。龙啸,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却有着虎背熊腰的身材。常常他一张嘴,听的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忍俊不禁。公司里同事都称他龙头。
陶涛翻看了下笔记本,“我知道,明天十点的飞机。头,工程师是帅哥还是美女?姓啥名谁?”
龙啸翻了个白眼,“还帅哥美女呢,没秃顶就算不错了。我听总公司那边说他是从德国那边挖过来的精英,现在研发部挑大梁,混到这份上,没有五十,四十也挂几了。哦,他叫左修然,你尊重点,称他为左老师,酒店是后勤部安排,他要在这呆三个月,你多辛苦些。”
“娘娘腔,真受不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飞飞一等龙啸出去,佯装打了个冷战,撇撇嘴,凑近陶涛,“你说起来也是一少奶奶,怎么摊上这侍候人的事?”
“那——咱们换下?”陶涛半真半假地问。
飞飞头摇得象节拍器,“别,别,已婚妇女有安全感。在精英面前,我这种小女子估计会把持不住,到时可别坏了公司形像。”
陶涛笑笑,低头记下左修然的名字。
走出公司,陶涛没有打车,一个人悠闲地走在遍地金黄落叶的人行道上。她的车送去保养了,这两天她总是步行回家。
夕阳衔山,街灯耀眼,青台的黄昏风情逼人。余晖洒在路两旁参天的法国梧桐树上,叶子就象镶成了金边,光线晃得她视线有些恍惚。
结婚以后,华烨让她不要上班,她没答应,虽然只是在公司做个小职员,被头使唤来使唤去,可是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充实的。一忙一天就过去了,而在家等着一个人,一日如同一年。
走过两条街道,眼前一大片辽阔的海域,靠近城市的海并不是那么蔚蓝,稍稍有点混浊,但不影响它附近的小区成为青台最炽热抢手的海景房。小区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听海阁,是青台最近开发的楼盘。
陶涛进了门,丢下包,高高绾起她波浪般的长发,扎上围裙,淘米熬粥。
她不喜炊,也是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女,婚前十指不沾阳春水,酱油瓶倒了也不扶。刚结婚时,午餐在公司吃,早晚餐,她就在街上买点点心、喝喝牛奶应付着,最多偶尔下点面条。华烨应酬特多,很少在家吃。有一天,华烨喝酒喝到胃出血,半夜被救护车拉上医院,医生要他以后多吃易消化的食物,她这才把厨房发挥了用武之地。
白粥比较单调,也无味,她在粥里加些麦片、玉米片、臆仁,这样粥又稠又糯。冰箱里有冻着的包子,取出几只蒸了。等的时候把萝卜切成丝,和海蛰头一同拌了做小菜,再取出酱瓜,切成丁,滴上麻油。
刚关上火,门铃就响了。
华烨不爱用钥匙开门,回来时猛按门铃。
她戏谑地问:“这里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你怎么象个客人似的?”
华烨愣了愣,“你不来开,我就自己开了。”
她很没骨气,每次门铃一响,她就跳起来,冲了过去。
在她二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就被秒杀。她对他,没任何抵抗力。
“老公!”她娇嗔地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包。
华晔高而挺拨,皮肤微黑,气质冷冰冰,不太爱讲话。这种男人穿西装,帅得令人屏息,油然而生一股领导者的威仪。
“很累吗?”她看着他脸上挂着几丝疲倦。
他淡淡瞄了她一眼,松开领带,“有点。”声音也哑哑的。
“那你快去洗手,马上吃饭。”
她把他推进洗手间,快手快脚地盛粥、摆菜。她坐下等了一会,他还没过来。她跑过去,看见华烨对着镜子发呆,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楚。
“怎么了?”她担忧地问。
“没什么。”华烨也没看她,擦净手,越过她,走向餐厅。
她眨巴眨巴眼,有些失神。
吃饭时,华烨的眉一直蹙着,有两次筷子停留在半空中,不落下也不收回,她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
喝下两碗粥,华烨推开碗,往书房走去。
“老公,”她站起来拽着他的胳膊,撒娇地闭了下眼,“我今天也累,不想洗碗,你洗好不好?”她不喜欢他整天除了案子还是案子,明明都那么累了,应该放松下。
“不想洗就别洗,扔着。”华烨冷然的语调,不带有一点感情色彩。
“我不爱看碗堆在水池里,很脏哎。老公,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务要公平分担,饭是我做的,碗你来洗。”她环住他精瘦的腰,玩着他胸前的钮扣。
“我没空,你要是不想做,明天去家政公司找个钟点工。”他的神情显露出一丝不耐烦。
她瞪大眼,撅起小嘴,“这一样吗?钟点工做事是一份工作,我做是出于对你的爱意,你做是回应了我的爱,老公,对吗?”家里是有钟点工的,一周来一次,打扫屋子,洗洗厚重的衣服。平时细碎的家务,也不耽误多少时间,她就承担下来了。
为老公熨衬衫、洗洗内衣、袜子,她觉着也是一种亲密。
华烨拧拧眉,看她的眼神象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那你扔水池里,我忙好了出来洗。”
她撅起嘴,嘀咕道:“等于没说,你忙完都几点啦?人家不是一定要你洗碗,就是想和你说会话,都一天没见了,又不会耽误你几分钟。吃好饭坐着不动,容易有大肚腩。”
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拿开她的手,“以后再陪你说话,我今天真的很忙。”说完,“啪”地一下关上书房门,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她看着自己还张着的两只手臂,自嘲地耸了下肩,笑容从脸上褪去,心一下沉了。
书房是属于他的独立空间,当门关上时,不允许她打扰。
她认命地去洗碗,又把家整理了下,自己洗澡、洗头,然后回到卧室,拧开台灯,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张爱玲小说集》。
看张爱玲的书,是受李安《色戒》的魅惑。近二个小时的电影,原著不过几千字,她真是佩服编剧的本事。
昨天,她看的是《红玫瑰与白玫瑰》,刚看了个头。她翻开,找到那一页。突然想起还没给他准备明天穿的衫衣和袜子,下床拉开抽屉,一愣,放安全套的盒子空了。
家里的一切用品,都是她采购,唯独安全套归他管。好象一结婚,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的开始避孕。她觉得自己才二十五岁,还不太能胜任做妈妈。华烨怎么想,她没问,偷着多享几年自由。
座机响起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拿话筒。一个俐落带有点中性的女声,是华烨开酒吧的朋友经艺。
“他在书房,你打他手机!”他圈子里的朋友,她都认识,可只是认识,聚会时,很少搭话。
“不必了,和你说也一样。沐歌明天从巴黎回来,大家约了后天一块到我酒吧聚聚,让华烨不要迟到。”
她握着话筒的手颤了下,“她先生也一块过来了?”
“她离婚了。”
经艺和她没话讲,说完就挂了。
她慢慢搁好话筒,上了床,书摊开在膝上,直直地对着那一页,一动不动。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经艺的话:沐歌回来了,沐歌离婚了——
好象不久之前,她才听说许沐歌与一个法国指挥家一见钟情,决定定居巴黎,听着就象一部浪漫而又唯美的电影。
“怎么还不睡?”卧房的门开了,华烨穿着浴袍走了进来。
她看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真快!
“你把头发擦下。”她看着他头发湿湿的,上面还沾着小水珠,想下来帮他拿毛巾。
“我自己来。”他阻止了她,复又走了出去。回来时,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他淡淡地闭了下眼,上了床。
“老公——”她看着他俊朗的侧面,嘴张了张,想问他知道不知道沐歌的事,可喉咙象被什么哽着,她说不出话。
“嗯。”他打开电视,调到国际频道。电视里正在播放一组纪录片,介绍的是巴黎街头的几家有特色的咖啡馆,也是巴黎多姿的风情之一。
“我——”她曲起手指,低下头,把被面抓皱了,呼吸有些急促。
他扭过头看她,拧了拧眉,把电视关了,手突地伸向她睡衣的钮扣,俊眸一深,“今天是安全期吗?”
“呃?”她一愣,随即明白他在问什么,脸哗地红了,推开他探入衣内的手,“不是。”
他扭头去拉抽屉,她拉住他,摇摇头。
他眨了下眼,“那我先睡了。”他把他那边的床头灯拧灭,转过身去。
不一会,她就听到他发出睡熟的酣声。
她抬手把书页折好,放回床头柜,拧灭灯,也慢慢躺下来,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感觉此刻,自己的心象朵娇弱的花,被雨一淋,落红满地。
早上闹钟响起,陶涛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头重脚轻。夜里好象做了什么梦,却又想不起来梦的内容,仿佛大脑被什么刺激到了,一直兴奋到天明。
她扭头看向枕边人,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方正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头发稍有些蓬乱,腮边冒出几根胡渣,可她还是觉得他很帅。
婆婆季萌茵说他和公公象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季萌茵现在是军区文工团的团长,常年带团在外演出,回青台时,她就独自住部队大院。在季萌茵二十七岁时,军区参谋长,也是她老公,坐直升机去基层部队视察,没想到,途中天气恶变,直升机被雷电击中,坠落在海里,机上无一人生还。季萌茵当时正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三个月后,生下了华烨。
这件事,陶涛是听父亲说的。父亲与季萌茵老家是同一个小县城。季萌茵是小县城第一个女兵,又做到大校,又为丈夫守节几十年,在父亲那一辈人的眼中,不亚于一个女神般。
女神很少笑,除非是接待宾客时或看到华烨时,嘴角才会稍微弯一下。在她的卧室里,有一张放大的华烨父亲的照片。当她凝视那张照片时,陶涛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属于女人的柔弱。
陶涛对季萌茵是敬畏的。当季萌茵同意他们结婚后住到外面时,她偷偷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与这样德高望重的婆婆怎么相处。好象近也不是,远也不是,只能也当女神一样膜拜。
华烨还没醒,这有点异常了。他在部队大院长大,有晨练的习惯。小区里有健身房,他通常和她一同起床,她做早饭,他去跑步或者游个泳。
“华烨!”她推推他。
他蹙了下眉,翻过身去,将背对着她。“知道了,我一会就起来。”
原来他醒着。
她笑了笑,起床梳洗了下,去厨房热牛奶、烤面包、煎鸡蛋。华烨的早餐一向西化,她跟着入乡随俗。
华烨穿了件咖啡色的睡袍,腰带系得紧紧的,他依着厨房的门框,淡淡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给她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边,有几缕黑发从馆着的发结里漏了出来,拂着她的脖颈有些痒,她不住地甩呀甩的。
他迟疑了下,觉着那几根碎发碍眼,走过去,替她别在脑后。
她回过头,对着他灿烂一笑,“今天不去运动吗?”
“有点累!”眼帘低下,遮住淡漠的黑眸。“早餐好了吗?吃完我送你去取车。”
“真的?”她开心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眉飞色舞。
“好象我经常骗你似的。”他摇摇头,拿起餐桌边的杂志翻着。
她乐呵呵地跑过来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蹭呀蹭的,“老公,我好幸福!”
