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厄瓜多尔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会撞见满视野的香蕉树,就像当年没有准备地闯入了西班牙的橄榄林。
香蕉 在沿海的瓜亚基尔(Guayaquil),当一个又一个的香蕉园闪烁而过,我才明白来到了香蕉王国。舒缓变调的绿色像泼墨的晕染,与湿热的气息一起扑面而来。我们走进一个园子,被砍去的老蕉树留下了剥露的老根,旁边又长出新生的“儿孙”(hijos)。朋友说,从第二代子蕉树开始,香蕉的味道才好;好像中国的好茶要尝第二道。香蕉就这样生生不息,全年收获,每周奉献果实,养育热带人民。
香蕉王国并不是香蕉的故乡。
香蕉原产于东南亚,中国已有两千多年栽培历史。汉代古籍《三辅黄图》记载,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建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异木,有芭蕉二株。”香蕉可能经印度尼西亚人之手被从中国带入非洲,公元7世纪进入地中海地区,又由葡萄牙人于15世纪传到西班牙南部的加那利群岛,1516年香蕉被带到美洲最早的西班牙殖民地“西班牙岛”(La Española,即今天的海地岛)和古巴。殖民地的土壤、气候和几乎无本的奴隶劳动使中南美洲一跃成为香蕉主要产地,尤以厄瓜多尔为最,使人误以为这里是香蕉的故乡。直至今天,全世界消费的1200万吨香蕉中,有1000万吨来自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国家。
上个世纪60年代,厄瓜多尔香蕉出口占世界第一位,是为闻名的“香蕉之国”。厄瓜多尔人与香蕉有着酸甜苦辣的不解之缘。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Eduardo Galeano)在那本20世纪70年代进步青年几乎人手一册的《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里写道:
香蕉在《古兰经》里是一棵天堂之树。但是,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巴拿马、哥伦比亚和厄瓜多尔的香蕉化,却让人们怀疑它是一棵地狱之树。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危地马拉作家米格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Miguel Angel Asturias)在小说《绿色教皇》里描写了把天堂之树变为地狱之树的美国联合果品公司。2002年厄瓜多尔大选,卢西奥·古铁雷斯当时在印第安人支持下打败了右翼竞选人阿尔瓦罗·诺沃亚,后者就是该国的“香蕉大王”。 [1]
香蕉有两种,生吃的甜蕉和要加工的菜蕉。
菜蕉可以用炸、煮、烤等多种方式烹制,它如今已经成了美洲热带地区百姓的主要食品之一。沿着海滨,我们到了渔民捕捉牡蛎的“白角”(Punta Blanca)海湾,在海风中品尝了地道的海鲜饭,外加炸青香蕉、烤玉米粒,北京卖20多元一个的油梨在这里被切成大片当小菜吃。
香蕉的命运很像咖啡和甘蔗,来自异乡却喧宾夺主,成了美洲的传统作物。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早就开始了全球化运作。
可可 瓜亚基尔市中心过去有一片沼泽地,它被改造成一个植物园。在这个“历史公园”里,我们看到了厄瓜多尔另一种经济作物可可。
可可是仰仗雪松、芒果等大树的荫凉生长的高大灌木,种植五年、甚至三四年就能结果。我们正赶上三月到六月的收获旺季,农业工人将树上褐黄色木瓜般的可可瓜用长把刀小心摘下,用钢刀破开木质的瓜,从一个瓜里挖出50粒左右乳白色的可可豆,将带着白瓤的可可豆放在香蕉叶子上发酵、晒干,然后将装入麻袋的可可豆出售给中间商。从一只普通可可瓜里剥出的可可豆经过干燥不到58克重,确切地说,制造1磅巧克力需用400粒可可豆。
砍开和没砍开的可可果,嚼过和没嚼过的可可粒
可可是地道的美洲原产。两千多年前,墨西哥印第安人就会食用可可。他们将可可豆连瓤带籽一起磨碎,与玉米粉、香料或蜂蜜一起熬成浓香微苦的饮料。“可可”连同可可饮料“巧克力”这两个词,都来自墨西哥印第安人的纳华语cacáhuatl和xocolatl。16世纪西班牙大殖民者埃尔南·科尔特斯(Hernán Cortés)手下的小兵贝尔纳尔·迪亚斯·德尔卡斯蒂略在他的《征服新西班牙信史》 中记叙了阿兹特克人的君主蒙特苏玛如何在宴席上用金杯喝巧克力,如何用50个装满巧克力饮料的大罐子款待西班牙人。可可豆在墨西哥王国还曾作货币使用,连科尔特斯也用可可豆作军饷发给西班牙士兵。
可可起初在欧洲受到抵制,被看作是刺激性欲的野蛮人食品。19世纪,欧洲人将牛奶和糖加入脱脂的可可粉,制成美味的巧克力块。从此,巧克力食品工业蓬勃发展,对巧克力的热爱也成了欧洲风尚。如今,由西方科学家推销的巧克力不仅有利于大脑、心脏,还能杀菌、减轻疲劳,甚至降低“由爱情挫折带来的不适”。
19世纪末,瓜亚基尔商人靠可可豆发了大财。但是1929年的世界经济危机给厄瓜多尔可可出口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曾使该国在10年中更换总统12人。
在以农产品和原材料出口为经济支柱的拉美国家,这是似曾相识的共同命运。
可可豆需要在烤炉中烘干,压碎,加糖和牛奶才能变成巧克力。第三世界国家很难摆脱原料或初级产品出口国的命运,制成品的增值利润总是落入工业化富国的金库。写过香蕉的加莱亚诺在他的新著《时间之嘴》 中也写到了可可和巧克力,这是他写下的333个微型故事之一,题目叫《全球化市场》:
桂皮色的树,金色的果实。
桃花心木色的一双双手,把白色的种子包装在用大绿叶子做成的袋里。
种子在阳光下发酵。然后,拆去了包装的种子,在露天被太阳晒干,慢慢地,染成了铜色。
这时,可可开始了它在蓝色海洋上的旅程。
从种植它们的手转移到品尝它们的嘴,可可在Cadbury,Mars, Nestlé 或者 Hershey 的工厂里加工,并销售到全球的超市。
理查德·斯维夫特,一个多伦多的记者,曾经在加纳山区的一个村庄呆过。
他走遍了那里的可可种植园。
当他坐下休息的时候,从背包里取出了几块巧克力。
当他要咬第一口的时候,发现周围围满了好奇的孩子。
孩子们从来不曾品尝过这东西。他们非常喜欢巧克力。
[1] 让“大王”扫兴的是,在2006年的大选中,他又败给了一位名叫拉斐尔·科雷亚(Rafael Correa)的青年左翼。2007年11月21日,我在北京聆听年轻英俊的总统演讲“21世纪社会主义”。这位政治家结束演讲时所引用的却是文学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的一段话:
乌托邦远在地平线上,我靠近两步,它就后退两步;我前进十步,它就向更远处退十步。无论我如何迈进,永远够不着它。那么,乌托邦为什么存在呢?它存在的作用就在于——让我们前进。