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无非是一个人从嘴里吐出些语言符号让另一个人听到并理解的活动。人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有“信息”“意思”要传达。这个信息究竟是什么信息,这些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暂不细究,姑且用“意义”来指代它们。
说话是使符号产生意义的活动。
问题是,传达不是平滑的,而是受很多因素影响。按照符号学的说法,在传达的过程中,同一个符号会衍生出三种意义,即说话人的“意图意义”、文本自身的“文本意义”、受话人加工出来的“解释意义”。
比如下面这则笑话:
学生:老师,你教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老师: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这个笑话揭示了说话的第一重复杂性:“意义漂移”。
一个词语的意义常常在意图、文本和解释之间飘忽,学者把这种特性叫作符号的“无限衍义性”。
美国哲学家、语言学家查尔斯·皮尔士将语言符号分为符号文本、对象以及解释项。一个文本符号(比如中文词语“东西”)的意义不是内在的,不存在于某个物理对象之上,只存在于我们对它的解释项之中。
绝对孤立的“没用的东西”一词,是空洞的摆设,是个没用的东西,它的意义只能在句子里通过其他语词符号来间接确认,而其他语词符号的解释意义依然需要其他语词符号来间接解释,无限衍义的“无限”就体现在这里。皮尔士曾为“符号”下过一个悖论性定义:“符号就是我们为了了解别的东西才了解的东西。”
有些词语的意义漂移空间很小,比如苹果、电视、中国、财富、生命;有些词语的意义漂移空间极大,比如爱情、意义、价值、东西、精神;更常见的情况是,我们误以为某个词的意思很明确,殊不知其背后有巨大的释义空间,比如何以中国、真正的财富、生命的本质,它们可以作为非常重要的课题来探讨。
符号的无限衍义性使得歧义笑话、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成为可能,也使我们的人生陷入荒谬,我们总是在意义飘忽不定的语言游戏中虚掷人生,不断追问着: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人生有什么“意义”?
为了克服意义漂移带来的麻烦,在组织句子时,我们会使用下面这类短语来使意图、文本和解释三者强行同一。
我的意思是……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
说实话……
我真心是这样想的。
这真的是为了你好。
……
在语言学中,这些属于“元沟通话语”,是“关于沟通话语的沟通话语”。有趣的是,结合前面讲过的自我指涉悖论,这些语句一旦出现,情况反而变得更复杂了。
比如,你认为“说实话”是在发出信号表示“请注意,我的意图和文本是同一的”,而“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在强调“你的解释跑偏了”。
但你要记得,元沟通话语依然是待解释的话语,这些信号也成了待解释的新意图。我们在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体会,某人“说实话”的真实意图很可能是“我要开始扯谎了”,“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的意思往往是“你居然猜中了我的一部分小心思”,“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则是在说“真的是为了你好,因为你不好这件事影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