他眨了眨眼,不自在地挣了下,“好了,好了,去端牛奶吧!”
去四S店的路上,路过一个药店。她脸红红地低下头:“老公,我们家那个——民生用品该补一补了。”
他瞟了瞟药店,没吱声,继续专注地开着车。
她有点窘,十指绞着,把头朝向窗外,再没讲话。
下车时,她推开车门正要下车,他从后面拉了她一下。
她回过头,他的眼睛幽深,离得那样近,她却什么也看不清。
“小涛,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吧!”
“呃?”她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定定地盯着他。
他倾倾嘴角,“我三十一了,我们该要个孩子了。开车小心。”他摸了下她的头,把车门关上,走了。
她象个傻子样立在原地,半天都回不了神。
孩子?怎么突然要孩子了?
“华烨——”她转过身,想喊住他,昨晚经艺那通电话,她还没告诉他呢!
他的车已消失在上班湍急的车流中。
华烨从后视镜里看着陶涛越来越远,渐渐地成了一个小白点,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今天早晨不要开庭,他直接去了事务所,有个当事人约了和他见个面。
事务所设在滨海路,建在一个坡地上,下了坡,就是海滩,周围花木葱葱,环境很幽静。
滨海路,也是青台的爱情大道。热恋中的情侣,都喜欢把第一次约会放在这里。
想当年,他和沐歌——
他突然呆了呆,深深的呼吸,自嘲地闭了闭眼,拾级上楼。
“华律师,”虽然他是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而且还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但他坚持员工称呼他为“律师”。
“早上好!”他礼貌地对负责替他整理资料的秘书一笑。
“泰华的乐董今天有个临时董事会要参加,她想把与你见面的时间改到明天。”
“明天早晨我要出庭,那就放到下午吧!”
秘书点点头,转身出去忙了。
日程突然腾空,他一时感到有些茫然。手边积压的事情很多,可就是提不出精神来办理。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眉头打了个结,有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疼痛慢慢地从心底泛起,疼得指尖微微发颤。
办公室朝南,阳光直射到桌面上,他眯起眼,看着光线里浮动着的几粒灰尘,对着阳光,缓缓地张开了左手的手掌。
不细细看,不会发现掌背上有一个白色的疤痕。他看着那疤痕,脑子一下子整片整片的空白。
也是现在的季节,滨海路上秋色迷人。他牵着沐歌的手站在海滩上,看太阳一点点沉入海水之中。
“华烨,我明天去巴黎。”沐歌的声音很轻,轻得象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是演出吗?”他笑着问,嘴角噙着一丝自豪。沐歌是青台乐团的大提琴手,已经出过两张专辑了。
“去进修二年。华烨,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我们分手吧!”她抬起眼,娇柔的面容上有一种决绝的坚韧。
“小傻瓜,你放心去吧,我会等你。”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以为她是替他着想。
二年,不过七百多个日子,比起他们四年的恋爱,又算什么?
过了两天,他去她公寓找她。她苍白着一张脸,唇瓣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冷汗涔涔,手中握着病历本。
“我没有选择,这是我出国深造的唯一机会。”她一声不吭地打掉了他们的孩子,而他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了。
他跑下楼,狂乱地在城市里乱窜,最后钻进一家酒吧,拿自己的胃当调酒器使,在酒吧里把各种颜色的酒调试了一个通宵。
清早,他满嘴燎炮地走出来,跌跌撞撞又来到她楼下。他听到低沉而又忧郁的音符从她的门内传出,那就是一种情感,但没有一丝杂乱,没有一丝惶然。
他默默地转身而去。
她走的那天,在机场给他打电话。他一听出她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他站在事务所十八层楼顶上,看着飞机轻灵地、毫不留情地飞驶而过。
天很蓝,楼顶有谁栽满了菊花,秋天的味道喷香地扑进鼻腔,呛得他泪流满面。
他照常上班、开庭、应酬,除了酒喝得猛些,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发小张弘拉他去吃韩国烤肉,他在烤架上抹油时,不知怎么把手背朝了下,皮肉烤焦的异味弥漫在整个餐厅。
“你这是烤熊掌还是烤凤爪?”张弘站在医院的走廊上,脸都青了,“你算什么大男人,就那么拿不起放不下?”
他想笑一下,却没成功。
以那种决绝的方式离开的人,为什么在二年之后又要回来呢?
她竟然还记得他的手机号。
昨天,他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我已到北京,明天十点的飞机到青台。”
他心里面一阵抽痛,突然知道这是谁了。这样讲话的方式,仿佛她以前出外演出结束,回来时告知一声。
他接到短信后,总会早早地去机场等着。她一下飞机,就能看到他温柔的笑脸。
现在要去吗?
他闭上眼,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能轻易扯动他心底的某根弦。
墙上的挂钟叮叮咚咚地敲了九下,他突地跳起来,拿着车钥匙急急下楼。
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去接她,只是想看着她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是什么一幅模样!
车在通往机场高速上疯狂地疾驶,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有海的辉映,青台的天空总是很蓝,蓝得刺眼。
他停好车,时间已快接近十点了。
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扶着电梯上行时,指尖都发了白。出关处挤满了人,他避开人群,走进附近一家书店,在门边挑了个可以看到出关处全景的角度。
飞机很准时,十点刚到,机场广播里播送从首都机场起航的航班已抵达青台机场。他控制不住心头的震颤,心跳极快,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撞击着胸腔,隐隐生疼。
不一会,她夹在鱼贯而出的旅客之中,走出了通关处。
米色的风衣,灰白的牛仔裤,微微弯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脖子上随意搭配了一条涂鸦风格的长围巾,还是那么优雅,还是那么清丽。这种气质只有沉浸于艺术殿堂之中的人才会显现。
她一点都没变。
他呆呆地看着,看到她四处张望,急切地寻找着谁,娇柔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神情。
她是在找他吗?
她又巡睃了一遍,长睫低落,忧伤地收回视线,慢慢往外走去。
他没有追上去,事实上,他浑身的力气都象被抽尽了。他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俊容痛苦地抽搐着。
在离他不过十米的另一侧,陶涛手中抓着一个写有“左修然”的纸牌,正眼眨都不眨地凝视着他。
左修然很讨厌等人。
不管是公司开会,还是与女伴约会,如果对方迟到十分钟,他立马转身走人。
他转了转脖子,再一次看表,十点过半。他低咒了一句,踢踢脚下的行李箱,心头一股无名火狂猛地升起,不过他俊美的面容上不会流露出半点。
怪不得总公司决定今年才向青台分公司增设新型发动机的生产线,员工如此散漫无纪律,不讲究效率,看来管理层有问题。
他无奈地欠身准备去抓行李的拉竿,一缕带有魅惑气息的香味轻飘飘地从他身边飞过。
他斜斜嘴角,慢悠悠抬起头,目光定格下来:前方十米,发现有目标物。
当真是个尤物!
一看就知道面料一流的黑色修身风衣勾勒出可乐瓶身材,不是华伦天奴,至少也是宝姿新款,黑色的丝袜衬得双腿修长,美目流盼间,风情无法阻挡。
他认为完美的女人,年龄通常二十五六岁上下,轻熟女,还略留有那么一点孩子气的天真,但同时已经足够世故,深谙穿衣打扮之道,并且收入独立,讲求实际,有着白领阶层应有的体面学历和一点小聪明,也许还有点布尔升亚的小情调,渴望爱情滋润但身边刚好差那么一个Mr.right。
眼前的女人太过妩媚,显然不太合格,但打发下时间,也能凑合。
他没有急于走过去,而是当女人翩然回眸时,他恰到好处地迎视着她,微微一笑。那种迎视,只是一种礼貌,可四目相对时的电光火舌,却是高电伏的。
他非常自信,能在他的注视下淡然自若的女人很少。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点了下头,便收回了目光。
此姝不是庸脂俗粉,不是简单放个电就能骨头轻三两的。他拉着行李向她走过去,随意瞟了眼玻璃窗外。
“青台的天气不错!”老套的开场白,可是却非常实用。
女人盈盈一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接下来,你是不是会说我们好象在哪见过?”
他慵懒地挤了下眼,“哪里,我只是想说北方航空公司的咖啡真是难喝。”他瞧见女子行李箱上贴着的标签和他是同一个航班。
女子一怔,但随即点了点头,“是,座位又挤,腿都不好伸,足足闷了两小时,真是要命。”
他坐的是头等舱,当然不会遇到这问题,可是不能说,免得女子敏感。“我在等人,你呢?不急的话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也好,我正想放松一下。”女子倒也大方,丽眸泛出一丝打趣,向他伸了下手,“曾琪!”
“左修然!”
她的手轻轻搁在他的手心,并非柔若无骨,但也触手轻柔。他简直不敢用力,只觉一阵筋酥骨软。
他要了杯蓝山,女人居然点了杯黑咖啡。
“昨晚画了一夜的图,我要提下神。介意吗?”曾琪拿出一根烟,斜眼看他。
“请便!”
那烟细长,长得引人注目,原来是接在烟嘴上。
左修然不喜欢抽烟的女人,哪怕是女人专抽的细细的带有薄荷味的。这样亲吻起来,嗅到一嘴的烟味,感觉象在吻一个男人。
尽管曾琪抽烟的姿势非常的撩人,但左修然一颗驿动的心已经安定下来了。他们就象在旅途上相逢的两个陌生人,谈谈青台的海和小吃、风土人情,把咖啡喝完,没互换名片,也没互留电话号码,礼貌地道别。
曾琪也是深谙此道,挥挥手,背影曲线优美、玲珑如画。
左修然撇了下嘴,掏出手机看下时间,又过去半小时了,他挑挑眉,决定打车进市区。
他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拧着眉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子。
一张瓜子脸,眼睛又大又圆,一点都没有化妆,看不去不过二十刚出头,这么年轻,大概毕业不久吧?长发黑亮笔直,滑过肩膀直抵腰间,衬出她额角圆周润唇红齿白,一身粉蓝的职业裤装使她的面容更显稚气。
他不到二十秒就相当挑剔地目测出她的三围,基本属于未发育完全,居然就敢出来混社会。
其实,这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吸引他的是她手中拿着的纸牌,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了三个大字“左修然”,而有字的一面是对着她自己的,他从侧面才看到那几个字。
她象是被某位高人给点了穴,站得笔直,眼睛眨都不眨,如一座雕塑。
他咬了下唇,走过去,把纸牌翻正,哗地一下举起女子的双臂。
“小姐,你不觉得接人应该是这样子吗?”
“啊——”女子一声尖叫没出口,就被他修长的手捂住了嘴,“这不是非礼,而是友情提醒。”
公司怎么派这么个白痴过来?左修然暗暗咒着,眼中却温柔如水。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左修然。”
女子瞪圆的眼又瞪大了一点,眼珠都快撑出眼眶了,“是不是帅得让你出乎意料?”他笑得如沫春风。
女子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啼笑皆非地松开手,“那要看下我的证件吗?”
女子摇头,她同样看到了行李上的标签。“部长说你是个秃顶老头。”
“什么?”这回换他瞠目结舌了,然后放声大笑,“你们的想像真是有趣。你是第一次来机场?”所以才这幅蠢样。
“以前也有来过。左老师,你好,我是陶涛,公司技术部的。”
“陶涛?”漆黑狭长的眼睛望向她,“这名字挺——壮观。”他真的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就是觉着女孩子取这个名字很怪异,一点也没女人味。
陶涛咬唇,习惯别人这样的讶异了。“左老师,你行李都在这吗?”
他耸耸肩。
“那我们走吧!老总们在公司等着为你接风呢!”她抢着给他推行李,他挡住,“前面带路。”
“这是公司的车?”他站在停车场,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车阵里开出一辆带有进攻很男人味的宝马五系,再一次嘴巴半张。
陶涛跳下车,替他打开车门,“是我的车。”
宝马是所多男人心中的极宠,但她总觉得开着象个暴发户,唯恐天下人不知自己发达了。而且这车也不适合她,她更想要一款秀气的价位中等的车。
车是爸爸送给她的嫁妆,理由一个,就是贵,可以配得上女神儿子的身份。华烨陪她去取车时,一路上都没说话,她看得出他掩藏在漠然后面的嘲讽。
左修然笑得意味深长,把行李往后座一扔,探身坐到副驾驶座上。
“你什么时候到机场的?”他低头想找点音乐听听。郁闷了,这丫头车里啥都没有,而他又讨厌叽叽喳喳的交通台。
“十点前。”陶涛开车象是很紧张,握着方向骨的手骨节突出,可眼神却恍恍惚惚。
“那你这一个多小时干啥了?”他好声好气地问。
今天是周四,高速上的车特多。
陶涛怔了怔,“等人。”
左修然都想为她这绝妙的回答拍手叫好,但他还是宽容地笑了笑,“纯等人,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陶涛只是哦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凄然,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
左修然玩味地勾起嘴角,却不想放过她。“你有驾照几年了?”把个宝马开得战战兢兢的,一辆奇瑞QQ象艘火箭似的与他们擦身而过。
“毕业那年考的。”陶涛的大脑有些短路。
左修然耐心十足,“你毕业是哪年?”
陶涛闭了下眼,“左老师,你能不能别和我讲话?”
“呃?”
“我现在很忙。”
“你忙什么?”
“我要开车。”
左修然侧脸凝视了她好一会,“理解,你开吧!”
果真,菜鸟一个。他翘起腿,闭目养神。
车进市区,十字路口,陶涛踩着绿灯的尾巴冲了过去,不料右手边突然冲出一辆大车,不管不顾地直逼过来。陶涛大惊,眼看着那车子就要撞上自己,下意识踩油门想要避开,那辆车惊险万分地擦过她的车身呼啸而去。陶涛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又因为加速太快,方向盘在手里猛地一滑,竟直直撞上人行道旁的大树上。
左修然没有预防,“咚”地一下直直撞上前面的玻璃,眼前金星直冒。
“你就是这么专心开车的?”思维象是停滞了几秒钟,直到意识到额头一阵钻心的疼,他才回过神,转过身冲着陶涛大吼着。
陶涛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他吓得心跳都停止了,伸手推了推她,“你还好吧?”
在迸发之时,俊容痛苦的痉挛着,他闭上眼,呢喃地低语,“小涛——小涛——哦,沐歌——”
身子是温的,还有重重的呼吸,不,是抽泣——
他俊眉一挑,突地抬起头,她到是好端端的,脸上没有血,也没哪块肿,就是哭得没有个人样。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都很安全。你别哭,不然人家以为我欺负你的。你看看,你那边车门能打开吗?”他放低了音量,和颜悦色。
陶涛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他无奈地一挥手,先推开自己这边的车,再折身到她那边。老天,前面被撞了凹进去好大一块,连车牌都脱落了。
他替她打开车门,她仍是一动不动。
“下来呀!”
“我——腿软,动不了。”陶涛拼命地摇头,瘫在座椅上。
左修然看着两个交警往这边走来,他闭了闭眼,“该死的!”他低咒着,探身将她抱出来。
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这个姓陶名涛的女子好象和他有点犯冲。
交警很快过来了,问话时,陶涛只会哭,左修然不得不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向交警汇报。
交警做好纪录,再拍了照片,通知四S店来把车拖走。
“搞浪漫也要有点分寸,你们不在意生命,别人还想好好活呢!在这种十字路口,这样玩,爽吧?”交警板着个脸,严厉地看着他。
他严重的不爽,回头看陶涛。她低着个头,一个劲地抹眼泪。
他挥了下手,咬牙切齿地又放下。
赶过来的四S店的修车师傅抚摸着车身,心疼地直叹气,“早晨送你走时,你还好好的,就这一会功夫,宝贝,你怎么就落得这幅模样呢?”
他眼都没抬,早没力气搭话了。
这一折腾,十二点早过了,他是又渴又热又饿,额头肿了很高,拦了车去医院做检查。刚跨上去半个腿,回过头看她两眼挂着泪,愧疚地看着自己。
他一闭眼,很不甘很无奈回头扶着她也上了车。
两个人都做了相应的检查,他额头有一点青紫,她手腕挫到了,医生开了止痛药,叮嘱回去好好地用热毛巾敷一下,不然明天会肿得更厉害。
两人下了楼,看到医院门口有卖盒饭的,他也顾不得讲究了,跑过去买了两盒饭,塞给她一盒,自己捧着另一盒离她远远的。
进进出出的小护士们瞧着花坛上坐着的俊美男人,捂着嘴吃吃地笑,偷偷地飞来几道秋波。
他嘴巴塞得鼓鼓的,此时没心情玩些暧昧的事。
手机响了,他把饭盒挪到一边,腾手接电话。
“左老师,你们进市区了吗?”龙啸软绵绵的语音听得他嘴角直抽。
他瞄了陶涛一眼,她耳朵到很尖,紧张地抬起头,对着他一个劲地做手势。
他恶狠狠地瞪了瞪她,“路上有点堵,刚进市区。我看路边有家餐馆不错,准备在这边吃个午饭。坐飞机挺累人的。”
“是,我最怕坐飞机了。左老师,餐馆叫什么名字,我和曾总马上过去。”
“不必了,我想吃完就去酒店休息。”
大龙停顿了下,“好吧,那我和曾总在酒店恭候你。”
见他合上手机,她双手合十冲他直作揖,忙不迭地说道:“谢谢你,左老师!”
“我算是怕了你了。喂,你有没给家里打个电话。”小脸白得吓人,两眼肿得象桃,估计今天吓坏了。
“打了。”她笑得有点勉强。“家里没人。”她一下车就给华烨打电话,他手机关机了。打到事务所,秘书说他出去了。
她默默地合上手机。
“他们不用手机?”他质疑地挑了下眉。
她笑了一下,手腕疼,握筷子有些吃力,她只吃了两口饭,就算完事了,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他咀嚼着饭,看着她,站起身,把两盒饭扔到垃圾箱,“我要回酒店了。”
“我送你过去。”她到是很懂礼仪。
“别,别,我怕了你,我自己去。对了,你是不是我在青台的三个月,你是专门陪同我的?”
她点点头。
他的嘴角荡起一圈笑纹,“我看咱们合作就到此吧!”
“今天只是意外——”
她话还没说完,就给他阻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可能换个人比较好。走吧,我最后让你搭个顺风车。”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医院,喊了辆出租车。
她紧咬着唇跟在后面。
“你家住哪?”他问她。
她耷拉着头,脸都皱成一团了,“不,先送你。”
“你是不是想当着你们曾总的面戳破我的谎言?”
她一愣,向司机喃喃说了个地址。
“听海阁呀,那可是富人区。”司机回头对着两人笑。
她没吱声。
上下两个山坡,穿过一个林荫大道,就到听海阁了。左修然凭窗远眺碧蓝的大海,再看看海边的华宅,撇了下嘴。
开宝马,住豪宅,一定是娇养大的千金女,在家等着嫁人好了,干吗也到社会上混?
“左老师,今天真不好意思。再见!”陶涛扶着车门,不安地向他欠了下身。
“干吗这种表情,我可没欺负你,是你自己开的车。”他揶谕地向她挤了下眼。
“我知道。公司见!”她笑笑,替他关上车门,等着车调过头,走了很远,才转身进了小区。
教养还不错,没多少娇宠气,就是傻傻的。左修然给陶涛下了个结论。
华烨当然不在家。
陶涛换好鞋,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放下包包,去浴间泡下澡,洗去一身的灰尘。
手腕一用力,生生地抽痛。硬忍着才把衣服脱下,在浴室泡了一个钟头的澡,爬出来的时候全身皮肤都是皱的。她有点头晕,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将眼前短暂的黑暗驱赶走。
勉强套了件睡衣,摇摇晃晃地上了床。
“哎哟!”,头撞到墙壁,她失声叫了起来,郁闷地抬起头,整个人愣住了。
墙壁上挂着一幅她和华烨的婚纱照,华烨一脸律师的职业表情——刚直不阿的严肃,她独自笑得傻傻的。
华烨是不肯拍婚纱照的,说不上照,而且讨厌别人在脸上又涂又抹。她难得向他发了通脾气,甚至丢下一句狠话“不拍就不结婚”。
华烨最后让了一小步,不同意去海边和树林拍外景照,只肯在影楼拍一张合影。
两人一同去影楼,他又是嫌弃礼服不舒服,又是不配合化妆师的建议,好不容易两个人终于站到了唯美的花门中,可是任摄影师怎样说服教育,他的表情始终象拍克牌上的老K。只有她亲亲热热依着他,嘴咧着,长眼睛的人都会看到她的脸上写着“幸福”两个字。
能够嫁给喜欢的男子,难道不是幸福吗?
她收回目光,缓缓躺下。窗帘忘了拉,下午的阳光从西方斜射进室内,她觉得刺眼,忙闭上眼睛。
眼一闭上就是机场里华烨痛苦万分的眼神,那种明明朗朗的思念和纠结全部写在眼底。
他还是忘不了许沐歌,哪怕是她先背弃的他。
没有一个妻子对老公的前女友不在意的,但他和自己结婚了,许沐歌也嫁了人,尘归尘,土归土,青台与巴黎,隔了大半个地球,她没必要去乱想。
现在,许沐歌回来了,离了婚,她无由地就慌了。
她是知道许沐歌在华烨心中的重量的。
父亲得知季萌茵也在青台,想方设法地联系上,隔三差五就送点老家的特产过去。他不是想攀什么权贵,他就是想表达心中对季萌茵的敬意。特产不值几个钱,季萌茵不好拒绝,收过几次,就回赠一些礼品。
有一次,她送给父亲几张音乐会的票。音乐会是在一家旧式教堂改建的音乐厅举行,四周的墙壁画满了插着翅膀的小天使,明亮的水晶灯悬挂在半空中。
她当时读大二,二十岁刚过,看什么都新奇。音乐会有歌剧片断,有钢琴、小提琴独奏,也有交响乐团的表演。
她也不是太能领会高雅艺术的美妙之处,听着就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呵欠,她无聊地四处看看,一下就看到了贵宾席那排坐了一溜的军官。男人穿军装,本来就显精神,再加上一个个气宇轩昂,就更显英挺。让她感到迥异的是,在最正中坐着的是一个穿西服的男子,冷俊的面容、清冷的气质,一点不逊于那几个军官。
二十岁的女孩,都有一点点的小花痴,她觉得这个男人足可以与韩剧里的成熟男主们媲美。
她一下就象迷偶像般迷上了他。
舞台上正在演奏德彪西的《月光》,乐曲飘忽、朦胧、闪烁而富有意境,缓缓地向众人展开了一幅诗意的画卷。他盯着舞台的某个地方,看得很专注,时不时还流露出笑意。
冷俊男人的笑就象一剂吗啡,碰了会上瘾。
她的小心不规则地狂跳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定格在一个身穿红色礼服的大提琴女子身上。
女子美得就象一缕月光,澄净、清灵,月缺是诗,月圆是画。
演出结束,观众向谢幕的演员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父亲看到了站在舞台正中央的季萌茵,拖着她去后台打招呼。季萌茵正被几位年轻的军官包围着,她是个极有风度的女子,即使站在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年轻演员中间,她同样是一颗别人无法忽视的明珠。
季萌茵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他们,笑吟吟地让众人散开,“老陶,这是你女儿吗?”
“是呀,是呀!”在生意场上纵横驰骋的父亲,有一点不合年纪的羞涩。
“阿姨好!”她乖巧地唤了一声,忙不迭地偷瞄卸了妆的演员们。
“有个女儿真好!”季萌茵温柔地拉住她的手。
“妈妈,儿子哪里又得罪你了?”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原来是那位穿西装的帅哥,他对着父亲和陶涛点了点头,伸出手臂揽住季萌茵的腰。
“我儿子华烨。”季萌茵自豪地为他们介绍,“是个律师,这位是陶叔叔,和妈妈是一个地方的。这是陶叔叔的女儿,叫——”
“陶涛,一醉一陶然的陶,波涛汹涌的涛。”她象突然中了一枪,瞳孔越来越小,最后只看到他俊朗飞扬的面容。
华烨有些心神不焉地笑了笑,眼睛一直瞟着化妆间。
化妆间送出几声脆笑,不一会,几位女子走了出来。
蓦地,华烨的俊眸闪烁着轻柔的星光。他迎上那位拉大提琴的月光女子。
女子斜睨着他,娇嗔地挤了下眼,“我以为你不会吝啬一束花的。”
“我以为你这个时候在意的不是一束花,而是一顿美味的夜宵。”他回以一笑,接过女子手上的化妆包。
女子嫣然一笑,与他并肩站立着。
“妈妈,我和沐歌先走了,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他问季萌茵。
“不要了,吃完早点送沐歌回家,她明天还有演出。”季萌茵叮嘱。
沐歌,陶涛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真令人羡慕,美人连名字都是这么诗意!
她扭过头,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第一次真正地明白啥叫“一对璧人”。
她已经不记得后来又和季萌茵聊了什么,但从那之后,有种东西隐约激荡在心,盘桓不去。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吓了一跳,发了会呆,才伸手去接。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她笑了笑,很冷,他开机了。
“在忙?”华烨的开场白,一向象是计费,多一个字就多一份钱,所以他向来能短则短。
“不。”她低头看着手腕已经肿起来了。
“我晚上有应酬。”
“哦!”尾音未消,华烨那边已挂了电话,算是交待完毕。
她本想叮嘱他少喝点酒,他那个胃已是千疮百孔,经不起摧残。
现在,她不必起床做晚饭了,这电话来得真是时候。她稍微换了个姿势,感觉呼吸有点急,胸口起伏不平,她轻咬了下唇,腾地坐起,给家里拨电话。
她妈妈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初中文化,和爸爸是青梅竹马。虽然她患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但爸爸还是勇敢地娶了她,她也很勇敢地冒着生命危险为他生了个孩子。
生完孩子之后,妈妈的身体到比以前健康了,但爸爸仍让她在家呆着,啥事都不要她操心。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一接通,便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地麻将声。
“小涛,”妈妈乐呵呵地笑着,“想妈妈了?”
“妈,你少打点麻将,对腰不好。”陶涛本想对妈妈撒个娇,可话到嘴边,出来就变了。
“我的身体我有数。你在家还是在公司?”
“在家!”陶涛委屈地撅起嘴。“妈妈,我有点讨厌华烨了——”
“我知道你又任性了,唉,结了婚,可不比和爸妈过,要懂事,多体贴男人。”
每逢她和华烨生气,向妈妈抱怨,妈妈总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华烨那边,在他们眼里,华烨是无法挑剔的佳婿。
“算了,当我没说。妈妈,我饿,你过来给我做南瓜面疙瘩。”
“陶太太,快来,该你拿牌了。”她听到有人在叫妈妈,麻将声震得耳朵发嗡。
妈妈好声好气地商量,“小涛,今天咱不吃南瓜疙瘩,星期六妈妈过去给你做,做很多,你晚上到外面去吃好吃的,嗯?”
她能说不好吗,不情愿地挂上电话,感到眼睛里热热的,恨妈妈见赌疏女。抬起手臂拭泪,疼得直抽气。
暂时又睡不着,信手把翻着的《张爱玲选集》拿了过来打发时间。
一翻开就看到几行字。
“也许每一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她冷笑了下,原来男人就是贱呀,不管红玫瑰还是白玫瑰,娶不到的就是好的。最好能坐享齐人之福,又能娶一个贤淑的妻子,又能拥有一个火艳的情人。
可是这些事的发生都有个前提:久而久之,也就是婚姻专家们常挂在嘴边的“七年之痒”。七年,潜伏的细菌才开始发作,她和华烨结婚还没有七个月,这细菌提前发作了?
应该不会吧!华烨一向清冷,又不是今天才这样。
她在心中轻轻宽慰着自己。
屋里太安静,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倚着床背上发着呆,倦意渐渐袭来,她慢慢地探进被窝,带着疑惑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然有温热的气息袭上后颈,细密缠绵,她迷迷糊糊地嗅到呛鼻的酒气。
“你又喝酒。”她下意识咕哝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早忘了白天内心的纠结,身体本能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抱住他,将脸贴上去。
不等她沉入梦乡,就感到一只滚烫的手游移进了她的睡衣,开始缓慢上移,同时,唇再度凑上前来。
她这才有点清醒,但眼睛仍不肯睁。华烨的呼吸近在耳侧,那样清晰分明,低低回荡在夜里。灼热的是他的吻,细细密密,在黑暗之中一个接一个连续不断地落在她的后背和颈边,有一种干燥的温暖。
身体就这样被熨帖着,这份温暖甚至穿透皮肤印上血管,让其中的每一寸血液都开始灼热沸腾。
她低喘一声,情不自禁抱紧他,攀着他坚实有力的背脊,迎了过去。身子如过电般地颤栗着,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她口干舌燥,意识模糊,如同突然脱了力,只余下轻微的喘息。
华烨今晚带了几分狂野和猛烈,抓紧她的手时,碰到了手腕,她叫了声“疼”,但很快,快感如溶浆湮没了她,她努力咬着牙,呻吟声仍然细碎传出。他同时吻向她的唇,撬开牙齿,吞噬着她的呼吸。
她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其实还有她的,在静谧而黑暗的夜里纠缠交叠,沉静而清晰。
“小涛,小涛——”在迸发之时,俊容痛苦的痉挛着,他闭上眼,呢喃地低语,“小涛——小涛——哦,沐歌——”
脸仍埋在她的颈边,声音有些模糊的低沉,她双手陡然用力,比方才还要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肩背,眼睛刷地睁得大大的。
秋夜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室内,轻轻柔柔,似真似梦。
华烨是被晨光给刺醒的。
宿醉让他的头疼得象有把电锯在里面工作,口又干,半夜里那场缠绵,让他又耗尽了体力,当他完全睁开眼时,感觉整个身子沉沉的。
“阿嚏”,他突地打了个喷嚏,有丝丝凉风吹在身上。他蹙着眉头,看到窗帘早已拉起,窗户大开着。
怪不得室内这么亮。
他转过身,枕边早已没人,他竟然没听到闹钟的音乐声。
他托着额头,不舒服地眨了下眼,看来今天又去不了晨练了。冲澡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手臂上有几道深深的指印,他怔了怔。
冲完澡,穿上浴袍,习惯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一室清风,今天是个阴天,斑斓的厨柜没有阳光的照射,显得死气沉沉。
他拧着眉,扭头看客厅,客厅里也没人,到是从阳台那边送来一股刺鼻的膏药味。
陶涛很孩子气,在阳台上吊了个秋千架,四周又吊着几盆兰,感觉象是个小树林。她坐在秋千上吃零食、看书,她给他准备了一把白色的躺椅,前面还有个脚凳,后面是个书柜,放着他常看的杂志。有月光的晚上,她会把窗帘拉起,拉着他一同坐着赏月。陶涛嗓音很甜美,快乐的时候爱哼歌,可是总记不得词。一开始唱得象模象样,唱着唱着就听她唔唔呀呀地乱哼。
他取笑她笨。
她反驳,说他是门外汉,不懂,她是取其精华,舍其糟粕。
淡淡的霞光里,她坐在秋千架上给手腕涂着药,身上已换好了上班的套装。他的身影笼在她身上,她眼都没抬。
“手怎么了?”他低下头,她的手腕红肿得厉害。
“昨天不小心蹭到了。”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他蹲下身,想帮她涂,她一闪,避开了。
“你又不是120,干吗给你打电话?”声音轻轻的,口气却象一杆装满火药的枪。
他盯着她,深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感到很烦,直起身,“做早饭了吗?”
“我不饿。”她俐落地拧上瓶盖,把药放进书柜的抽屉中,站了起来,用完好的手把衣服拉了拉。
“我饿!”他嘴角一勾,没来由地也火大了。
她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给家政公司打个电话呀,让他们给你找个钟点工。”
她用他的话,有力地回击了他。
他斜过目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陶涛,你到底怎么了?”
她笑着越过他,从玄关上拿起上班的包包,回过头,“看不出来?华烨,告诉你,我很生气很生气!”
为了代表她生气的真实性,出了门,笔直着腰用高跟鞋把门往回一勾,摔得山响。
他瞪着门,一时反应不过来。
生气?她和谁生气?
他跑到窗前,看到她穿过楼下小径,走得急匆匆的。咦,她车呢?昨天不是刚刚才从四S店取回来的。
他只觉得烦闷,胃又不合作地抽痛着。昨晚叫了张弘去酒吧,酒喝得不少,却没什么吃东西。饿了一夜的胃,现在开始提意见了。他有些反胃,跑到洗手间干呕了几口酸水,紧抿着唇解开睡袍,换衣服去外面吃东西,不然他今天撑不到中午的。
早晨还有个案子要开庭。
该死的,他捂着心口,面色沉了下来。
听海阁是高档小区,住户都有私家车,有的一家还几辆,出租车很少在这边拉到生意。陶涛等了一会没等到出租车,只好跑去公车站,青台只算中等城市,可是却没直达公司的班车,她中途还得转趟车。
手腕钻心的疼,药膏的味道又难闻,同车的人看着她,都捂着鼻子,眼露嫌恶之色。她低下头,装没看见,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灰暗。
在那种时候,老公失口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这可能是女人都不能承受的,而且那个女人还是老公的前女友。
喊完之后,华烨从她身上翻身倒下,任她怎么踢怎么掐,他都不醒。
她看着他,怒火像拳击手的力量陷进了一团棉花堆,一次次被无边的黑暗和沉默消于无形。
夜走得很慢,慢得仿佛把人一生所有的耐性都磨尽,黑暗成了一个慢而细致的清洁工,一扫帚一扫帚把所有旮角里的痛苦扫出来,堆到人面前,然后点燃它,让这些碎枝碎丫的痛苦焐成烟,熏伤人的心。
酒后出真言,心由口出,他仍深爱着许沐歌。
她重重地叹气,一团湿雾在眼里弥漫开,她吸了吸鼻子。
“珠江路到了。”售票大嫂提醒道。
车门咣当开了,车子一颤,她差点跌倒,慌忙随着人群下车。走了几步,就到了公司,刷了卡上楼,飞飞已经到了。
“你怎么一个人?”飞飞凑过来问。
“难道你上班还要人陪?”她没精打采地坐下来。
“总公司的专家呢?”
她突地跳了起来,天,她都把左修然给忘了。但随即,她又坐了回去。左修然应该和龙啸提过了,不知派谁负责做他的助手。
她扫视了下办公室,同事三三两两都到了,好象没人缺席。
她心里面有些慌乱,忙到龙啸办公室张了一眼,没人,声音到从隔壁传了出来。她寻过去,看到原先一间闲置的办公室新添了点奢华办公家俱和一台新电脑。
“陶涛,我正要找你。你把东西收拾下,暂时搬到这里上班。”龙啸背着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抬头看到她。
“为什么?”她有点不解。
“不然左老师有个什么事,要个什么资料,还得跑到那间办公室找你,多不方便。”
十步的距离,不方便?那喊一嗓子好了。
她笑笑,没接话。总公司研发部的工程师们,经常下来指导工作,没见过公司这般慎重过,看来左修然真是特别的了。
“我在公司资历和经验都算浅,头,你不觉得换别人会更合适?”她不知左修然有没和龙啸提过换人的事,也许没来得及,那她就趁早提出来,免得让自己难堪。
“其他人手上都有别的事,你最合适,昨晚吃饭时,左老师还夸你呢!”
陶涛那个汗呀,干干地笑了笑,“我有什么地方好夸的?”
“你身上美德挺多的。哦,左老师该到了,我要下去接他,你去搬东西吧!对了,晚上换件漂亮衣服,今天正式给左老师接风。”
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小纸箱都没装满,电脑到是要麻烦同事们帮忙了,几根线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拆都拆不开。
飞飞站在她的桌边,愤愤不平,“那个娘娘腔,小题大作,和一个臭老头同一个办公室,熏就熏死了,再说过三个月,又要搬回来,何必折腾呢?”
她想捧起箱子,受伤的手腕使不上力,她咧了下嘴,眼睛瞄到龙啸领着左修然正站在外面。
左修然玩味地对着她笑,龙啸那张宽大的脸庞都青了。
她忙向飞飞使了个眼色。
“你眼睛怎么了,干吗眨个不停?”飞飞问道。
左修然嘴角极轻地挑了一下,他今天穿了件墨绿的衬衫,浅灰的西裤,身长玉立,英气逼人,眉宇间略显一丝风流。
“左老师早!”陶涛无奈,只好先出声招呼。
飞飞吓得差点惊叫出来,转过身,对上龙啸一双圆睁的怒目,然后视线飘忽了下,缓缓落在左修然身上。
“谢小姐,你好!”就这一会功夫,左修然已经看到了飞飞胸前的工牌,他优雅地伸出手。
“他——”飞飞询问地看向陶涛。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臭老头。”左修然笑得很亲切,很友善。
飞飞的脸刷地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羞窘地握住左修然的手,心扑通扑通地跳得象擂鼓。
其他同事掩饰住眼中的诧异,纷纷站起来迎接左修然。
左修然优雅地颌首,收回手,“以后三个月,请大家多多支持修然,修然先在这里向大家道声谢。陶小姐,我们该回办公室了。”
他欠身捧起纸箱,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得令人屏息。
“等等——”飞飞眼睛缓缓转了几转,突然大叫一声。
大伙儿不解地看着她。
她娇媚地一笑,上前一把挽住陶涛的手臂,“上帝,你手腕伤着了呀,那干吗还来上班?你家又不差这几个钱,你应该呆在家里好好休息。快回去吧,你的事我帮你做。”
那声音又柔又甜,听得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有几个同事蹩不住笑出声来。
龙啸一把拍开她的手,“少在这儿丢人现眼,快回去做事。又不是做体力活,陶涛这点伤没啥。”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明目张胆了。
“干吗这样想人家,我和陶涛是好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飞飞扭着腰肢,不住地往左修然那边频送秋波。
左修然笑得很温和,却不接话。
“谢谢飞飞,以后有事再麻烦你了。”陶涛当然知道飞飞没想到左修然会这么帅,她动心了,不想放过近距离相处的机会,可这是领导的安排,自己没办法帮忙。
“左老师,请!”大龙气得鼻子都冒烟了,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换了张笑脸,恭敬地领着左修然向隔壁办公室走去。
飞飞轻扯了下陶涛的衣角,“嗯!”陶涛会意地笑了笑,忙跟上去。
“左老师,这个柜子里装的是安装车间的平面图和以前的设备资料,另一个柜子里是生产过程中碰到的一些问题汇集还有用户使用后的回溃意见。”大龙指着墙角立着的两个文件柜,再指指屋中的摆设,“我们暂时先为你添置了这些,你需要什么,和陶涛说。”
“谢谢龙部长!”工作中的左修然,少了一份邪气,却添了一份慑然的霸气。“这些足够了,你请忙你的,我今天和陶小姐一块去看看安装车间,你和总公司联系下,问新设备什么时候能到?”
“行,那我就不打扰了。”大龙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差点忘了这个,给,左老师,车在停车场。”
左修然接过,斜了斜嘴角,似笑非笑。
陶涛看着那张英俊的脸,或许是侧光的原因,觉得他的表情暖昧不明。她心中微动,皱了皱眉:“你怎么没说换人的事?”
他轻描淡写地反问:“我的选择不英明?”
“出尔反尔。”她嘀咕一声,低头整理自己的东西,心沉甸甸的。
“我这个人向来公私分得很清,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刚刚,你也瞧见了我的魅力幅射度有多强,那会影响到我的工作。我考虑了下,还是选择你。但是以后我绝不坐你的车,出去,都得我开车。”
陶涛拿着资料夹的手一颤,她心里面本来就窝着一团气,左修然这几句话,惹毛了她。在男人眼里,她就那么的不值得在意?
“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重重地呼吸。
“你很安全。”左修然没察觉到她的脸色都变了。
“是长相安全还是行为安全?”她“啪”地一下,把资料夹狠狠地甩到地上。
愤怒,一时间如水银泻地。
左修然眨眨眼,从办公桌后面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你不会是喜欢上我吧?告诉你,我对没营养的富家千金没兴趣。”
陶涛冷笑,突然一探身,揪住他的领带,贴近他的脸,“如果我扑过去,你会怎样?”
左修然眯起眼,沉着面孔一言不发,他慢慢伸出手,轻易地就拽开她的手,将她的双手固定在胸前,然后很快倾下身去,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我——会勉为其难同情下你。”
他的唇缓缓地向她的唇靠过去。
左修然当然不会真的想吻陶涛,他只是看着她急得胀红的脸突地感到很有趣,不禁想逗逗她。
他以为这个傻傻的丫头很快就会胆怯地向他求饶,或者害羞地闭上眼睛。
眼看着他的唇越来越近,两人之间,已呼吸可闻,陶涛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都不眨。
他斜着眼,定定地看着她没涂唇彩却泛出粉红光泽的唇瓣,不知怎么,头眩晕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陶涛突然踮起脚,以额头对准他仍没消肿的额头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吃痛地发出一声低呼,手本能地松开了她的手急忙捂住额头,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陶涛凛冽地一笑,撩了撩头发,“左老师,谢谢你的同情。扑过去的意义有两种,一种是投怀送抱,一种是狠狠地掐住你的脖子。你的判断能力好象一般。你没事吧?”
“你疯了。”这傻丫头力气不小,他真的很疼。
陶涛又笑,“其实我并不安全,我也是有刺的,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位左修然可能仗着几份姿色,又是什么专家,在女人中所向披靡,所以讲话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什么叫安全?切,她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
说完,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蹲下身捡着散乱了一地的资料。
早晨没有吃早饭,心口又堵堵的,站起身时,眼前有点发黑,她身子摇晃了一下,手臂被左修然一把拽住。
她闭了下眼,睁开,看到他眼中有一团火苗在熊熊燃烧。
“你要打我吗?”她倾倾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左修然真的被打击到了,说起来他也是个帅哥,与她接吻,怎么讲也不算她吃亏,何况他只是开的一个玩笑。他以前的女友,随便拉一个出来,姿色都胜她几份,她矫情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他咬牙切齿,看她一脸凛然的样,气得手都发抖了。
“天——左老师,不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帮陶涛搬电脑的同事站在门口吓得目瞪口呆,主机随便往地上一扔,冲上前来握住左修然的手,“陶涛做错了什么,让她向你道歉,你不要和她计较。她毕竟是女人,男人不能打女人的。”
左修然只觉一口腥甜在喉间徘徊。
“陶涛,快向左老师道歉。”同事推了下陶涛。
陶涛看着左修然脸一会白一会儿青,她忍着笑,低下头,“左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
怎么听怎么都没诚意。
左修然闭了闭眼,笑了,笑得荡气回肠、摄人魂魄,“没事,刚相处都得有个磨合期。把东西收拾下,我们去车间吧!”他柔声说道。
陶涛一愣。
“快呀,别让左老师久等。”同事陪着笑,象个和事佬。
腾跃在国内有三家分公司,北部是哈尔滨,南部是广州,中部就是青台。三家分公司中,青台成立得最晚,主要是为其他两家分公司生产汽车零部件,一直没有能力独立制造汽车。这次引进的生产线,不仅能完全生产整车,而且在原有的旧款上提高了车速,还增强了汽车性能的稳定性,变速箱、发动机、框架、媒体交互系统都有所超越,销售对象为收入中等的人群。一旦投入生产,前景非常可观。为了争取这条生产线,青台分公司的总经理曾智华差点把腿都跑断了。
在左修然过来之前,公司早就召开过职工大会,对这条生产线的重要性强调了又强调,仿佛这就是公司黎明前的一道曙光,紧紧抓住,公司的未来将是满天灿烂的阳光。
所以负责指挥安装和指导生产的左修然才会受得公司领导们最高级别的礼遇。
陶涛偷瞄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左修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失控了。他有可能只是一句无心之语,而自己却大题小作。
得罪她的人又不是他。
她不安地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神就带了几丝内疚。公司特地根据总公司的要求,新建了一幢厂房来安装新的生产线,厂房里现在还空荡荡的,只在墙角立着几个配电柜。
她把电路布置图递给他,“左老师——”
轻微不悦的神色从左修然英俊的眉眼间一闪而过,他接过图纸,漆黑狭长的眼睛扫了下她,扯了下嘴角。
“这电路图是谁设计的?”他一弹图纸,音量高了八度。“我不是早就把生产线的安装图发给你们了,这是配电柜还是装饰柜,秀给谁看?还有你看看这些照明,每一盏之间距离都这么大,设备都是精密的仪器,如果工人在生产过程中,视线受阻,将会出现什么样的视觉后果?这是生产汽车,与人的性命息息相关,不是生产成衣,出了问题可以低价处理,汽车行吗?”
陶涛不知他是故意找茬,还是问题真的很严重,也不敢多问,忙找车间主任,把有关人员全召集过来开会。左修然足足讲了二个多小时,中途没喝一口水。他也只是走了一圈,却看出了若干弊端,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大家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不到半天的功夫,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位长相英俊、笑起来两眼放电的左老师,其实并不那么好对付。
陶涛与左修然回到办公室,差不多快吃午饭了。
“要不要先喝点水?”一早晨,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陶涛感到有些疲惫,走到饮水机面前,倒了杯水,海饮了几大口,扭过头看了看左修然。
左修然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神情凝重,没有接话。
陶涛耸了耸肩,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左老师,餐厅在——”
“这些也是你的份内之事?”左修然突地抬起头。
陶涛眨巴眨巴眼,“好象是我自作多情了,呵,左老师自己有嘴,一定可以问到公司餐厅在哪的,那我先去吃饭啦,祝你有个好胃口。”
如果眼睛能放箭,左修然两道冷箭已经正中陶涛的后心。
“陶涛,帅哥呢,帅哥呢——”陶涛经过技术部办公室,飞飞从里面跑了出来,朝后张望着。
“废寝忘食地干活着。”
“他早晨真的想对你动粗?”
陶涛噗地笑了,同事真是个大嘴巴,“没有,他温柔着呢。你快去呀,邀请他一同去吃午饭,这可是独处的好机会。”
飞飞激动地直点头,“你快帮我看看,要不要补下妆?”
“不需要,你丽质天生。”陶涛大笑,挥挥手,咚咚下楼,她已经快饿疯了。
端了餐盘,转身找座位时,看到左修然与飞飞有说有笑地从外面进来,她低头抿了抿嘴,看到角落里有个空座,挤了过去。
刚吃了两口,听到外衣口袋里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华烨的,她一撇嘴,按了拒听键,愣了愣,还觉着不解气,调出电话号码簿,把“老公”改成了“一头猪”。
和老婆亲密时,喊着前女友的名字,不是猪又是什么?
她恨恨地把手机摔在桌上,强咽了几口饭,肚子虽然很饿,却再也吃不下了。丢下一大半饭菜,起身走人。
与她隔了几桌的左修然微微扬了扬眉,就说她是矫情吧,这不,给她几次冷面,她就绷不住了。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充满攻击力的小动物,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盈满着巨大的怒意,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被点燃,甚至爆炸。
下午,左修然和曾总、龙啸交换意见,陶涛陪着他们在会议室呆了半天。
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四人直接开车去酒店,几位副总已经先到酒店等候。陶涛追着龙啸,不想与左修然同一辆车。整个下午,他正眼都没看她一下,果真是个记仇的小人。
“你乍不懂事呢,左老师对青台街道不熟悉,你得给他带路。”龙啸把她关在门外,柔柔地瞪了她一眼。
她磨磨蹭蹭地转过身,走向左修然的车,是辆银灰色的本田。
左修然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听什么音乐听得摇头晃脑。她无奈地拉开另一侧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其实哪需要她带路,跟着龙啸的车就行了。
“左老师,我们该出发了。”龙啸的车都出了公司大门,他还一动不动。她清咳了两声,提醒道。
连说了两遍,他还是不动。她腾地转过头,狠狠地按了下喇叭。
“你干吗?”他拉开耳塞,冷冷地看着她。
“开车!”
“不想坐就下去,我要等人。”
她朝外看看,飞飞打扮得象只花蝴蝶似的,从里面翩翩飞来。他眼睛陡地一亮,下车绅士地替她打开车门。
“陶涛,你也搭左老师的车呀!”飞飞歪了下嘴角,尾音拖得很长。
如果可以,陶涛真想摔门打车过去了,可是——风度、礼貌,她提醒着自己,尽量笑得很自然、大方,“是,我的车坏了。”
车,终于开动了。不过共进了一次午餐,飞飞和左修然,却如同相见恨晚的知音,一路上两人说个不停,她闭着眼小睡,假装自己是缕空气。
接风宴放在青台最著名的“幽兰”餐厅,美丽的小别墅,加上美丽的小花园,对于一个餐厅外貌来说,这就是挡也挡不住的诱惑了。菜是改良过的川菜,虽然依然有着巴蜀风格的泼辣,但已然带上了江南的温柔一面,适合各种口味的客人。
门口站位的两位小姐,一年四季都穿着鲜艳的旗袍,看到客人,忙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请问是哪个厅?”
“谷雨。”这里只有二十四个包间,以二十四节气分别命名。
小姐点点头,领着三人往里走去。陶涛紧随着小姐,左修然与飞飞落在后面,左修然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飞飞咯咯笑个不停。
刚转向右边的长廊,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壮实的半百男人,边走边讲着电话,半敞的休闲服里,一根粗大的金链子抢眼地映入众人的眼帘,与之相配的是他指间戴着的同样一个偌大的玉石方戒。
“暴发户。”飞飞嘲讽地一笑。
陶涛皱了皱眉,直直地看着男人。
男人抬起眼,笑了,收起电话。
陶涛绕到他左边,他跟着向左,陶涛绕到他右边,他跟着向右,高壮的身子始终挡着陶涛的去路。
“干吗?”陶涛撅起了嘴。
男人呵呵地笑,张开双臂,“我有没有荣幸请这位小美女喝一杯呢?”
“真的要请?”陶涛扬起下巴,任男人将自己揽进怀里。
飞飞吓得捂住嘴,左修然眼神一冷,原来她喜欢的是这一类型,品味可真特别,不会那豪车、豪宅是这样来的?
“我们走。”他拖了飞飞擦过陶涛,笔直地走向谷雨厅。
陶涛淡淡地瞥了一眼两人的背影,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一些。
“火热的挚诚。”男人咧口嘴大笑,眼中溢满慈祥。
“好吧,陶老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陶涛身子一低,从男人胳膊下钻了出来,“哪个包间?春分?立夏?”
“呵呵,”男人拽着陶涛的手,“别去了,都是些生意上的酒肉老朋友,我可不想让他们太羡慕我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儿。人太有福,会被妒忌的。”
“爸,”陶涛眼睛突地圆睁,“你是不是又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姐?”
陶江海慌忙摇手,眼神躲躲闪闪,“没有,没有——”
陶涛脸上绽开一朵扩张的笑意:“如果真的没有,那就带我去向叔叔们、伯伯们打个招呼,这是礼貌呀,代表陶老板教女很有方啊!”
“小涛——”陶江海偷偷地张看了四周,冲陶涛真作揖,“好女儿,好宝贝,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她有心脏病,经不起吓的。那些小姐只是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助助酒兴,都是假的,我保证,我发誓。”
陶涛嘿嘿笑了两声,“既然担心妈妈,干吗这么晚还呆在外面,不回去陪着她?”
“爸爸要赚钱养家。”陶江海见女儿脸色和缓了些,松了口气。
“你钱不够用吗?”陶江海名下的那座家俱城,光不动产就几千万,不谈每月上百万的房租了。
“没人嫌钱多的。”
“钱多就好吗?”陶涛看着陶江海两额灰白的头发,心里面突地一酸。钱再多,也不能给妈妈买一颗健康的心脏,也不能贿赂岁月,让爸妈老得慢一点。世界多少事,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如嫁给喜欢的人,就能确保一辈子都很幸福吗?
“小涛——”陶江海呆呆地看着两道泪水从陶涛白皙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爸爸真没一点对不住你妈妈,你乍哭了,爸爸不滥喝酒,吃完饭立刻就回家。”
陶涛撒娇地扑进陶江海的怀里,“开车要慢点,窗户不要开着,秋夜风凉,还有,劝妈妈少打几场麻将,多上街逛逛。”
“哎,还是闺女贴心呀!”陶江海疼爱地替她擦去眼泪,“今天是公司聚会?我刚刚看到你们那个大高个科长了。”
陶涛点点头,“是给总公司的一个专家接风,我该进去了。你说话算话哦,我会监督你的。是哪个包间?”
“惊蛰!”陶江海老实交待。
“就在谷雨厅的隔壁。”陶涛冲陶江海做了个鬼脸,“我背后可是长眼睛的!”
陶江海哭笑不得,“我知道,小佛爷。快去吧!”
陶涛这才推开她,眨去眼睫上的湿意,推开谷雨厅的门。
除了她,人都到齐了。左修然自然坐在首位,曾智华在一边作陪。挨着曾智华的是其他几位副总,对面坐的是技术部的人,飞飞与左修然隔桌相望,难怪一张脸拉得长长的,小嘴委屈地嘟着。唯一空着的座位就在左修然的隔壁。
陶涛含笑站着,询问地看了看龙啸。
“傻站着干吗,快坐呀!”龙啸说道,挥手冲门边站立的两位服务小姐挥了下手,示意走菜。
陶涛摸摸鼻子,碰到飞飞两道羡慕的视线,心里面笑了一下。
左修然对着曾智华,两人正说着新设备安装注意的事项,当她坐下来时,她清晰地听到目不斜视的他冷哼了一声。
她朝他看了看,转过身和同事说起话来。
服务员站在她旁边,轻声问:“小姐,请问你喝什么饮料?”
早晨帮陶涛搬电脑的同事笑了下,“小陶喝点白酒,一会向左老师好好地敬几杯。”
“对呀,左老师对你那么照顾,在他身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呢!”对面的飞飞顺口接过话。
“行,那就酒吧!”陶涛侧过身,让服务员倒酒。四十二度的茅台,还好!
左修然坐正了,墨色的眼底有微动的光华,看向她面前满满的酒杯:“是你自己决定的,到时可别后悔。”
陶涛冲他俏皮地笑了笑,“我会好好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
接风宴的气氛一般都很轻松,曾智华又刻意地表示主人巨大的热忱,刚上了两道菜,酒桌上就象开了锅的汤。
曾智华先敬左修然,然后是几位副总。虽然他不必象敬酒的人一样以干为敬,但几轮下来,也喝得不多。陶涛是小职员,属于第二梯队,她专注地吃着菜,一边侧耳听着隔壁包间的动静。对面好象也在闹酒,夹杂着女人的嬉笑声。她歪了下嘴,从身后包包里拿出手机放在手边,九点一到,陶江海还不回家,她就过去赶人。
第二梯队的领袖是龙啸,他一沾酒,脸就象关公。
“左老师,我可是打的过来的,你要是怜香惜玉,一定要喝了这杯酒哦。”飞飞绕了半张桌,飘到左修然身边,娇嗲地举起酒杯。
左修然站起身,端起酒杯摇了摇,漫不经心地斜了下嘴角,“怎么办,如果我把这杯酒喝下去,那么我的车就无法开回去了。”
飞飞丽眸一亮,“这多大的事呀,我送你啊!”
酒桌上本来就爱说些暧昧的笑话,见两人这样,一个个都起哄道:“感情深,一口闷。”
飞飞眼带春意,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左修然酒量其实也不大,他刚才等于委婉地拒绝了飞飞,偏偏她不解意,他慵懒地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奈把杯中的酒也喝了。
“小陶,你还没敬左老师吧!”曾智华看着陶涛杯中的酒满满溢溢,挑了挑眉。
陶涛放下筷子,吃得已有七份饱了,恭敬地站起身,看着左修然。
左修然感到嗓子口已如野火燎原,他微抿了下唇角,静默一会儿,才说:“怎么个敬法?一口闷,还是分阶段?”
陶涛浅浅一笑,“为了表达我对左老师的敬意,我喝掉,你随意。”
左修然眼睛都没眨完,她已把空荡荡的杯口对着他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没事人似的。
“爽快!”曾智华一拍桌子,“左老师,你得也拿出男子汉的样子,别输给小女子呀!”
“我——”左修然瞪着陶涛,她耸耸眉,笑得一脸含蓄。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陶涛听到隔壁一阵喧哗,忙拉开椅子,往外跑去。
刚跑到门口,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左修然一喜,拿起手机,对众人说:“说不定是急事,我给她送过去。”
出了包间的门,深吸一口从大厅外吹进来的夜风,炽热的心口方觉好受一点。
陶涛不在长廊里。
他顺着长廊往大厅走去,顺手把胸口的钮扣解开两粒。手机响了几声便停了,然后又开始响,他低头看了下屏幕,愣了。
“一头猪?”
陶涛看着陶江海那辆宽大的毕克驶出停车场,慢慢转过身,差点撞上站在她后面的左修然。
“怎么,还恋恋不舍?”左修然倚着柱子,淡淡地问道。
陶涛回过头又看了看背后的霓虹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他对你不专一?”他冷冷地摊开双手,耸耸肩。
陶涛盯着他,“他对我的专一,经得起千锤百炼。”
“哈,哈!”他干笑两声,摸了下滚烫的面颊,“对一个包养女人的男人这么自信?”
“包养?”陶涛噗哧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不亏是左老师,才会有这样的想像力。不错,他确实是包养了我,都包养二十四年了。”
左修然愕然地咬了咬唇,“什么?”不会吧!包养二十四年,难道那个男人是她的——遗传真是失败呀,怎么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我敬你的酒你喝了吗?”陶涛问。
“给。”他瞪了她一眼,把手机递给她,“刚刚有电话进来的,不是我硬要误会你,而是你父亲——太有个性了。”
陶涛笑,“我爸就是爱开玩笑啦,谁找我有事?”
“一头猪。”
陶涛低下头,任头发遮住脸腮,把手机装进口袋,“那不要回了。我们进去继续喝酒吧!”
“那头猪——”
她回头,神情很厌烦,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狐疑地蹙起眉头,现在的电信事业有那么发达吗,人和猪之间都能保持通话?
接风宴结束,男人们都醉得东倒西歪,两个女人中,陶涛是完完全全清醒的,飞飞走路都是猫步了。
送左修然的任务,自然落在陶涛的肩上。
陶涛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左修然塞进车内,从他口袋里找出车钥匙,瞪了瞪他,“不坐我开的车,你现在下来呀!”
左修然躺在后座上,薄唇抿了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幕色已深,霓虹灯亮如白昼。但亮着的霓虹灯让夜色更深浓。车水马龙的街道,一辆辆驶过的车辆、一个个走过的行人都有自己的家和方向。
陶涛想起自己的家、华烨三通来电,轻轻叹了口气。
车顺着车流,停在海晶酒店门口。
一株巨大的发光的树,生长在海晶酒店门口,那是一百八十个叶形灯制成的灯树,华丽辉煌地守卫着这幢有着最佳海景房的五星极酒店。这颗树亮着,整个青台就亮了。
要不是门僮帮忙,陶涛是根本没办法把左修然弄进房间的。
本想把他扔到床上就走人,可一放下他,他突地睁开眼,往洗手间跑去,吐过之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床上,感到肠肠肚肚都揪到一起,他皱着眉,紧闭着眼,蓬乱着头发,嘴角还有没抹尽的残液,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陶涛脚都到门口了,不知怎么又回过头,从浴间拧了块热毛巾过来,低下头时,心中一动,摇出手机,对着他连按几下,“什么帅哥,你现在这样,也和一头猪差不多了。这,给你留个纪念。”
她细细地帮他擦了脸,给他盖上被。他好像有感应似的,竟然睁开了眼,黑如点漆,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脸上一红,停了动作,“你安全到达,我该走了。”
他握了下她的手,眼睛又缓缓闭上,“好好开车。”音量低不可闻。
不一会,就传出熟睡的鼾声。
陶涛乐了,带上门,下楼回家。
车开进听海阁时,陶涛看了下手机,离十点还差十分。她看到华烨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她仔细地看看前后,小心地把车慢慢往自己的泊车位驶去。
暗暗的树荫下,两个对面站立的身影突地出现在明亮的车灯前,男人挺拨俊朗,女人清灵俏丽,她差点惊出一身汗。
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长长的眼睫震愕地忘了颤动,她呆呆地注视着两人,心跳之快让她感觉到痛。
“烨,好久不见!”许沐歌对着华烨微微一笑。
华烨被眩目的光束刺得眼睛本能地眨了几眨,当他看清打招呼的人时,神情呆滞了下,“哦,是你呀!”有一点点晦涩。
一整天,他的心情不算很好。
他和陶涛结婚半年,他觉得他不太象是陶涛的丈夫,更多的是象她的父亲。他是见过陶江海宠她的,如果她想要上天摘月亮,陶江海绝对会脸不变色地去找梯子。幸好她并没有被宠坏,可却遗留了一身的孩子气。她不管遇到大事小事,哪怕是手指上冒出一根肉刺,都要向他大呼小叫,撒个娇,等他出个声才罢休。不管他向她摆什么脸色,她都是嬉皮笑脸,从不计较。偶尔向他闹个小性子,一夜睡醒,她绝对是象个憨憨的猫咪趴在他怀里,一只手不安分地搁在他小腹上,眼睛一睁,就对着他笑。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陶涛,单纯,有点小笨拙,象一湾透明的池水,他完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生气、逞强的陶涛,让他感到烦躁。
从法院开完庭出来,刚上车,接到宝马四S店的电话,告诉他车的保险杠已经全毁了,必须要换一个新的,前面的漆也得重新喷,店里最好的修车师傅回老家有事,可不可以延期几天取车?
“你电话没打错吗?我的车前几天送去保养,昨天刚取走。”
“华律师,你不知道你太太昨天在十字路口出了个车祸?”打电话的人口气明显带着指责。
他想起她受伤的手腕,早晨没开车去上班。
该死的,他立刻给陶涛打电话,她没接。回到事务所,有两个当事人在等,他没办法走开。一个下午,他心神不宁地坐在会议室和当事人讨论案子,好不容易等结束了,他掐着她下班的时间,急匆匆开车去腾跃公司。
她已经走了,依然不接他的电话。
他以为她回家了,又往回赶,车停好,一仰头,整幢楼,只有他家的灯是黑着的。
他坐电梯上楼,电梯是观景电梯,渐渐升高,从半弧形观景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海水在霓虹灯的映射下微微翻腾着,夜晚的海比白天多了一份神秘。
他把门打开,看到她的拖鞋一前一后摆放着玄关处,还是她早晨离开时的样子。他抿了下唇,扭身又进了电梯。
楼下,等着他的是走了两年的许沐歌。
“烨,怎么没去聚会?”许沐歌轻轻叹了口气。华烨有一张线条硬朗英俊的面孔,双眉如剑,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平时总是不苟言笑,可是笑起来,脸上的线条会变得特别柔和。这样的一张脸,如何能轻易忘掉?
“小心。”她慢慢地向他走过来,根本没看到有一辆车拐进了这条道,华烨冲上去,牵住她的手,站到路边。
“烨!”她的手微凉、细长,他的手宽大、温暖,被他握着,好象时光停留在两年前的某月某日,她一下眼眶就湿了。
银灰色的本田缓缓从两人的面前驶过,停在陶涛的泊车位上。
“朋友们都在彩虹酒吧等你,你是不是太忙才没去?”她仰起头看他,清澈的眼神看上去是那么灵秀生动。
他象被烫了下,突地扔开她的手,“有聚会吗?”他把眼睛挪向漆黑的角落,在那里,他可以肆意地流露出内心的慌乱与痛楚。
“难道经艺忘了通知你?没事,我已经见到你了。”她笑了。
“见与不见有什么区别?”他转过头冷漠地看着她,手攥起、伸直,伸直、攥起。
许淋歌苦涩地一笑,“烨,怎么会没有区别呢?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是真实的。而在梦里见到你,你的脸永远都很模糊。”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闭了闭眼,“既然见到了,那就回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烨,你仍不肯原谅我?”
“你做错了什么需要我来原谅?”
“烨——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她悲哀地低下眼帘。
“你可以打电话问经艺,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经常聚会,她很清楚我过得好不好,你不必亲自来见证。”他猛地仰起脸,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很高。
“我听她说过了,你太太很可爱。”
“对,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松手,我怎么有机会遇到她呢?”他没有多想,嘲讽的话就从嘴巴里脱口而出。虽然不符合自己的风格,但他控制不住了。
“烨——”她身子哆嗦了下,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不要对我这么刻薄,我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
“我们都已成家,不太合适再说这些了。”他打断了她,掏出手机,“我让经艺来接你。”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回国?”
“那不是我关心的事。”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摆了摆手,“经艺喝多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转过身向路的另一头走过去。
他愣在黑暗里,怔怔地看着,远远近近的日子从他的脑海里浮起来,全是她的身影,全是不能诉说的伤。
他很怕再回到那段日子,象个机器人一样忙着工作,然后去酒吧买醉,眼一睁,就是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碎。
在她走后,他去过她读书的教室,走过她回家的那条路,她练琴的琴房,第一次登台演出的剧场,旅行时两个人第一次亲密的宾馆。依稀那些地方都还留有她的痕迹,他屏住呼吸,希望当他抬起头时,她背着大提琴,笑着向他走过来。
他没有看到这幅画面,听到的却是她与一位法国指挥家一见钟情并闪电结婚的故事。
仿佛为了讽刺他的颓废,她过得很好,拿到音乐学院最高的奖学金、与著名的交响乐团合作过,顺利拥有了法国的绿卡,在巴黎郊外有了自己的别墅。
他嘲笑自己,原来自以为神圣的感情,对于她来讲,早已什么也不是了。
他到底在执著什么呢?
他也转过身,向电梯走去,有点魂不守舍。都过去了这么久,她又何必再说这些?宽慰?赎罪?
真好笑。
她以为他还会象二年前一样,对她很在意?
他讥诮地回头,她也正回头看他。隔了很远,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感到她的肩一颤一颤。
他脑中一片混乱,还没整理清楚,他的脚已经朝她奔去了。
她在哭。
许沐歌是坚强的,在打掉他们的孩子时,她也没掉一滴泪。在和他说分手时,眼睛也没红。
“烨,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也不会伤害你的太太,你怎么恨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质疑、破坏我们共有的回忆,那已是我拥有的唯一的东西。烨,让我成为你的象张弘那样的朋友,好不好?”她颤微微地看着他。
“有必要吗?”他痛楚地问她。
“有的。”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他凝视着她,“不要再说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家酒店?”
“暂时住海晶。过几天我去租公寓。”
“你要在青台呆很久?”
“烨,我不会再离开青台了。”她拭去泪水,笑得象朵莲花绽放。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等绿灯时,许沐歌看着窗外一片灿烂的灯海,嘴角牵出浅浅笑意:“那里现在建音乐广场啦!”
华烨瞟了一眼,没有出声。
他将她送到海晶酒店前,没有下车,等她上了台阶,车刷地一个回旋,掉头往外开去。
许沐歌站在台阶上,眨眨酸痛的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华烨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把车开向了那片灿烂的灯海。夏天是青台的旅游旺季,游人如炽。音乐广场正对着帆船中心,白天可以看到点点白帆飘荡在海面,如果天气晴朗,还可以看到海里的岛屿。一到晚上,音乐广场上上千盏向日葵灯一一点亮,聚满了游客,这里会有地方戏的表演,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音乐会。
在音乐广场建成之前,这里是他和她约会的秘密基地。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牵手、亲吻都是在这里。每当特别一点的节日,他们都会开车来这里。在她去巴黎之后,他也无数次来过,不过,这里已成为青台的重要景观,游人云集。
他将车停好,从包里拿了根烟,点燃,推开车门。
清冷的清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信步走向最里侧的一个角落,海浪拍打堤岸的声响差不多盖住了路上的车声。他默默地凝视着不安份的海面,又仰头看了看天,云层很厚,看不到一颗星星。
当初,许沐歌坚定地对他说她不会回来时,他并没有当真,他知道有一天她还会回到青台。是回来做客还是定居,他不知道。这一天有多长,他也不知道。他们俩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只要她回来,碰面是难免的。
他想过,如要再见面,他该怎样面对她呢?
落落大方地点下头,礼貌地寒喧,相互说点彼此的近况。最好是他能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身边站着娇妻,他为她一一介绍,让她看到没有她,他过得非常非常幸福。
没想到,她回来得太早。
没想到,她一出现,还是照样左右了他的心情。
不得不去承认,她在他的心里,还拥有一席之位。
华烨狠命地吸着烟,当烟燃到尽头,烫着了手指,他抽痛了下,把烟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筒。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华烨,沐歌和你在一起吗?”经艺口气急促地问,好象喝得真不少,有点大舌头。开酒吧的女人应该是妩媚而多风情,最好是散发出若隐若现的风尘味,才配得上夜店的环境。经艺却反其道而行,剪个寸头,耳朵上吊着两个偌大的金属耳环,穿缀满饰品的牛仔装,象个街头坏小子,喝起酒来比男人还猛。
“她已经回酒店了。”他揉揉额头,抬手看了下表,十一点多了。
经艺哦了一声,停滞了会,继续说道:“华烨,你经常接触地产商人,问问他们有没不错的单身公寓,租给沐歌。我让她住我这里,她不肯。”
“好的,我明天问问看。”
“华烨,你是不想见沐歌,才不来酒吧的吗?唉,不要恨沐歌,孤单一人在外求学,她也很不容易。”
他淡淡地笑。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沐歌与那个指挥家的婚姻并没有任何意义。他是个同性恋,法国虽然允许同性恋结婚,可他家是个大家族,家人无法接受,以死相逼,他为了让家人安心,与沐歌协议结婚,只要沐歌帮他掩饰,他给沐歌登台演出的机会,沐歌也能顺利获得绿卡。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了。沐歌完全可以留在法国,可她回来了。唉,如果你多等半年——”
“经艺,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他突然感到非常非常的烦躁,不等经艺回应,急促地挂上了电话。
瞒与不瞒有什么不同吗?这些都是她走后发生的事了,他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她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如果他多等半年——一切就会停止在原点?
过去的那一个个疼得心如刀割般的夜晚、悄悄滑下的眼泪,象个疯子般满街寻着她的身影,那个匆匆来到世间又匆匆离开的孩子,都没有任何意义吗?
即使她从始到终,只爱他一个人,那又如何?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从音乐广场到听海阁,华烨的车速一直飚到一百码,估计明天会收到许多罚单,他不管。只觉着后面象有个面目狰狞的厉鬼在紧追,他要赶快回家,那里才是他安全的港湾。
车停好,仰起头一看,餐厅里那盏桔黄色的灯亮着,他拉拉领带,定定神,这才走进电梯。
家里似乎所有的灯都亮着,陶涛穿了件家居服,头发裹在干发帽里,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佝着个腰,双目如炬,屏幕上一架高射炮,对着几幢雕楼和象蚂蚁一样的士兵,轰轰轰——战争打得正是激烈。
“陶涛,怎么还不睡?”他脱去外衣,换了拖鞋,走到她身边坐下。
陶涛皮肤极好,又刚洗过澡,小脸雪白而光洁,几丝碎发落在曲线优美的脖颈间。到底是没吃过什么苦,她看上去就象个纯真的小姑娘,沐歌只比她大了几岁,刚刚在车上,他侧过脸看到沐歌的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
陶涛象没听见,自顾打得正欢。
“陶涛,经艺是不是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她拉着个脸,不接他电话,有事不告诉他,是因为她知道沐歌回来的缘故吗?
“怎么了,我忘了告诉你不犯法吧?”她像被踩痛了尾巴,猛地仰起脸,狠狠地把本本一合,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很高很脆。“你如果那么想去,现在还来得及,那家酒吧不是营业到凌晨吗?”
华烨无言地看着她。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充满攻击力的小动物,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盈满着巨大的怒意,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被点燃,甚至爆炸。
一个可以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说明她还拥有几份单纯。
让一个孩子操心大人间复杂的事,是一种残忍。
他心中突地一软,挪了个身子挨着她,她瞪大眼,“请保持距离。”
他没听她的,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小涛,沐歌从巴黎回来了。”
她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坦承。
“你是我的妻子,也忘了?”讲这话时,他心里有点隐隐作痛,唇间荡漾着丝丝苦涩。
“我不需要特别记得,结婚证上有记载,民政局也有档案。”她仍旧梗着脖子,背绷得直直的。
他低下头,“一切都不会改变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华烨,现在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才是一家人。”虽然他是个遗腹子,没有父亲陪伴长大,但季萌茵教育很严,又呆在部队军营中,他知道男人要么不承诺,一旦承诺,就是一辈子。
从他牵起陶涛的手时,他的生命就已与她密不可分。
男人如果只为爱情而存在,疏忽了责任和义务,那样的生活,如同苟且偷安,他很鄙视。
如果再等半年——
没有如果,他的人生已经重新为陶涛而定义。
“你讲得好勉强。”她撇了下嘴,音量没刚才那么刺耳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我很讨厌这样讲话,但为了让你安心,我会说,你要好好听着。沐歌是我从前的女友,但只是从前,我们现在最多做个普通朋友,我与她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你要信任我,我也会信任你。”
“我又没有过去。”说到这一点,真不公平。她从高中到大学,情书收到不少,也有男生壮着胆去她家楼下站岗,可是一个个都在象黑社会老大的陶江海前吓得落荒而逃。
他是她爱情启萌者,也是终结者。
两个人第一次上床,是在她的卧室。爸爸妈妈回老家看外婆,外面下着暴雨,他过来陪她,先是好好地坐着看电视,看着看着,她就到了他怀里。他黑眸一沉抱着她走向卧室。
同宿舍的女生有几个与男友偷吃过禁果,夜深人静时,悄悄讨论彼此第一次的经验,传说很痛,但痛并快乐着。她在黑暗里抿着嘴偷笑。她还和同学偷偷上过国外的色情网站,目睹过震撼耳目的厮缠。
她是第一次,诚然没有经验,确实也很痛,可她却知道他是温柔的,技术也是娴熟的,这一定是和某个女子共度过许许多多的夜晚才能达到的高度。
有小小的酸溜溜,但很快在他细细密密的亲吻中荡然无存。
他是有过去的男人,她不去在意,因为陪着他到老的人是她,那时她认为。
“所以我是个幸运的男人。”他抬起她受伤的手腕,“出车祸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以为我不会紧张你?”
“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发生了车祸,先打给交警,然后再去医院吗?打给你,你的手机会时时开着?”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他想起昨天从机场回来,跑去和张弘喝酒,不想和任何人讲话,就把手机给关了。
“对不起。”他叹了一声,“下次不会了。现在心情有没好点,早些上床睡吧!不要乱想。我冲个澡,就去睡。”
她把笔记本挪到茶几上,伸了伸腿,“你今晚睡客房。”
他讶然地看着她。
“你表现不好。”她低下眼帘,不看他。她不是傻子,看得出他眼中的纠结和压抑,让一个心里想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一个刚和前女友见过面的男人睡在自己的枕边,那是对自己的耻辱。
他是行为端正的君子,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不去怀疑他会与许沐歌会旧情复燃。也许不是旧情,而是从未消褪的挚情。许沐歌的突然归来,让他乱了心湖,这很正常。
但他是理智的,那么她就给他一个小小的空间,等他梳理好了思绪,再回到她身边吧!
“唉!”他重重地叹气,无奈地摊了摊手。
“还有,为了证明你的诚意,你,在这上面,用楷字,写满一千遍我的名字。”她转过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叠田字簿,还有一枝水笔,“记住,我的名字叫陶涛。”
说完,纤细的腰肢一转,踮起脚,攀上他的肩,啄吻了下他微凉的唇,“老公,晚安,做个美梦,梦里有我。”
走到卧室前回过头冲一脸呆愕的他扮了个鬼脸,缓缓关上了房门。
这这都什么事呀!华烨哭笑不得瞪着手中的田字簿,心想不知什么时候陶涛才能真正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